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悠站在明媚身后帮她擦着头发，明媚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兵器相交声，问道：“南辰让他徒弟每日都练这么久，房晏平应该进步挺快的吧！”
“嗯，你也会进步很快的。”荨悠应道。
明媚苦笑：“真是奇怪，遇到的人都要收我为徒教我练功，师父不在了，茗渊前辈不管我了，现在南辰……”
荨悠眨了眨眼睛：“南辰不能算是收你为徒，他就是教你练功而已，他也决不会半道不管你的，踏实跟他练吧！”
明媚说道：“荨悠，你这么信任南辰，你喜欢他吗？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荨悠愣住：“……什、什么？怎么会呢？”
“那些苓香草也是你帮他一直采的吧，看出来他的脸上有好一点了。”
荨悠极力否认：“没有的！我与他，就只是朋友而已！那草药我也是按照你说的那种采来的，你也不是对他不管不顾的……”
“唉……千万不要，轻易说喜欢呢。明媚黯然的把弄着柳肃萧送她的那只发簪。当时心悸的感觉应该不是假的，但自己怎么就傻乎乎说出来？现在呢……可能真的有点自作多情了。
荨悠看她如此，便从后面环臂抱了抱她：“没事了，离开就好了，再不回去了，再不见他们了……”
明媚无言，以后真的，再不见面了么？
“荨悠，是不是我有些冲动了？也许他们本意是好的……”
“别傻了明媚，连你性命都不顾，哪里好了？”
明媚抬手捏着眉心：“我也难以理解，但他们可是正道之人啊！做什么事情难道不是为了苍生考虑？”
荨悠走到侧面扳过她的身子认真看着她：“那些不过冠冕堂皇之言而已，明媚，你该清醒些，废除根骨，修行高的还能剩下半条命慢慢养回来，你呢？你扪心自问，哪里有对不起他们么？”
明媚想了半晌，当时想要逃离开，不就是不甘么？
“我没有对不起他们，即便他们之前待我有恩，可是我也不想莫名就把命抵在那处！最后也是他们想要我离开的……”
荨悠点头：“是啊，所以明媚，不要再想什么了，你不该再因为自己的决定心怀不安！”
明媚缓缓吐气：“我……嗯……”
……
三十几招过后，谷雨霄的血与汗已经湿透白衣，房晏平也有些喘息。
“啧，凌缈峰的弟子，毅力倒是不能小看！”幽南辰咋舌，他能看出来，谷雨霄已经几乎快到极限了，但是房晏平好像倒没从他手上讨到什么便宜。
“乖徒儿，你退后。”幽南辰对房晏平说道，那个“乖”字，他说得阴阳怪气。
房晏平微怔，收刀退后。
谷雨霄剑尖拄地，嘴角溢出一丝血来，但仍然毫无惧色的看着幽南辰。
“姑且留你全尸，算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幽南辰抬手运气，他眼眸泛红，很快一团紫光凝聚在手心。
“你……魔功！”谷雨霄惊异的看着他的眼睛。
“呵呵，不错，所以下辈子要记住，不该惹的人，不要惹……”想一击取人性命，幽南辰使出五分力量，将气劲向人打出去！
房晏平有些焦急，不禁向前迈出半步，谷雨霄立剑直身应对，即便知晓难以挡住这一道力量，却也不愿毫不反抗。夺命之际，忽然一道长鞭突入，缠在了谷雨霄腰上，一下子将他拉开，他被草丛绊着，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但是也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他伤势一痛有些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幽南辰看过去，荨悠正收起鞭子走过来。
“你做什么？”
荨悠说道：“不能杀他！”
幽南辰疑惑：“为何？”
荨悠说道：“他死了，这怀疑的矛头自然是最先指向明媚的，你觉得凌缈峰的人会放过她么？”
幽南辰摇头：“单凭一具尸体，他们能知道是谁做的？再说人可不是她杀的，是我杀的。”
“就怕万一呢，况且你使这功法……若是追查到你，凭我们几个的能力可不足够对抗整个凌缈峰！”
幽南辰眸色一沉：“……你也只是想保他性命而已吧！”
荨悠微滞，顿了顿说道：“明媚也不希望你取了他性命的。”
“……”他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他现在已经我的身份了。如此的话，他若是传讯回去，那事情就会变得有些复杂了，不是么？”
荨悠迟疑，看向昏迷不醒的谷雨霄，变得踟躇不定：“那……”
幽南辰朝他走过去：“方才刻意让他知晓，就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
“明媚姑娘过来了！”房晏平出声提醒。
两人顿住，看向缓缓走过来的明媚，在老远就开口问道：“你们是在比试么？好像……哪里来的血腥味？”她看向房晏平：“是你的伤吗？”
房晏平摇了摇头：“不是我。”
待她走近些，看到草堆里有个人。
“那是谁？”她好奇问道。
幽南辰淡然说道：“跟踪你的人，我正准备除掉，你现在应该回去休息！”
“我睡不着……是什么人跟踪我？”她朝那边走过去，荨悠挡了挡：“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处理……”
明媚视线越过荨悠看到那边露出的衣服，有些犹疑：“……我觉得他有点熟悉啊……”
“明媚……”荨悠有些无奈，幽南辰锁眉看着她。
明媚走过去，拨开杂草，看清那人，意外不已：“谷师兄！”
她将人半扶起来，看到他右手的衣襟和整个袖子都被血染透了，不禁睁大眼睛看向幽南辰：“你要废了他手臂吗？”
幽南辰淡然：“他跟着你来此地，又在暗处鬼鬼祟祟，我没有直接出手杀了他已经不错了。”
“……”明媚不解的看着失去意识的人：“他跟踪我……为什么？”
荨悠说道：“想来凌缈峰的人对你不放心，是不是想找机会杀你……”
明媚摇头：“杀我他们有的是机会，不会这么费力跟踪的。”
幽南辰冷冷看着那毫无意识的人：“那他必然没有安什么好心，应该立刻除掉以免留患！”
明媚摇头：“不可以！”
幽南辰锁紧眉头：“他们的人那样对你，你还要向着他们？”
明媚垂下眼眸：“我想问清楚……”
幽南辰不解：“还有什么可问的？”
明媚说道：“白天的事情他并没有参与过，即便参与了也不能就要了他的命！”
幽南辰摇了摇头：“你何必还心软……”
明媚转头看向荨悠：“荨悠，你帮我么？”
荨悠看了幽南辰一眼，过去与明媚一同将人扶了回去。
待他们离去，幽南辰转身对房晏平质问道：“方才为何不尽全力？”
房晏平颔首：“他……并非大恶之人，我……”
幽南辰冷笑：“呵，对敌人留着仁慈可不是什么好事，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房晏平为难不已：“……我答应替你做事，可是不想随便杀人……”
幽南辰眯起眼睛：“想杀大恶之人？哼哼，也许我就是，那你有一日可会出手杀我？”
房晏平摇了摇头：“你不是……”
幽南辰挑了挑眉毛：“哦？你分明知道，我乃魔族之人！”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都是世人偏见而已，恶人可不会对其他任何人存有感情。”
幽南辰茫然看向他：“有什么感情？”
房晏平看着他，没有说话。
幽南辰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头一动，随后淡淡的说道：“……忠心罢了，算不得什么感情。”
“……”房晏平垂首。
“……她也一样，人界待久了，变得如此……罢了！”幽南辰似无可奈何，稍稍叹了一口气，甩袖离开。
两个人将谷雨霄放在床榻上，明媚解开他湿湿的衣服，发现他肩膀上有一处穿透的伤势，只差一点就要断了筋骨，还在不停往外渗血。
“怎么出手这么狠……”明媚拿出手帕盖压在他的伤处。
荨悠说道：“南辰他不认得凌缈峰的人，也就见过柳肃萧，这谷雨霄算是命大了，南辰没有直接杀了她。”
明媚在他腰间找了找，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他们平日出门都会带些伤药的，怎么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匆忙下山所以没有准备？我得去采些药回来！”
荨悠看向她：“……这么晚你还要往外面跑？不累吗？”
明媚说道：“他的胳膊要紧，不赶紧处理真的就废了！”
荨悠不禁叹然：“哎……你呀，付出这些最后不知道能落得什么好……”
明媚也不再想其他，给人盖好被子让荨悠看好他转身就走了。只是并不是到处都能巧遇到草药，她走了挺远，这片地除了简单能止血的，其它能够对谷雨霄伤势起作用的一样也没有。
再走太远也不可能……是不是得去镇里面的药铺买？可是现在肯定都关门了……明媚抬头看天色琢磨着时辰，她现在更担心谷雨霄的伤势，也没有再犹豫，就迈步跑了起来。
……
第二天一早，镇上药铺的掌柜刚从内堂出来，系腰带的手就顿在了那里，他张着嘴看着自己狼藉一片的药柜，一阵风吹响了半开着的大门，门栓折断做了两截，一截掉在地上，一截还挂在门上……
他立刻哭丧着脸奔到药柜前面，痛心疾首的喊道：“我的药啊！都是名贵药材啊……”突然他的嘴巴闭住了，他看到一个药柜里面放有一锭光灿灿的金子……
药香入鼻，谷雨霄缓缓睁开眼睛，肩上刺痛，但他看到坐在床榻边上正在替自己换药的人。
“明媚师妹……”他虚弱开口。
明媚将他的伤口绑好，坐直身体问道：“谷师……谷道长，你为何跟着我？”
明媚这般称呼生疏许多，谷雨霄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垂眸道：“是师门之命……”上身还未穿衣服，他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便撑着想要起身。
明媚扶他起来靠好，替他盖上被子接着问道：“他们让你监视我么？”
谷雨霄微滞，开口道：“他们都很担心你……”
幽南辰自门外进来，方才的话他也听到了，满脸不屑：“担心？担心她出来杀人么？”
“不是的！”谷雨霄摇头，他有些警觉的看着幽南辰。
幽南辰也不在意他的眼光，而是讽刺道：“不是么？那你说说看，他们原话如何说？”
谷雨霄心中矛盾，但却不会撒谎，他看了一眼明媚后不自觉的移开目光。
“奉晓师叔说……明媚师妹修心未正，内中魔息根固……”
明媚打断他：“别说了，我不想听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好笑，居然还想问清楚什么，居然还对那些人抱着一丝希望……
幽南辰冷哼：“你们这份担心果真是特别啊！”
谷雨霄看了一眼幽南辰，对明媚说道：“明媚师妹，我想单独与你说几句……”
幽南辰与明媚对视一眼，她轻轻点头，他便瞪了一眼谷雨霄出去了。
待人离开，谷雨霄低声道：“……师妹，你怎能与魔族之人在一起？这样会更容易令人误会的！”
“什么魔族之人？”明媚疑惑的看着他。
谷雨霄看了一眼门外说道：“那个男子所使功法，实属魔类……莫非你以前跟他修习？”
“什么！”明媚惊讶的一下子站起来。
谷雨霄见她如此反应，想来她也还不知道，便出言劝道：“师妹，与我回去凌缈峰吧，我会求师父师叔他们……茗渊师叔一定有办法帮你处理功体之事的！”
明媚怔愣半晌，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衣摆，她眼神变了又变，说明她内心想法也一直在变化不定……
“明媚师妹！”谷雨霄又叫了一声。
“……”明媚目光移向他，咬住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垂眸说道：“我……不希望你暴露我身边的人，也别再跟着我了。”
谷雨霄睁大眼睛：“师妹你……”
明媚喝道：“我已非谷道长的师妹！”
“……”看她突然有些暴躁，谷雨霄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媚顺气片刻，将桌上的药碗给他：“快喝吧，这几天就不要乱动手臂了。”
谷雨霄讷讷接过碗，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的表情。
明媚把药给他，就转身离开了，谷雨霄想要起身下床，肩膀的伤痛却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
幽南辰与荨悠都站在屋外，荨悠目光有些担忧，幽南辰则是一副坦然的样子。
明媚径直走到他跟前，抬眸问道：“你……是魔族？”
“……嗯。”幽南辰没有否认。
他倒是承认的坦荡，明媚沉默，过会儿又目光炯炯的问道：“那你能看出来我是不是妖怪么？”
幽南辰意外她的话语，嗤笑一声：“呵……小姑娘就知道胡思乱想，怎么可能呢？当然不是！”
“明媚，你怎么可能是妖呢？”荨悠笑着上前来，目光微微向下移了些，伸手替她抚平被攥得皱巴巴的衣摆：“总是这样，注意一下形象……”
明媚原地没有动，看着她问道：“荨悠……你知道么？”
荨悠面上不自然，考虑一瞬说道：“明媚，不关身份，我……”
“她不光知道，她是……”幽南辰插话，看着明媚沉声道：“你也是。”
明媚闻言踉跄后退几步，满眼的难以置信。
“南辰！”荨悠不禁有些慌张。
幽南辰却说道：“她应该知道真相，我一直认为并没有隐瞒的必要！”
荨悠看向她，声音微颤：“明媚……”
是这样么？自己真的不该属于人界么？如果南辰没有骗自己，那曾经的梦魇与担心，原来真的与真相差不多啊……
幽南辰看着她无措的样子，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对他说明一切：“你……”
明媚抬手挡了一下：“让我一个人想想吧……”
“……”荨悠也欲言复止。
明媚一个人走到外面，就随意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她望着天上出神，这一坐，就是一整天。
幽南辰不愿打扰她，荨悠却放心不下，又一日未进食，太阳快落山了，她还是走到明媚旁边坐下来。
明媚感觉得到是谁在自己旁边，没有看向她，而是喃声道：“其实我也怀疑过自己以前可能真是伤人的妖魔，但是不敢去寻找真相，怕没有勇气面对以前做过的事情罢了，因为我怕所有人知道残酷的事实后，我在意的一切都会离我而去……”
荨悠挽住她的小臂，明媚将目光收回来。
“应该是我太过容易依赖遇到的人了吧……我想过了，这样活着太累，我要寻回过往，不论怎样都会去接受它……”
荨悠向她确认道：“你真的想要知道过往？”
明媚失笑：“不论我愿不愿意想起，至少他们已经替我作出选择了，不是么？”
幽南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站在两人身后，开口说道：“既然我在，必然会保护你周全……”
明媚转头看了他一眼，落寞摇头：“这话我听得太多了，若真的有人能护我周全，我也不至于现在能够看开这些……呵……”片刻之后她眼中坚定起来：“不论如何，我不想要别人保护，我要自己保护自己，不给人添麻烦，也绝不能再任人左右心绪！”
幽南辰见明媚如此，眼底似有一些欣喜，荨悠看着她，内心却不知是喜是忧……
……
过了四五日，明媚将熬好的药送去给谷雨霄，他一口气将药喝完。
明媚看着他：“总喝的如此干脆，不怕是毒药么？”
谷雨霄淡笑：“明媚师妹要杀我么？”
明媚没有说话，从他手里拿回药碗。
“谢谢……”谷雨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明媚摇摇头：“不用说谢，我们就要离开此处了，即便你回去跟那些长老说了，也没什么用处。”
谷雨霄震动：“你……要跟他们离开？”
明媚点头：“嗯，我会找回以前的自己的。”
“以前的？下山之前吗？”谷雨霄猜测起来。
明媚眼眸一动：“不是离开凌缈峰以前，是……我的过往……”
过往，属于她的东西，她自然有权知道，被人不理解的痛苦，必然很难受吧，何况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被如此对待，该感到多么委屈……想到这些，谷雨霄对她笑了笑：“那就希望你……达成所愿。”
又过了一日，谷雨霄已经可以自行行走了，他便打算离开了。
“这就走了？”明媚看他穿好衣服拿起剑，盯着剑穗一瞬出神。
谷雨霄点点头：“嗯，好几日没有消息，师父他们也会起疑心的。”
明媚也不再留他：“回去还要好生休养一阵，暂时不要练外功了，不过你们凌缈峰的药必然会让你恢复的更快！”
“我知道，多谢！”
明媚将一样东西递过去：“劳烦谷道长替我将此物还给……柳肃萧。”
谷雨霄看到明媚递过来的那根簪子，想起来柳肃萧之前托自己下山时悄悄将这制簪的材料和方法带回来，当时他就有些感觉到什么了，便想劝道：“其实柳师兄他……”
“替我跟他道声谢吧！不管怎么说，他也帮过我许多了。那日的事我也不应该怪他，只是可能真的道不同吧！”明媚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她怕自己又会迟疑动摇。
也许这就是造化，凡事都不能勉强，谷雨霄也觉得两人之间，可能只会越来越远。他便接过发簪收起来：“……我知道了，你保重！”谷雨霄不再多言，看她一眼后拱手离开。
明媚站在门口好久好久，她望着远处出神，心里面是难言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