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与韩岳蓉重逢之时那一刻起,柳如烟其实就在想着此事:该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将姜望的真实来历告诉她?
身为女儿家,柳如烟的心思自然比武松更加细腻。
在她看来,虽然姜望并非杀死韩岳蓉师父的真正凶手,可毕竟也脱不了干系。若是处置欠妥,怕是会令韩岳蓉心生芥蒂,坏了二人的姐妹之情不说,还会影响往后共事的大局。
不过,对于姜望的人品,柳如烟和武松也早有共识,此人有情有义,又颇有侠义之气,绝对是位可交之人。而他与越女剑的过节,也是因为当年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己而已。
关键在于,这一切要如何才能令朝岳蓉相信,或者说是让她真正接受姜望,而不是单纯地以所谓的大义大局为重。
因为柳如烟心里清楚,自古以来,和女人讲感情永远比讲什么大道理更有用。
所以,当看到姜望不惜舍身救下韩岳蓉时,她心里虽然也担心姜望,但却当即也是一喜——有了这一箭之恩,韩岳蓉心里又如何会没有波澜呢。
况且,在柳如烟看来,这姜望和韩岳蓉还真是郎才女貌,颇为般配。只是在尚未解开这段恩怨前,柳如烟也未敢多想。
如今,眼见韩岳蓉对姜望如此态度,凭着自己多年的识人经验,柳如烟也看出了韩岳蓉绝非只是报恩这么简单。
而在方才的几句玩笑中,柳如烟也更加断定,韩姐姐心里已对姜望暗生情愫了。
这或许会令事情变得愈加复杂,但也正是一个机会。
既然迟早要说,何不趁热打铁呢?虽然,柳如烟心里觉得,这似乎叫趁虚而入更合适。
柳如烟不再犹豫,将姜望的身份和来历一五一十地告之了韩岳蓉,当然也保括当年受命袭击越女剑之事。
说完这些其实费不了多少时间,可柳如烟却感觉时间是如此漫长。
她一边说着,还一别偷偷观察着韩岳蓉。韩岳蓉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似乎波澜不惊,可眼中却已布满了阴云。
待柳如烟说完,韩岳蓉良久不言。饶是柳如烟向来精于人情世故,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岳蓉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身朝屋角走去,然后将手中还捏着的白纱浸入一只铜盆中,搓洗了起来。
她搓得很慢,也很用力,白纱布几乎就要被她撕裂了。
“姐姐,”柳如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心里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你我姐妹一场,莫非还信不过奴家吗?”
韩岳蓉没有应声,又搓了几下沙布,然后将沙布拿起来拧水。她拧得很用力,只到手中的沙布再也滴不出半滴水来。
“好妹妹。”韩岳蓉转过身来,“你的心意奴家自然知道,只是此事来得太过突然,一时念及先师,心里乱得紧。”
柳如烟连忙走上前去,将韩岳蓉手中已拧成麻花的纱布轻轻取下,放到了桌上。
“姐姐,奴家自小父母双亡,十三岁之后便一直跟随在家师身边,又岂能不知师恩之重。”柳如烟道,“只是此番你与那姜望之遇,你不觉得其中自有天意吗?”
“天意?”韩岳蓉微微一愣,“你说的是他替我挡下的那一箭?”
“是啊!姐姐。”柳如烟接着道,“而且奴家以为,这不仅是天意,亦是人情。”
“此话怎讲?”
“所谓天意,应该是老天爷有眼,有意要让他为你挡下那一箭,以偿还当年枪刺尊师之债。”柳如烟道,“而所谓人情,试问这天下又有几人能如他这般,舍身相救呢?”
“这??”韩岳蓉一时愣住了,双目上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眼中的光忽隐忽现。
“姐姐,若是抛却你二之间的恩怨不论,你以为姜郎君此人如何?”柳如烟决定趁热打铁。
“自然算是一条好汉……”韩岳蓉回道。
“何止是条好汉。”柳如烟又道,“他当日与摩下兄弟不离不舍,战至最后一刻依然身先士卒,这些我与武大哥皆是亲眼所见。而昨日一战,他见到你只身犯险,便一路追去,奴家亦是亲眼目睹。即使只论同袍之情,这姜郎君也可称肝胆相照。奴家所言可对?”
“嗯。”韩岳蓉不由地点了一下头,可又戛然而止。
接着,她扭头望向了门外,淡淡地道:“好妹妹,你容奴家再好好想想??”
柳如烟见状也不再勉强,缓缓走出了门外,然后将门轻轻地带上。
她心里清楚,自己该说的已然说了,韩岳蓉能否解开这个心结,也只能在她自己了。
不过,她心里依然觉得有些郁闷,便朝武松和亥言的房间走去。
待柳如烟进到房内,武松和亥言都在。武松见柳如烟脸有不悦之色,连忙上前询问,于是柳如烟便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
“那韩掌门有何回应?”武松赶忙问道。他心里暗想,当初是自己和亥言首先想要招降姜望的,若是解不开这段旧怨,自己也心中难安。
“韩姐姐说她还要想想。”柳如烟回道,“不过奴家看她还是有些心结难除。”
“如此说来,此事还真是有些麻烦。”武松面色微微一沉,眉头也皱了起来。
“小和尚,你不是一向聪明绝顶吗,你以为此事会如何?”武松拍了拍亥言的肩膀道。
“哎呀,我的师兄,你可知道,这天下最难揣测的便是女人的心思了。我一个出家人,又如何知道韩掌门所想呢?”亥言回道。
“你少贫嘴。”武松眼睛一立,“当初招降姜兄弟也是你的主意,如今岂能袖手旁观。”
“好了,小和尚,事到如今你就莫要再与武大哥斗嘴了。”此时,柳如烟在一旁道,“眼下究竟该如何才是?”
见柳如烟说话了,亥言也连忙坐直了身子。
“其实,韩掌门有心结也是人之常情。”亥言道,“她能否想清楚这其中道理,也非你我所能左右。倒不如让她从心所欲。”
“何为从心所欲?”武松追问道,“若是她放不下这段旧怨,我等也不理了?”
“非也,非也。”亥言道,“我所言的从心所欲,是要让她想明白自己心中真正所念,而非世俗之念,他人之念。”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武松眉头更紧了,“难道我等不是他人吗?”
“哎呀,我的师兄啊。亏你和娘子相伴了这些时日,如何还是不开窍呢?”亥言白了武松一眼,“娘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说,韩掌门之所以放不下,是有担心他人闲话的缘故?”柳如烟道,“毕竟师仇绝非小事,弄不好会招来非议。”
“还是娘子聪明。”亥言点了点头。
“那以你之见,该如何?”柳如烟问道。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亥言道,“小僧以为,如今之计倒不如我等再推她二人一把,好让韩掌门早些有个了断。”
“如何推法?”柳如烟继续问道。
“既然娘子已经将此事与韩掌门说明了,我等不如将实情也告之那姜望,然后再给他二人制造一个单独面对的机会即可。”亥言,“与其我等在此提心吊胆,索性让二人直面彼此,快刀斩乱麻。”
“这主意能行吗?你就不怕韩掌门??”武松欲言又止。
“此事师兄不必担心。”亥言道,“换作是你,你会忍心出手伤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武松点了点头,可眉头依然紧锁着。
“奴家以为可行。”柳如烟道,“只是由何人去和姜兄弟说呢?”
亥言刚想开口,武松却已抢先道:“当初是我执意要招降于他,自然是我去了。”
“嗯,果然有做师兄的风范。”亥言站起来拍了拍武松的肩膀,“放心吧,我与师兄一同去。”
??
听武松说完,姜望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早对此事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自己救下之人正是越女剑的掌门。
“武大侠,当年之事在下虽无杀人之念,但也确是和我脱不了干系。”姜望平静地道,“你放心,我姜某虽不才,但也绝不会逃避此事,韩掌门若想报仇,我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武松刚想开口宽慰他几句,亥言突然先开口道:“那我等就不打扰姜兄弟养伤了,你好生休养,来日方才。”
说着,亥言拉走武松告辞而去。
出了房门,亥言低声对武松道:“你方才是不是想告诉姜兄弟,让他不必担心韩掌门会对他不利?”
“对啊,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武松道,“莫非你那五行灵术中还有读心之术不成?”
“哪有什么读心术。”亥言边走边道,“我只是知道你一心想化解他二人的旧怨,所以肯定会宽慰他罢了。”
“难道不对吗?”武松有些纳闷儿。
“道理上当然对。”亥言接着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让姜兄弟事先吃下定心丸,到时他与韩掌门相对,便可能有恃无恐,不再会流露真情了。”
“你可当真是鬼很。”武松有些惊诧地看着亥言,“你这是还对姜兄弟有所怀疑吗?”
“哎呀,你又想歪了。”亥言道,“说了你也不懂,到时你便明白了。”
“明白什么,你这小鬼和尚,倒是说清楚啊。”武松不依不饶。
“去问你家娘子去,笨死了。”亥言把头一甩,一遛烟儿跑了。
他要真想跑,武松还真追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