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北平,冬。
方绾清买了一处大宅子,和贺易堂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梨树,苏九桐有事儿没事儿就浇浇水,松松土啥的,美其名曰这棵树他也有份儿。
方绾清直笑他小孩子心性,苏九桐倒不在意,直嚷着小孩子怎么了,天真无邪,才没有许多弯弯绕绕的坏心思。
这种时候贺易堂总会来说一句,只怕是你心中的弯弯绕绕都快打成结了,指不定在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呢!
这一年,方绾清二十有二了,连弟弟方知景都长成清秀俊朗的大小伙子了,开了春儿就十五了,按照以前的习俗我可以议亲了。
不过方绾清才不舍这么早替方知景议亲,这么乖的弟弟还是多放在身边两年,免得以后有了媳妇儿不要姐姐了。
当然方知景肯定不会这样,在他心里,他那姐姐可是放在自个儿心窝子上的,谁也伤不得,谁也不能欺负。
前两年贺易堂与方绾清闹了回别扭,气的方绾清青天白日离躲在屋里鬼哭狼嚎,方知景晓得了这么一回事儿,撂下手中的书炸了毛似的怒冲冲地跑到了司令部。
找贺易堂干了一架,可惜没打过,不过来也没受什么伤,毕竟贺易堂每一招都手下留情了,且当时他冲着方知景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
方知景心里不服气,什么不懂,贺易堂的这点儿小心思他可是一门清,于是立马反驳道:“什么不懂?不就是因为苏大哥问姐姐讨了一双亲手做棉鞋,你给醋到了,所以阴阳怪气的闹别扭吗?姐姐看不出来,我可是看的清楚的很。”
贺易堂小心思被拆穿了,还是一个比他小了十来岁的小娃娃给拆穿了,一下子脸就红到了耳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被人堵上了嘴,话到嘴边又得咽下去,窘迫的很。
方知景看他这般模样心中解气的很,临走的时候还在司令部顺了几本好书带走,本本都是贺易堂的珍藏,等回过神来的贺易堂发现了这么一回事后,疼的心尖儿尖儿都在滴血。
那可是他苦苦收集了八年的好东西,每本儿都是孤本,可谓是有价无市,再过两年天下太平后那就是无价之宝啊!
不过痛归痛,一想到若是能把方绾清娶到手,这些东西也值了,希望方知景那小子能有点儿良心,回去多替他说说好话,也不枉他疼这么一场了。
年夜饭那天晚上,方绾清贺易堂和苏九桐喝了个酩酊大醉,连带着方知景也小抿了一口,最后因为辛辣之感瞬间刺激了舌头,导致舌头有一些麻木,于是断然放弃。
这是他们围坐在一起过的第六个年头,打闹嬉戏,欢声笑语,有时候也会斗嘴,也会生闷气,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
他们四个就像是一家人,谁也离不开谁,无声的感情刻进了每个人的岁月,每一个岁月都有彼此的印记。
大年初一早上,方绾清揉着快要裂开的脑袋缓慢的穿好新衣裳,一打开门儿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冻得她直打哆嗦,赶紧下意识的又缩回了屋里,反正大过年的也没事儿,不如待在屋里烤火。
贺易堂和苏九桐自方绾清买了宅子后就住到了一个院子里,现下正在自个儿屋里睡得四仰八叉,不时还说几句梦话,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司令和一个让人心中敬仰的再世华佗,两人形象瞬间崩塌。
这边儿饿的肚子呱呱叫的方知景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从屋里走了出来,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猜测到他们三个昨日宿醉一时半会儿可能醒不过来,于是自顾自的出门觅食去了。
这些年方绾清给了他不少钱,攒到一起收在小木箱子里,也算是有了个小金库,有什么有趣的,喜爱的,尤其是各类书卷他都能一一买下,别说同龄的孩子,就是比他大上很多的,都没他过的富足。
以前的心酸日子,和后面这几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比,若不是他本身不长肉,怕是会被方绾清活生生养成一个小胖子。
方知景出了门儿顺着街道左拐右拐好容易才找到一家饺子铺儿,他点了一碗而薄馅儿大的肉饺,又加了两个水煮红鸡蛋,坐在长板凳上搓着冻僵了的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冒着热气的灶头。
饺子煮好后,方知景快速塞了一个在嘴里烫的他大着舌头直叫疼,老板儿一旁笑的直流泪,劝他不急不急慢些慢些。
搞得方知景更不好意思了,双手捧着碗背过身去,刚夹起一个饺子吹了两下,就撇见迎面走来个身着洋装的俊秀男人,手里还提着大皮箱,脖子上围着一条喜庆的红围脖。
男人径直走到隔壁桌坐下,这露天的小铺子也没什么讲究,把东西放在板凳上就喊了碗饺子,说的是多醋少辣,饺子端过来时,年轻男人脸上露出了一抹见到久违的东西的那种亲切的欢笑。
方知景瞧着,这一位起码在国外待了十来年,瞧这派头,瞧这带点儿口音的母语,再瞧这拿筷子的手,时不时还有点儿抖,想来是哪家富商留洋归国的小少爷吧!
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儿傻,这么大个皮箱子也不嫌重,找个人给点儿钱帮自己拎着多好,而且这附近黄包车这么多,大过年的与其在外头吃东西,还不如第一时间回家去团圆,尤其是这外头还这么冷。
你轻男人见方知景一直盯着他看,咽下嘴里的饺子后喝了一大口汤,冲着方知景点头微笑了一番,这个笑如二月春风温暖和煦,若方知景是个女子,怕是得羞红了脸。
方知景嘴里叼着半个饺子纠结了好一阵儿回了一个微笑,嘴一咧饺子掉回碗里,溅的汤汁乱飞,胸口子那处衣衫不幸就给沾染上了,这是方绾清新给他做的,料子用的极好,可不能留下污点儿。
方知景就着冷风猛烈地吹了一下碗里的饺子,三两下吃了个一干二净,放下钱就往回跑,趁着还能洗掉,赶紧脱下来清洗干净,不能辜负姐姐的一番美意啊!
年轻男人见先前还在打量他的方知景下一刻立时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还以为是自个儿的动作吓到他了,但又心想着点头微笑这不是出于礼貌吗,有那么吓人吗?
方知景回到院子里时,方绾清刚好挣扎着说服自己出来做点儿饭吃,一打开屋子的门儿,就瞧见方知景鬼鬼祟祟的往自个儿屋里溜,方绾清有些好奇,这孩子平日里也不这样啊,莫不是做什么坏事儿了?
干咳了两下后,叫住了方知景,脸上提着笑,问道:“去哪了?”
方知景僵硬的侧过身,心里直呼运气太差,咋就能撞上呢,紧紧捂住胸口生怕被发现,回以一个看似天真的笑,说道:“出去吃了碗东西,姐姐你忙,我去温习书本了。”
说完就要往屋里冲,方绾清一个闪身跑到他跟前,拽住他的一只手,若有所意地笑道:“别急啊,陪姐姐说会儿话。”
方知景见躲不掉了,只好移开胸前的手,露出被汤汁溅到的那一块儿,老实交代道:“抱歉啊姐姐,才穿了一天就弄脏了。”
方绾清松开拽住他的手,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心中有些失笑,强忍住,摆出一副老母亲的姿态说道:“没事儿,给你的东西,你怎么弄都行!”
紧接着从自个儿身上掏出个荷包,塞到方知景手里,笑着道:“来,压岁钱,今年咱们知景也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方知景见方绾清并没有怪他,还给了满满一袋压岁钱,心里欢喜的不得了,连连多了不少吉祥话,担得上是用尽了毕生才学,把方绾清逗的直乐,踮起脚尖揉着他脑袋夸他乖巧懂事。
贺易堂被院子里的动静给吵醒了,揉了揉还有些干涩的眼睛,迷迷糊糊套好衣裳睡眼惺忪的打开门儿往屋外头走。
走到院子里的石桌处,一阵冷风吹过来,顿时清醒了不少。
方绾清见贺易堂醒了,陶出另外一个荷包塞到他手里,笑嘻嘻的说道:“虽然你比我大,但你都给了我好几年压岁钱了,我也想给你一个,喏!”
贺易堂抿了抿嘴唇心中窃喜不已,勾起一抹笑伸手接过荷包,沉甸甸的,让这个爱财的小丫头这么大出血,看来自己在他心中也是很有分量的,心中又更加开心了几分,赶紧把它小心翼翼的揣到怀里。
又把之前自个儿准备的压岁钱塞到方绾清手里,方知景在一旁盯了好久,也不见他的份,直说贺易堂小气抠门,自从上回抢了他几本孤品珍藏后,过年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压岁钱。
记仇记仇记仇,一个堂堂的司令,怎么这么爱记仇,哼!想着想着方知景就自个儿时去的回屋了。
这时苏九桐刚好也醒了,裹着被子一个箭步冲到院子,伸出一只手,眼巴巴的看着方婉清,问道:“我的嘞?我刚才可看见了,你给了贺小子不少。”
方绾清无奈的笑出了声,把一个荷包塞到他手里,说道:“有有有不会少了你的!”
苏九桐接过荷包颠了颠,分量十足,满意的揣回兜里,说了句吉祥话:“多谢多谢,恭喜发财!”
贺易堂撇了撇嘴,冲着苏九桐鄙夷道:“你赚了那么多钱,怎么没见你给她包回压岁钱,果然还是视财如命的性子,怕是这辈子改不了了,谁要是嫁了你……”
还没说完就被苏九桐打断,苏九桐得意洋洋的说道:“嫁我必定享福,我那些钱都是留给我媳妇儿的,只要小清儿想要,我立马……”
方绾清这是第十来回听到苏九桐的暗示了,她晓得苏九桐对她有意思,但她只把苏九桐当作视如亲人的兄长,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又不知如何开口拒绝,只好干咳两声,转移话题。
“你们饿了吧?我去做饭!”
说完就赶紧溜进了厨房。
贺易堂见方绾清逃避了苏九桐刚才的那一番话,立马喜上眉梢,颠儿屁颠儿的跟上,语气中都杨洒着得意:“我来帮你!”
苏九桐自个儿呆在原地委屈巴巴的被风吹了好一阵儿,才自言自语的挤出了那么一句话:“我的心意她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只好回到了屋里,毕竟这外头裹着被子也还是很冷的,他别心意没表露出去自个儿先病倒了,贺易堂那小子就有机可乘,要不得要不得。
三个人吃饱喝足后,门口那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苏九桐打开门儿一看,是贺易堂司令部那边儿的人,穿着一身军装,贼有干劲儿的样子,看来贺易堂明日里是对他们训练有加。
贺易堂听到是找他的,心中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走到跟前一问,果然和他猜测的分毫不差,难得的笑出了声,撇下方绾清和苏九桐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方绾清听那人提到什么小公子回来了,全是一头雾水,难不成贺易堂还有什么亲戚?没听他说过呀!算了,还是等他过来的时候再好好问一下吧!
只是这一等,就有点儿久了,大年初一离开,大年初八才回来,方绾清都怀疑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平日里一直吵吵嚷嚷的在身边,一下子离开还有些不习惯,总是念叨着就不能快些回来吗?
这回来倒是回来了,不仅是他还带回来一男一女两人,穿着打扮都是一派洋人的风气,举手投足间全是洋人的礼仪,说话听起来就很有文化,懂的也比她多。
尤其是那个女孩子,长得还有几分漂亮,加上一身洋裙,光鲜亮丽的很,再看那趾高气扬的眼神,莫名就流露出了几分敌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方绾清的错觉。
贺易堂向方绾清方知景苏九桐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弟贺子眠,刚留洋归国回来,比知景大两岁,平时你们可以就这东西文化好好交流一下,拓展知识,旁边的这位是子眠在国外的同学陈有柔陈小姐,这一回和他一起回来的。”
然后对贺子眠和陈有柔介绍道:“这几位是我最好的朋友,饭菜做的仅次于我的方绾清,她的弟弟方知景,还有那个边上的,苏九桐,有那么点儿医术的小大夫。”
贺子眠一一点头微笑,到方知景这儿他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个我见过。”
方绾清有些惊讶,自个儿的弟弟是什么时候和贺易堂的弟弟碰过面的,她怎么不知道?看来这小子有秘密呀!改天一定要掘地三尺,看看他还有什么瞒着她的。
方知景想起那天的事儿有些窘迫,连忙摆手道:“只见过一面,不值一提。”
陈有柔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想要和方绾清握手的姿势,表面上看起来温婉可亲,实际上总感觉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方绾清正在纠结要不要伸手的时候,苏九桐从旁边儿过来伸手一把握住,晃了两下说道:
“你好,你好,以后有什么小病小痛尽管找我,看在贺小子的面子上一定给你最实在的价格。”
然后松开陈有柔的手抓起贺子眠的手说了同样的话。
方绾清觉着苏九桐这见缝插针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好了,一点儿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逆赚到钱的机会,实在是典范中的典范。
陈有柔被苏九桐这么一出给整蒙了,仍旧就僵持在空中的手有点不知所措,方绾清见机摆出一副及时大体的样子,倒也不伸手,就说了几句体面话。
“贺小公子和陈小姐刚归国不久一定还没有到处转转,今儿反正也没啥事儿,不如让我弟弟知景带你们到处走走,熟悉熟悉周遭的景物,日后出门也方便。”
贺子眠听到让方知景带他们出去立马一口答应了,他对这个算是同龄的小公子可是很感兴趣,应该玩得到一起,于是亲切地对方绾清道:“既然是哥哥的好友,就不必见外,以后叫我子眠就好。”
方绾清微笑着点头,心里想着贺易堂脾气这么不稳定,想到有个亲弟弟却一派温润公子的样子,实在难得,越看越觉得,知景和他走到一起定能学到不少本事,说不定还能成为知己啥的。
这么一想就想远了,再过一会儿怕是要七拐八拐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于是方绾清连忙扯回自己的思绪,对着贺易堂笑着道:“你这弟弟倒是不错!”
贺易堂把这句话反复咀嚼了一遍,莫名酸溜溜的回了句:“你想也不需要想!”
搞得方绾清一头雾水。
方知景带贺子眠出去后,方绾清挽起袖子给贺易堂打下手,又是洗菜又是折菜的,两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做了一大桌子好菜。
鸡鸭鱼肉硬硬都有,还烫了好些酒,香气扑鼻,闻闻就让人垂涎欲滴,本不怎么饿的肚子也会开始呱呱叫。
苏九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看了会儿医书,香起飘到院子里把他肚子里的馋虫全都勾了起来,他撂下书就往厨房里跑,浑水摸鱼三两下捞着了不少好吃的,只是还没有尽兴,就被贺易堂和方绾清一同赶了出去。
待到菜上桌了才又把他叫了过来,自然不是来享受的,整个儿一苦力,什么盘子碗呀锅子啥的,让他洗洗刷刷了好一阵子,这还只是用过了的一部分,盛着菜的那一部分到时候要洗,铁定得累死他。
但贺易堂做的菜实在太好吃了,有什么委屈也只能憋着了,谁要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嘞。
方知景他们回来了,大家一起开饭,围坐成一圈儿好不热闹,席间自然少不了对贺易堂厨艺的夸赞,但最得他心的还是方绾清在她对面小声说了句真好吃。
至于为什么会做到对面,是因为他那不识趣的弟弟贺子眠坐到了他的左边,而那陈有柔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坐到了他的右边,而方绾清就自然而然的随意落座了。
因着圆桌较大,菜做的又多,有些菜离得远就夹不到,而离得较远的那一道菜色方绾清又极其想吃,正思索着站起来会不会不太好的时候,贺易堂就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起身给她夹菜,各色菜式码了满满一碗。
方绾清当着这么多人难免有些羞涩,有捏半天说出了两个字:“多谢!”
陈有柔见贺易堂对方绾清过于贴心的照拂气的牙痒痒,但表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显露出来,强扯出一抹笑开始表现自个儿,拿起个空碗替贺易堂盛了半碗汤,还贴心的吹了免得烫着他,这动作就差直接亲自喂了。
贺易堂接过汤碗放到一边,陈有柔热情地催促他快喝,出于礼貌,右手拿起汤勺刚舀起一勺还未到嘴边,就听方绾清阴阳怪气的说道:“这汤做坏了,还是少喝些,免得吃坏了肚子。”
贺易堂听到这么个声音很意外,放下汤勺对上方绾清强颜欢笑的小脸儿,心里疑惑着,她这是吃醋了吗?是的吧?是了是了。
心里乐开了花,连忙附和道:“我这汤做的不好,大家还是别喝了。”
方绾清对上贺易堂炙热的眼睛,心中砰砰直跳,脸微微发烫,连忙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心想着她这是怎么了?以前也不会这样啊。方才怎么就把这么一番话说出来了?就感觉自己浑身难受,不说出来心里就不痛快,见到那个陈有柔第一眼的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她的那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贺易堂的时候就更不喜欢了,难道她这是……?吃醋了?
不行不行,不能表露出来,让贺易堂晓得了,她多没面子,收,一定要收。
于是假装镇定的继续吃饭。
苏九桐喝了一大口汤,觉得味道好的很,插了句嘴,说道:“我觉得这汤挺好喝的,没做坏啊?”
贺易堂天下心情好的很,把整个汤盆儿端到苏九桐面前,一副那你多喝点儿,喝死我不管的模样,本没觉得有什么的苏九桐立马放下汤碗,连喝进去的半口也吐了出来,颤颤巍巍问道:“你……你不会在汤里下了药吧?”
贺易堂回到自个儿的位置,笑着打趣儿道:“毒不死你!”
方知景和贺子眠懒得管这些,埋着头大口吃着好吃的饭菜,而陈有柔见自己被冷落在一旁心里气的想要掀桌子,但又只能痛苦地保持着淑女的风采。
她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哪里被这样无视过,就连在国外,也是人群中的佼佼者,被一群人众星捧月喜欢着的。
虽然这一群人里没有贺子眠,她主动表露心意都被人给拒绝了,但丝毫不影响她常年累积的傲气,一回国就被贺易堂所吸引,甚至觉得自己一定能将他拿下,但眼下看来,她想拿下贺易堂得费不少功夫。
不过她一点儿也不担心,毕竟在她眼里,方绾清从穿着到谈吐都不及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女子,虽有点儿钱但不及她家有钱啊,她爹可是北平数一数二的人物,就这么一层关系,就是方绾清给不了贺易堂的。
但陈有柔不晓得,贺易堂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什么也不缺,唯一缺的就是能和他白头到老的方绾清。
他是这么想的,儿孙满堂,白头到老。
只是这些话他还没敢同方绾清说出口。
两个人明明心里相通,却互相猜忌,磨磨蹭蹭,实在难熬,后来因陈有柔频繁的出现在贺易堂身边,方绾清的醋意实在忍不住了,喝了一大坛酒,跑到司令部找贺易堂,横下心想要告诉他,她喜欢他。
但是还没开口,就醉倒了过去,因着是大晚上光着脚踩在雪地跑过去的,受了冷风和寒气还发了高烧,病了一场。
贺易堂起初见她喝的颠三倒四那架势,还以为是来讨债的,直到她倒下才反应过来她就是单纯的喝多了,把陈有柔支走后,叫来苏九桐替她熬了醒酒汤配了治伤害的药。
苏九桐到司令部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说她要要晃晃去哪儿了,原来是跑这儿来了,贺小子你不厚道啊,连个鞋都没给她穿。”
贺易堂看了看他冻红了的脚,有些心疼,但依旧反驳道:“是你没看好她,来我这儿的时候就没穿鞋,还有,你为什么灌她这么多酒?这路上万一有个好歹,我一定送你去见她。”
苏九桐不乐意了,奋力争辩道:“什么什么我灌的,我之前压根儿不知道她喝酒了,你莫要冤枉我啊!”
贺易堂小声嘀咕:“那这丫头喝这么多酒干嘛?”
苏九桐没听到也并不理会,转身出去烧水去了,这么冷的天儿,那脚还是得用水烫烫,免得的冻坏了,冰裂流脓,这可就不乐观了。
屋里只留下贺易堂,方绾清两个人。喂了药后,贺易堂摸了摸方绾清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不少,苏九桐果然有两把刷子。
窗口开了条小缝,让屋子里不那么闷,又把被角掖了一掖,免得漏风进去,这挪了张凳子坐到床前,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什么话也不说,但是又感觉什么话都说了,这很奇妙,心情也十分舒适。
贺子眠听说方绾清病了,从此其那里拿了些国外的退烧药过来,还有些治风寒感冒的,贺易堂只是用余光撇了一眼,生怕吵到方绾清,用极低声音说道:“有苏九桐在,人已经快好了,东西自个儿留着吧。”
贺子眠见自个儿的哥哥满心满眼的魂儿都在那个叫方绾清的姐姐身上,立马就懂了,看来他这哥哥是看上人家了,于是识趣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门儿,并嘱咐道:“药我放桌上了,万一以后用的到呢,还留着吧!”
出去之后贺子眠回到了方绾清的宅子里,他哥住这儿,他自个儿当然也就厚着脸皮赖在这了,好在屋子本来就多,在多住几个人都没有问题,他时不时也打扫下院子,这么下来也心安理得的很。
方知景见贺子眠回来了,连忙询问自己姐姐的情况,贺子眠直让他放宽心,有他哥在跟前照顾着呢,还有那个会看病的苏大哥,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方知景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也想去看方绾清,但今儿得回学堂了实在是来不及,只好留在家里收拾自个儿的东西,这一回可要在学堂里待一整年之久,得准备齐全。
令人头痛的就是又要有半年见不到她心心念念的姐姐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一回之后就不用去了,以后就能日日待在一块儿了,也算是一种安慰。
贺子眠见方知景脚边堆了三四个皮箱,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要去哪儿?”
方知景提起一个皮箱往外走,放到门口后又折返回来提另外一只,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的答道:“去学堂!”
贺子眠想着自个儿回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这个叫方知景的小子倒很有趣啊,如果他走了岂不是更无聊了,于是连忙提起另外两只箱子追了上去,笑嘻嘻地说道:“要不,我跟你一起?”
方知景见他一手滴溜着一只箱子,跑过来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连气儿都不喘的样子,原来之前自己是误会他了,他这不是傻啊,是力气大啊!看不出来瘦瘦高高文文静静的,居然比他力气大多了,对比下来自己显然有些丢脸,唉……
贺子眠见他站在门口出神儿,也不回话,放下两只箱子,伸手晃了晃他,带着些许着急且怕他不答应的语气问道“说话啊!好不好?”
方知景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根本没听清他说的啥,下意思就说了个:“好!”
贺子眠满意的拍拍手,重新提起两只箱子,笑着道:“那走吧!”
方知景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道:“啊?去哪?”
贺子眠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说道:“跟你去学堂啊!”
方知景这才晓得自个儿方才答应了什么,想要反悔已早已来不及了,贺子眠已经上了他去学堂的车,总不能把人赶下来吧。
认命的方知景也上了车后,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贺子眠一下,于是小声冲他说道:“去一年你什么都不带吗?”
贺子眠胸有成竹的说道:“那学堂好像是我哥开的,而且你不是带东西吗?这么多用你的就好了!”
说完就哈哈大笑,方知景嘟了嘟嘴,一副自个儿上了贼船的模样,看起来甚是好笑,贺子眠的笑声根本停不下来。
苏有柔本想从贺子眠这下手,旁敲侧击一下贺易堂的事儿,但没想到贺子眠居然跟方绾清的弟弟跑了,让她扑了个空,实在令人气闷难忍。
这些天贺易堂对她的态度她是看出来了,除了敷衍就是敷衍,有时候甚至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一下,这样她又挫败又气,总是在心里腹诽,凭她的学历样貌家室哪点不比那个姓方的丫头好,真是鬼迷心窍。
回到家后,陈有柔关上门,净琢磨起一些歪点子,咬牙切齿的想让方绾清好看,即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可谓之恨毒了的,也是狠的抓狂了。
这边方绾清醒来后,一直不敢确定自个儿心里的那些话是说了,还是没说,说了的话贺易堂为啥还是和往常一样,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那岂不是对他没有一点儿意思?可如果是没说,她到底还要不要灌自己一次,把那些话给说出来?真是令人头疼。
想着想着莫名生出几分怨气来,为啥是她先喜欢上他,先喜欢上的那个总是要吃亏些,又是要主动表露心意,又要担惊受怕被拒绝,还要吃他和别人的醋,每日神神叨叨的像个疯子,难受的很。
贺易堂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翘起个二郎腿,一副闲散的样子,手里还握着份报纸,半折着看得津津有味。
方绾清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狠拍了下自己的右脸,嘀咕道:“不想了不想了,该怎么着怎么着吧,反正她已经努力过了,只是失败了罢了。”
贺易堂被她抽自己脸的声音给打乱了看报纸的思绪,抬起头疑惑地盯着她,一副你这是在演着哪一出的模样?
方绾清尴尬的笑了笑,揉了揉被自己抽红了的脸,强行解释道:“嘿嘿,那个我以为自个儿在做梦,所以试一下!”
贺易堂收起报纸,出门算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到床边的桌子上,调侃道:“倒也不必这么用力。”
方绾清这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干脆什么也不管了埋头吃粥,睡了这么久早饿坏了,这一碗粥可真是及时雨啊!
贺易堂见她吃的挺香也不打扰了她了,回到自个儿屋子里做事儿去了,苏九桐端了碗药进来放到桌上也出去了,两人极为默契的让方绾清多休息休息。
方绾清吃饱后,翻身下床拿起贺易堂刚刚看过的报纸回到被窝里,展开细细研读,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趣,总要找点儿解闷的东西,但看了这一阵儿,觉得更无聊了,还不如睡觉,这写的啥呀,没意思。
放下报纸,努力让自己打哈欠,不一会儿果然困意来袭,倒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回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女人穿戴着古人的衣物,痛苦着挣扎着,仿佛有极其可怕的东西将她束缚着,她想逃却怎么也逃不掉,无声无息的奔跑罪后迎来的依旧是绝望阴郁的笼罩。
方绾清跟着也痛苦呐喊,眼角一滴一滴的泪往下掉,亦梦亦真,感同身受。
她的哭喊声把贺易堂和苏九桐给招来了,两人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走近发现她只是在说梦话,断断续续的模模糊糊的,听不懂意思,就只是知道她在梦中很难过。
贺易堂连忙将她叫醒,苏九桐给她把了把脉确定没事儿才松了口气。
方绾清脸上还挂着半粒眼泪珠子,眼睛周围已经红肿了,软枕上湿了一大片,可见这个梦是相当厉害。
贺易堂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尽量柔和地语气询问道:“梦见什么了?很可怕吗?”
方绾清现下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明明还记得一些,醒了之后突然一切都模糊了,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回道:“不记得了。”
苏九桐见贺易堂直接上手了,自己也连忙握住方绾清的另外一只手,无论贺易堂怎么瞪他他都不松开,甚至还回瞪回去,嘴里还不正经的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有我在,下次我守着你,一定不让你再做噩梦。”
贺易堂想要拍开他的手,发现怎么也拍不开,干脆自个儿松开了,气鼓鼓的站到一边。
方绾清疑惑的思考着,贺易堂这是吃醋了吗?是吗?她不敢确定。
但苏九桐这也太热情了,她招架不住,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坦然道:“不必了,你给我开两副安神的方子就行了。”
苏九桐搓了搓手,故意刺激贺易堂笑道:“好嘞!就听小青儿的!”
果然很有用,贺易堂立时就炸毛了,推着苏九桐就往屋外走,嘴里说的是:“去去去,赶紧去配药,磨磨蹭蹭的,再不走我踹你了啊!”
苏九桐反手一把搂住贺易堂的腰,借着巧劲儿顺带着把他也带了出,得意地嚷着:“走走走,你也得走。”
贺易堂蹬着个八字脚像是长在地上一样立在门口不想走,苏九桐扯不动他但有别的法子治他,站在原来铆足了劲儿大声吼:“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你们平日里冷巴巴的司令居然赖在人家姑娘屋里不肯走啊,当真是……唔唔唔”
后面这一串声音是贺易堂紧紧捂住了苏九桐的嘴,然后苏九桐挣扎的声响,不怕脸皮厚的,就怕脸皮如苏九桐这般厚的,贺易堂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儿,生怕别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