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刺史是李适之任命的,应该不至于私扣粮草中饱私囊吧。但人心隔肚皮,如果真是他从中贪污呢?
见李白一脸捉摸不透的难以置信,刘刺史一声长叹:“李翰林可知这每年的运粮使为何会成为竞相争抢的香饽饽?”
这玩意还用问吗,是个傻子都知道里面的油水。李白回道:“谋些私利罢了。”
“哪里是一些,简直就是暴利、私吞。”刘刺史苦笑道:“我曾耳闻,说沿途河道难行,从东都洛阳那边运往关中粮食仅能十存二三。若是照此计算,从徐州运往关中,十能存一已是万幸。”
“难道不是?”李夕李白听他似在陈述,又似在质疑。
刘刺史郑重的摇头道:“那都是运粮使说的话,李翰林觉得能信几分?就是在裴京兆尹改革漕运之前,十存二三的说法都有极大的水分。更别说现在了。我多年前曾亲自参与过一次押运。那次可算是运气极差,一路状况不断,天气也变化无端。最终押到长安还有三成有余。照理说改善漕运之后,应当十存四五往上。”
“那照你说被他们私吞了2成粮食?”
李夕李白和随行的张小敬俱是震惊无比。每年运往长安的粮食约在300-400万石。也就说每年的运粮使便从中牟利近百万石。这是何等的胃口啊。
刘刺史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也就近几年吧。本来运粮使谋点私利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近年来圣人很少参与政事,人事任命皆有右相一手安排。所以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地方官员稍有不配合的,不是被贬,就是被调任到岭南等蛮荒地区。
现在李翰林能担任运粮使,本是大好事。只是前些年徐州粮仓的存粮,在去年便被收刮一空。今年的赋税尚在征收,只怕一时半会没法给予李翰林更多的支持啊。”
李夕李白闻言,心中顿时空了半截。他们之所以先来到徐州,除了从远及近的顺序安排,最看重的便是徐州是李适之推荐的几个州县中最大的产粮区。现在最被看好的一个粮仓居然说出没粮这样的话来,那别的州县只怕更加不堪。
李白将李适之推荐的另外几个州县官员的名字说与刘刺史,想先确认一下那些州县的情况。
刘刺史听着李白口中念出一个一个的名字,眉头紧皱道:“左相入京已近两年,对这边的情况大概并不知情。这几位中除了琅琊郡的郡守,其余都已被调任了。”
这下李夕李白眉头也是紧皱起来。除了河南道,其他的主要产粮区的最高长官都是李林甫任命的。虽然手中有圣人手谕,但要去找他们要粮,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即便他们屈于压力勉强配合,但谁敢保证他们会好好办事?到时候给你使些绊子或者掺点砂子,还会让玄宗以为是自己从中克扣了粮食,占为己有了呢。
“官仓中没粮,那这边的富户、商贾可有粮食?”正沉思中,李夕突然开口问道。
“富户、商贾倒是有粮。只是李翰林想要强征他们的粮食吗?这怕是不行吧,会引起民愤的。”
刘刺史有些疑惑,更有些担忧。怕李白会采用强制手段从这些富户、商贾手中抢粮。这些富户商贾,与上至朝廷大员、下至乡间泥腿子,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得罪了他们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何时说过要强征他们的粮食。只不过想给他们一个赚钱的机会罢了。”李夕答道。
“李翰林的意思是……将粮草漕运交于这些商人来做?”刘刺史有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到。
李夕点头以示正确。
刘刺史却是有些不自信道:“这个只怕有些难。长安虽缺粮,但因为官粮的存在,其平时的正常价格也不比徐州高多少。即便是这段时间长安的粮价高企。但官粮一到,价格必然跌落。而商人逐利,这点利润空间不足以让他们跨越千里,冒着沿途各种不缺定的风险来做这件事。”
他拈了拈胡须,继续道:“不过李翰林倒是提醒了我。这些富户商贾手中是有粮食的,我们可以先以稍高出行情的价格,在他们手中收购一些,先行运往长安。而等赋税征收上来便可停止购粮了。
以前运粮使克扣的两成,便是我们可以好好利用的空间。赋税粮和收购的粮食两相中和,整个成本也不会比他们上报的数额高出多少。这一点出入,想必圣人也不会追究。”
虽然前期的预算会高出不少,但刘刺史这个法子确实具有可操作性。李白当即拍板定下这件事情。
刘刺史忙让手下人去安排,一边发布购粮布告,一边收拾仓库准备储粮。
暂时解决了粮食来源的问题,接下来便是寻找运粮民夫。
从长安一路出来,他们沿着官道、河道行驶,所见的情况并没有像内帑产业区雇佣的那些流民说的严重。并没有见到几个流民。大概是这些流民故意夸大,以凸显自己的悲惨境地吧。
若是没有流民,那运粮民夫便还是只能指望当地的农民。无论是免费服徭役,还是付他们工钱。
不过李夕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了一句:“刘刺史,徐州地界可有流民?”
“哎!”刘刺史一听流民二字,忍不住又是一声悲叹:“这段时间正为这个发愁呢。”
听着刘刺史的悲声,李夕倒是心里一喜。看来还是有的。
“所谓何事?”李夕假装不知的问道。
刘刺史答道:“李翰林所说的流民,这徐州地界可是不少。只是徐州再无荒地可垦,无法收留他们。但若是将他们赶往别处,只怕就要饿殍满地了。”
“我来徐州这一路可是没见到什么流民呢?”李夕这么说,只是想要再确认一遍。
刘刺史眉头一扬,似乎在说你没见过流民,怎会脑子抽抽的问起流民问题来。
刘刺史回道:“李翰林都是走的不是官道就是河道。流民贫苦自然弄不道船,而他们又怕被官府驱赶,所以不敢上官道。只在僻静小道上能见到他们。”
啊哈,原来如此。
“那有劳刘刺史派人将徐州周围的流民召集起来。”李夕忙向刘刺史请求道。
“召集流民?李翰林可是想让这些流民来运输粮食?”
李夕颔首道:“正是。现在流民四起,若不给他们以生计,用不了多久必会生乱。雇他们运粮正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隐患。而且有了他们,也就无需百姓再服徭役了。”
刘刺史虽然很认同‘李白’的说法,但还是有个疑问:“那运完粮食之后呢?无地可耕种,他们最终还是会沦为流民。”
这个问题对于体验过先进物流服务的李夕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两河流域的相互交流,以及向都城长安的物资输送,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参与。现在有现成的、可以全职的人力,刚好可以组织一个专门的物流团队。
虽然最终成本会比让农民免费服徭役要高一些。但只要回道长安,让杨玉环在玄宗耳边言语几句,陈以徭役与流民之间的利害关系,那玄宗岂有不认同的。
心中有底,李夕无比坚定的回道:“漕运并非一次,而是年年都有。刘刺史可以将他们组织起来,成立一个专门的漕运队。在没有粮食漕运的季节,则可以接一些商贾的活计。保证他们不会长时间无事可干。”
刘刺史微微颔首,若有所思:“李翰林这个想法确实很妙。不过朝廷漕运有免费的徭役,商贾运输又大多有自己的人手。漕运队的存在只怕两头受气,难以长存。”
徭役之事李夕迟早要让他退出历史舞台。
至于商贾的用自己的人手而不用漕运队,李夕也早就有了对策。已经向玄宗请旨让晁分所建的码头,以后都要收费使用。码头占据着沿河最佳的装卸位置,而漕运队与码头业务绑定,不怕那些商贾不用。
李夕将码头、标准货箱、专业漕运队的运作思路与刘刺史讲了一遍。
刘刺史心里瞬间明朗,忍不住赞叹道:“不愧是天下盛名的李翰林,果然见地与众不同。此举不仅解决了部分流民问题,还能免除百姓的漕运徭役之苦,实在一举两得!佩服佩服。”
事情理顺,接下来李夕李白跟着刘刺史先是招募流民。然后让流民制造一大批标准的货箱。最后召集官船、雇佣私船。
用了近十天的时间将一些列工作做完,此时的粮仓里也差不多快满了。税粮占六成,从当地购买的粮食占四成。
期间,他们还与晁分通过两次信。晁分正在三门峡段组织着大批工人、民夫,按照李夕所提供的方向,加紧修建码头。到现在已经有部分可以投入使用。
得到消息的李夕李白立马组织漕运。浩浩荡荡的船队载着满满粮食向着长安出发了。
由于是第一次漕运,李夕李白让张小敬带着龙武军全程压阵、监运,以防李林甫的人暗中使坏。
而他们则起身前往琅琊郡、找琅琊郡守,准备将经验复制到那边,开辟第二战场。
徐州城外,李夕李白告别了刘刺史,正准备动身前往琅琊郡。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哒哒哒的马蹄声向城门靠近。
李夕李白抬头望去,却是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等行的近了,岑参三大五粗的身材映入了眼帘。
他怎么来这里了?
念奴、五儿他们不会在后面吧?
还有杜甫是不是也跟着来了?
本来在来徐州的路上想顺道去洛阳,看看念奴和岑参他们的。只是处于时间的考虑放弃了。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们!
一想到能见到念奴,李夕李白俱是欢欣。至于她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为何要瞒着自己,都无关紧要。两人都相信她没有恶意。
“岑参!你怎么来了这里,别来无恙啊!”李白朝岑参挥手笑道。
岑参一愣,连忙勒住马匹,急急道:“太白先生,真的是你?太巧了。正有急事找你!”
李白伸头向他后面望了望,并没有别人。看来只是岑参一人来了。
见岑参面色不是太好,李夕李白俱有种不祥的预感。李白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念奴他们人呢?”
“念奴娘子前日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是让转交给你的。也不知内容的真假。念奴娘子便让我火速赶来寻你。”
岑参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信件。
说是信件,其实是一张小纸条。
李白好奇的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就4个字:安禄山反。
不用说,这是双瞳道人送来的。
但这几个字真的能相信吗?
李夕、李白都觉脑子有些混乱。虽然两人都知道安禄山有朝一日必会反叛。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选这个时间。这可是比历史上的安史之乱提前的十多年啊。
他现在不过两镇节度使,实力与历史上统揽三镇大权的安禄山差了好几个等级。这家伙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不怕李林甫了吗?难道他认为现在的实力已经能够压大唐中央势力一头了?又难道是有了火药,让安禄山的信心爆棚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自己当皇帝了?
李夕心里是七上八下。这如果是真的,那历史就全乱套了。自己所记的那些历史知识也就完全成了废品。上帝视角又要变窄许多了,这对他和李白的发展可是大大的不利。
不过现在只有这么一张纸条,完全没法确定安禄山是否真的已经反了。
“怎么办?安禄山现在反,只怕比十年后反叛更加出乎圣人以及朝野官员的意料。与安禄山地盘接壤的城镇只怕是全无防备。”李夕心里有些忐忑。以他们现在掌握的权势似乎也不做了什么。
岑参见李白拿着区区四个字的纸条一直看,也不说话。他心中的疑问一直得不到解答。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太白先生,这信是谁写来的,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