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粥一打开门,便隐隐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同与往日。
换了鞋走进客厅,才发现许琴兰坐在沙发上,脸上尽是嘲讽。父亲温迁背朝着她站在窗口吸烟,青白的烟雾缓缓升腾。
温粥愣了下,放下书包朝许琴兰走去,“妈妈,你怎么来了?”
看见她,许琴兰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她指了指放在旁边的纸袋,“还不是你这孩子,东西丢三落四的。喏,我都整理了给你送过来,顺便也来看一看你。”
温粥应了声,下一秒手被她握住,“粥粥啊,你什么时候再跟妈妈回去?我怎么觉着几天没见你,人又瘦了点呢?”
“没有……”温粥低下头,“最近忙考试。”
“这样啊,考试就更该吃好点儿了。看看这家里……你爸呀我看也就这样了,保姆做的菜能好吃——”
“许琴兰!”
一声暴喝打断她的话,温迁脸色青黑,隐忍着怒气道:“现在女儿回来了,你看也看了,总能走了吧?”
许琴兰冷冷一笑,“我和自己女儿多说几句话怎么了?你烦啊?烦你出去呀,去找你那个女人好了呗。”
“你闭嘴!”
“哟嗬,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啦?温迁,你也真行啊,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找个小姑娘,说出去我都替你丢人!”
“你就不丢人?!你以为自己那点屁事别人都不知道?”
“温迁你别血口喷人啊!女儿都在这呢!”
许琴兰和温迁就像两颗引燃的炸弹,无论温粥怎么说两人都停不下来,非要在言语上压对方一头。吵着吵着,就免不了把前事旧账都拿出来算一遍。
许琴兰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收紧手,温粥的手被抓得生疼,在父母歇斯底里的谩骂声里,她的眼眶不禁一点点红了。
……又来了,又来了!
不管离婚多少年,他们的争吵永远没有休止。
“啪——”
玻璃烟灰缸摔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温粥闭了闭眼,软软垂下手,然后挣开许琴兰起身拿了书包朝自己房间走去。
房门关上前,她望向客厅里愣愣看着自己的爸妈,格外平静地说:“离婚那么久了,再吵……也没有意思了对不对。”
她关上门,手一下松了,书包掉在地上。
温粥轻轻呼出一口气,脱掉鞋爬上床,把头闷进枕头里,眼泪一点点渗出来。
外面安静了很久,有敲门声响起,许琴兰的声音随之传来,“粥粥,妈妈走了。”
温粥吸了吸鼻子,把脸上的泪擦干后才从床上下去开门。
许琴兰看着女儿,神情有些愧疚。
两人静默着对站了半晌,她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摸了摸温粥的头,“在家里乖乖的,妈妈先回去了。”
温粥低着头,闻言眼眶一热,又要掉眼泪了。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想说对不起,想说妈妈你开车小心,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琴兰离开后,温迁过来叫她吃饭。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只有碗勺偶尔碰撞的声音。
温粥心里藏着事,没有一点食欲。
温迁知道她难过,舀了碗汤递给她,“尝尝,很鲜的。”
“谢谢爸爸。”
温迁欣慰地点头,“一会儿爸爸要回公司处理工作,你晚上在家要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知道吗?”
温粥下意识握紧汤勺,“好。”
“真乖。”
她勉强笑了下,过了会终于轻声问:“爸爸……你要结婚了吗?”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
对面温迁的动作明显一顿,他放下碗,叹口气道:“粥粥,你不要听你妈妈胡说。你现在呀,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了。”
“那您会结婚吗?”她执拗地问。
温迁皱起眉,“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温粥眼睛一黯,慢慢垂下脸,“可是如果您结婚……这就不只是您的事情了。”
“温粥!”温迁低喝一声,脸色难看。
温粥放下筷子,“爸爸,我已经快十八岁了。”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离开餐桌。
温迁叫住她,沉声道:“我和你妈妈离婚那么多年了,粥粥,如果爸爸结婚……”
“我不会反对的。”温粥极快打断他,眼底藏着一丝水光,“您可以结婚的。”
温迁怔忪地看着女儿,眼神里有些不解。
他本以为她……
“爸爸,以后……您可以不瞒着我的,我都明白的。”她平静地说完,甚至轻轻弯了下唇,然后转身回房。
***
夜色如潮水般涌来,温粥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写作业,手边是摞得整齐的习题本和教材。
直到写完作业,她才拿起一直在震的手机。
才打开,祁慕又发了条信息过来。
“再不回小心我自杀了啊。”
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不开心表情。
她忍不住轻声笑出来,一直纠葛在心头的烦闷好像也由此消散了一点。
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一点点滑,直到看完他所有消息,温粥才编辑了一条回复过去。
“你知道哪里能看到最多的星星吗?”
没多久他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温粥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下,还是按了接听。
“怎么,想看星星啊?”
他的语气吊儿郎当的,略带笑意,温粥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轻轻“恩”了声。
她刚刚哭了很久,鼻音有点重。
就这么一个字,祁慕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问,默了会沉声说:“二十分钟后去楼下等我。”
十月的夜晚,夜风微凉。
温粥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
地上树影婆娑,她垂着脑袋一点一点踩那些细碎的光影。
突然,光斑全部消失了,地上映出一个影子。
温粥抬头撞进来人深黑的眼里,一愣之下,笑了,“你怎么出汗了?”
祁慕随意地捋了把头发,斜斜看她一眼,“你说为什么。”
她怔了会儿,“你跑过来的?”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拽住她往外面走,“说吧,想去哪儿看星星?哥带你去。”
“擦一下吧。”温粥找出纸巾给他,“晚上有点凉,你别感冒了。”
话音刚落,他倏地低下头靠近她,眼睛眨啊眨,“你关心我啊?”
温粥别开头。
他笑眯眯的,“你给我擦。”
她没好气地抬手,嫌他高让他蹲下一点,还够不着,又让他低下头。弄得祁慕都笑出来,“小矮子。”
“你高你自己擦啊。”温粥扁扁嘴。
“我太高了,擦不到。就得你来才行。”他趁机讨巧卖乖,眼睛一瞬不动地注视着她。
看到她漂亮柔软的眼睛,也看清了她仍红着的眼角和鼻子。
她手上动作很轻,祁慕却觉得异常难受。
手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她的眼角,嗓音沙哑,在夜风里意外的柔和,“这么委屈啊,眼睛都红成兔子了。”
温粥捏着纸巾的手一颤,眼眶更红了。
“哎,别哭啊,”他一慌,连忙去拉她的手,“走走走,不擦了,去看星星。”
温粥站着没动,祁慕疑惑地回头,正好对上她看来的眼睛。
她舔舔干燥的嘴唇,声音紧绷绷的,又藏着一丝疯狂。
“祁慕,我想喝酒。”
***
祁慕哪真敢让她喝酒,去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就想骗过她。温粥不肯,十分硬气地自己钻进店里拎了瓶二锅头出来,祁慕拉也拉不住。
两人拎着一袋子酒爬上了附近一幢大厦的天台。
晚风拂面,眺目望去,车灯璀璨,霓虹闪耀,整个城市尽在眼底。头顶星子却寥寥,温粥闷笑出声,“骗人啊你,哪有星星。”
祁慕一屁股在地上坐下,随意得不行,“看星星得到郊外山顶上去,咱们下次去。”
时间太晚,他还是不敢把她带得太远。
“行吧。”温粥呼出一口气,在他旁边坐下。
“听着不太高兴啊,”祁慕啧了声,“其实这儿真有星星。”
“啊?”
“你看,”他一下凑到她面前,鼻尖都快贴上她,笑意狡黠,“看见了没?”
他眼底亮亮的,像落满了星辰,闪着细碎的光。
温粥一下笑出来,至此,心头的阴郁终于一散而光。
“终于笑了。”
祁慕舒了口气,把打开的啤酒塞给她。那瓶二锅头不知道被他藏到哪去了,温粥找了半天未果,只好拿着啤酒一口口喝。
“酒鬼啊你,还想喝白的。”他笑,伸手过去揉她柔软微凉的头发。
他似乎特别喜欢摸她头。
温粥没心情理他,眸光落在遥远的天边,半晌幽幽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祁慕动作一顿。
她咬住下唇,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之前我说,如果不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就别再说那些话……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太天真了。”
她说完,视线落在他脸上,一瞬不动地注视着他。
祁慕沉默了,好久,才淡淡说:“没有。”
温粥自嘲地笑了,“你在骗我……”
“没有。”他握住她的手,“没有骗你,也不是安慰你。”
“其实我还是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可我不想骗你,也不想就这样放弃。温粥,不管你信不信,活这么大……我只喜欢你。”祁慕的语气有些懊恼,又带着无法掩藏的羞涩。
到底是十七岁的青涩少年,面对喜欢的女孩,他一样脸红紧张,心跳如雷。
温粥抿住唇,借着月光,出神地看着他红透的耳朵。
“但是……”
“如果你有一辈子的愿望,我能不能是那个陪你做梦的人?”
他别开头,红着脸不敢继续看她。
温粥眸底发亮,“你为什么……为什么喜欢我呢?”
“不知道。”他的脸更红了,生硬地挤出三个字。
末了,又似乎觉得不够,抿着唇补上,“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人,但是你哭我就难受,你高兴就什么都好。你再问我也说不出别的了。我这么喜欢你了,还能怎么办?”
他嗓音微哑,说出口的话青涩却又坚定。
“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车流声,风声,闹市区嘈杂的声音都飘上天空。
温凉的月光里,她脸颊微红。
“我是很小气的人。”
“如果我们在一起,那你就不能再有别的什么人……不管是林初雪还是谁,都不可以。不准笑,我本来就这么无理取闹。”
“反正,只有我……只能有我。”
祁慕怔怔地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温粥放下啤酒,捏捏他的手,止不住地笑,“再不说话我走了啊?”
“哎!别——”
他连忙压过去抱住她,将她软软的身子收紧在自己怀里。
“你、你……”
脑子一片空白,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温粥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谢谢你喜欢我。”
他终于反应过来,修长的手牢牢扣着她的腰背,将头抵在她额头上,黑眸灼亮。
随后,一个轻柔的吻缓缓落下。
额头,鼻子,脸颊。
他的唇慢慢滑过她的脸,最后停在她唇边。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温粥闭上眼。
唇上一热,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