月上中天,皇太极却无心赏那天上的阴晴圆缺,只这人间的悲欢离合也尽够瞧了,又哪来那些伤春悲秋的心肠。
中秋夜,月圆夜,谁料竟是闹剧一场,末了,还赔上了他昔日的枕边人,乌拉那拉氏已是无可挽回,富苏里宜尔哈将来如何,还祸福难料,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此时应是笑得得意吧,人生得意须尽欢,这还真是她的良辰美景,她一个人的良辰美景了!
他疾步踏过那弥漫着桂枝香气的幽径,也不知哈日珠拉如何了,这么晚了,她可曾睡下了?她的中秋夜,虽没有他,却未必寂寥,想想走时哈日珠拉扑在塔娜夫人怀里哽咽的笑,他心中便是一阵酸涩。
若不是父汗那边情形不好,他倒真希望能陪她回趟科尔沁,可如今别说回科尔沁了,他连多陪她一时半刻都不能。再过两个时辰,他便又要撇下她独自远行。
一路嗅着桂花的香气踏进居住的小院儿,周围不出意料的一片寂静,只有正房的灯还亮着,凄清的月色下,替他照亮回家的路。
“怎么还没睡?”他踏进房门,只见她手中还拿着一件衣裳缝着,旁边塞娅的头一点一点,正打着瞌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塞娅猛然间惊醒,不好意思地揉揉眼,想要上前却又觉不妥。
哈日珠拉放下手中的活计,对着塞娅使了个眼色,满心欢喜地迎上来,“等你呢,光顾着开心了,还没跟你道个谢,哪能就这么睡了!你也是,怎么回来这么晚?福晋安排的宴席很精彩吧!”
他听出她话里隐隐的醋意,心下苦笑,“是,是很精彩,好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啊!”
眼看着塞娅行礼退了出去,他伸手搂过她,“怎么,又不高兴了?你也太好生气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啊,那眼里除了你,再没别人的!”
几句好话哄顺了她心里刚刚冒头的酸气,“那就跟我说说,让我也欣赏欣赏这年度大戏!”
他苦笑一声,拉她坐到榻上,三言两语概括了今晚跌宕离奇的一场大戏,听得她目瞪口呆。
“这么说,那乌拉那拉氏当真没了?叶赫那拉氏成了最大的嫌犯?”
他捏着眉心点点头,“如今外面不太平,出了这事,忙乱是少不了的,我又不在家,没人护着你,还好塔娜夫人跟吴克善台吉都在,你这就收拾些东西,跟她们回科尔沁待几天吧,若我回来,头一件事便是去迎你,风风光光的迎你!”
迎你做我的新娘!只是这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若他能回来,他定要她成为这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到时候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跟她说。
若他回不来,这话说了也是白说,还要累她牵肠挂肚,伤心失望,又是何必!倒不如叫她无牵无挂地离开,有塔娜夫人跟吴克善在,想来定能照顾好她!
她被他的话惊住了,出了什么事,竟让他下决心送她走?
他看出了她眼中的惊疑与不安,勉强扯扯嘴角,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今早豪格传过来的消息,说父汗身体已经不行了,他们已经启程往回赶着呢,想来便是因着这个,才叫众贝勒大臣前去的!”
若当真撑不住,崩在了外头,好歹身边也得有几个听遗命的贝勒亲贵才行啊!
哈日珠拉听出了他话中的担忧,听遗命,想来便是那大位的归属了,以他的权势威望,若不能继承那个位子,将来无论谁上位,都会对他心存忌惮,他这是要给她安排后路了!
她心中一热,都这个时候了,他想得还是她!
“我不走,你生,我同你一起生,你死了,我也必定相随!”
他的眼圈泛红,狠狠将她搂进怀里,“乖,你去科尔沁等着我,我答应你,待这边事情一了,一定去科尔沁迎你!”
“若要等,哪里等不得?何必一定要回科尔沁!”她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我也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好好的守着咱们的家,好好的等你回来!”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已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才深吸一口气,“这些日子你就乖乖待在院子里,哪儿也别去。平日里关好院门儿,也别把那些阿猫阿狗的放进来,有事只管找巴彦,萨仁也在府里,待会儿我派人去跟她说,这些日子便叫她住到这边来!”
见她又想开口,他忙掩住她的嘴,“乌拉那拉氏那个院子里要安灵堂,还得应付那些人来客往的公事,乱糟糟的,实在不好住人,我原说叫巴彦再给她安排个住处的,既然你不走,叫她住到这边来正好!”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舍,“还好塔娜夫人跟吴克善台吉都在,便叫她们也都住进来,你也好有个倚仗!”他犹豫了下,终是一咬牙,“我还有一件事要烦你,噶卢岱,那孩子也是可怜,你若得闲儿,便照看她些。”
她原本被他说得眼圈儿都红了,此时听到这后一句,倒被他气笑了,“你当我只知道拈酸吃醋小心眼儿呀!放心,我不会做那恶毒后娘的!”
他也笑,“我倒盼你早日过来给她当后娘呢!”
她啐他一口,脸却红了,忙忙低下头去,掩饰脸上的两朵红云,“这件衣裳还差两针就缝完了,你等着,我这就把它缝好,还好前儿做了两身儿,要不可不是要抓瞎了!”
他偎着她,看着她忙忙地穿针引线,心中平白生出一股暖意,便是为了她,他也绝不能认输,那位子他要定了,若违背了父汗的意志,即使要受那天谴,他也甘愿承受。
待更夫敲过一慢三快的更点,她也终于缝完了最后一针,长长舒了口气,却见他趴在炕桌上,已是睡着了。
她抓起件玄色大氅小心翼翼地给他披在身上,又蹑手蹑脚地叠起衣服,找出一个鸦青如意云纹锦上添花的大包袱,将这件石青福寿团圆夹袍搁在里头。
她又轻轻起身开了箱子,翻出前两日缝好的那两身衣裳包了进去,连外袍马褂带里头贴身的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还有叫针线上的婆子做的鞋袜,交上来后便搁在一边了,都还没动,这时候也来不及试了,都一总包好了放在包袱里。还好她选的都是素色,否则便是做了此时也不好穿的。
瞧这阵势,努*尔哈赤的病情不容乐观啊,前世里的秘史剧上,不是都说他是死在回京的路上吗!
她看着睡梦中的皇太极,兀自皱着眉头,想来他心中也是不安的吧!即便是她,明知道他是最后的胜者,可不知道详情,心中也难免不安,更何况是他呢!
那努*尔哈赤因为他执意留下她,已经多次出手打压他了,如今的四大贝勒,可谓是势均力敌了,除了阿敏是他的侄子,在身份上天然的便输他们一截儿,剩下的莽古尔泰弑母,代善与阿巴亥关系暧昧,想要继位却也不易!
看起来,倒是那从未上过战场的多尔衮胜算大些!
她心中冷笑,这可当真应了那句老话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因为从未做过任何事,便也没有犯错的机会!这从未上过战场,更未踏足过朝堂,连政事为何都未见识过的多尔衮,竟成了那天命汗眼中的香饽饽!
想想他前日醉酒时的呓语,她的心便揪得紧,只希望那□□哈赤还能念着那点父子情分,不要做得太过绝情吧!
仔细检查了下,还差点路上吃的点心干粮和水袋儿,这东西她的房里却是没有,此时再叫人去厨房却也不是个时候,她心中一时有些踌躇,便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塞娅虽出去了,却也未敢回房,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拼命扒着眼皮,见巴彦过来,赶忙示意他噤声。
巴彦在外头压了低声音,“这是厨房刚做好的点心,这两个水袋儿,一个里头装的是水,一个里头是酒,都是给爷路上拿着路上用的,麻烦姑娘交给格格吧!”
哈日珠拉心下一喜,难怪这巴彦竟能成了他的心腹,管着这偌大一个府邸,自是有他的长处在的。虽然平日里巴结谄媚似哈巴狗儿,但到了正事上,却也绝对不含糊。
她将这些点心和水袋儿塞到包袱里,拿出去交给巴彦,“你们爷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你把这个交给路上跟着人,再好生嘱咐他们些,别偷懒,把爷照顾好了。”又掏出两个荷包递了过去,“这里头有些银子,你拿去给他们分分,告诉他们,只要好好当差,回来我还有赏的,谁要是敢偷懒耍滑,不好生照顾主子,我也绝不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