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三杆,城西那座最有名的深宅大院却依然大门紧闭。往日这个时候,早有一班门徒将一杆“袁”字大旗立于门外。旗下,慕名前来拜师人络绎不绝。
而此刻,只有大门牌匾上的“元道门”三个金漆大字依然熠熠生辉。在杭州,乃至整个江南,元道门是威名可谓家喻户晓。
“袁掌门好几日没见出来了。”
“是啊,他门下弟子也没见着啊。”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谁敢找元道门的麻烦啊?”
大门外,邻近的街坊议论纷纷,猜测着大院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身为一派之主,袁淳风是元道门的三十九代掌门,门下弟子过千,是江南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物。
自东晋末年,开山祖师开宗立派以来,元道门就一直偏居江南一带。名不出两浙,声不过长江。
所以,长江以北,江湖上几乎没人知道这个门派的存在。但在江南,却是名震武林的大门派。
不过,风光之下,几乎没人知道,袁淳风这个掌门一直就当得稀里糊涂,提心吊胆。
按元道门历代传统,每代掌门年届五十,在知天命的年纪就要退隐。再从下一代弟子选出新一代掌门。
选掌门的方式很简单:比武。
十二年前,袁淳风也参加了那届掌门之战。他自知天资平庸,入门三年,除了习得一些吐纳呼吸之法,并无多少像样的功夫。所以,参加比武也就是纯属凑个数而已。
未曾想,比武当日,袁淳风忽然如有神助,仿佛在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路横扫一众同门,拿下掌门之位。
直到登上掌门宝座,袁淳风还如在梦中。比武中,自己使出的那些功夫时,就像有高人附体一般,但其实自己根本就不会那些功夫,甚至见都没见过。
此后,一旦和人动手,那种魂灵附体的感觉又会出现。每一次,袁淳风都仿佛是在梦里看着自己,用那些根本不会的武功大杀四方。
袁淳风此时才想起,江湖中一直流传一个关于元道门的传说:元道门一派的武功无招无式,无根无源,全靠内功心法的修行,一旦得悟玄机,即可神功附体,无师自成......
如此玄乎其玄的说法,自然是很难让人相信,甚至不少人将元道门看作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但是,元道门自立派以来,少则十余年,多则数十年,真的就会一位顿悟玄机的天选之人出现,登上掌门之位。
袁淳风一度也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天选之人。
事后,袁淳风曾数次在夜深人静时,寻了个无人辟静之处,想独自操演一翻。
但结果都一样:自己半招都使不出来。
好在,十余年来,真正需要袁淳风自己动手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九年前,他先是用三十招就放倒了前来讨教的南少林的罗汉堂首座,三十六招徒手夺下云游至此的青城山掌门的长剑,接着一人独闯太湖,连破十三座匪帮水寨......
从此,江南一带的武林再无人敢惹元道门。九年时间,袁淳风就没有再出过手。
袁淳风也不用再出手了。只要他现身,整个江南武林无人敢放肆。甚至只要报出元道门的旗号,黑白两道都会给个大大的面子。
不用再动武的日子,袁淳风过得自然是悠然自在,但却不那么心安理得。
他总担心,突然有一日那神奇的力量就消失。而更让他焦虑的是,不和人动手,他就无法知道这能力是否消失了。
他不是没想过,找个人试试身手,但他也担心自己的神功一旦消失了,那一世英名就会毁于一旦,荣誉、财富、声望也就此灰飞烟灭。
要知道,凭借着历代的威名,元道门在杭州一地一直生财有道。虽说漕运本是官府的营生,但往来船支的修缮,贷物的装卸、转运,这些行当已经悉数被元道门垄断。
加上这杭州店铺林立,商贾众多,大都受元道门庇护才可保平安,这其中的油水亦不可计数。
日子越长,袁淳风心中的焦虑和害怕就越盛。不到四十的年纪,他已是两鬓霜起,白发丛生。可这却被大家视为了身负神功的佐证......
让他害怕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袁淳风一直有午睡的习惯。但这几日却总是睡不着,一到正午,丹田之内就气息翻涌,灼热难耐。
他按照门中内息心法运功调息,总算能将气息暂时压制下去。但一到每日正午又会发作。
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灼热的感觉愈发强烈。他已经运功了两个周天,却依然压制不了翻涌的内息。
汗水,从袁淳风的额头不断渗出。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气息翻涌所致,还是因为那枚丢失的玉指环。
或者,这两者本来就是一回事。
这枚玉指环是元道门历代掌门的信物,正如丐邦的绿玉杖、泰山派的铁剑、明教的圣火令。
不过,玉指环却并不在袁淳风身上。按照元道门的门规,它一直由门中的唯一一名护法持有。
这名护法除了睡觉、出恭,平时一直跟在掌门左右,寸步不离。也正是在六日之前,这名护法突然失踪了。
袁淳风此刻浙渐明白,这玉指环的消失和自己内息之疾应该有莫大的关联。但明白了也于事无补,因为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压制体内的热浪。
汗水已经浸透了袁淳风的中衣,内息的翻涌让他全身开始不住地颤抖,他仿佛看见丹田里一个火球在燃烧,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就要喷薄而出......
“咣当......”房门突然被撞开,一道身影闪了进来。
袁淳风被声音惊得睁开了眼,“护法”,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未待他看分明,一双手指已经出现在他眼前,随即只觉得眉心一麻,昏了过去。
......
醒来时,袁淳风已经躺在了床上。他下意识地运了一下功,发现内息已经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掌门醒了。”嗓音清脆。袁淳风撑起身子望去,一名青衣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端坐在桌边,悠然地喝着茶。
正是本门的护法丁路。
“你好大胆。”袁淳风猛提了一口气,喝斥道,“你私盗本门圣物,去了何处?”
“掌门此言差矣。”丁护法微微一笑,“持有玉指环本就是我的职责,何来私盗?”
“你......”袁淳风一时语塞,“你胆敢……”
“好了,掌门。”丁路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床边,“要不是我及时赶回来,你恐怕已经内息爆裂而亡了吧?”
“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不但知道你内息翻涌,灼热难耐。还知道你其实并无神功,整日提心吊胆,对吧?”
“你......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