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所言极是!只要一举攻克西凉,那凉州十八军就都班师回朝,从此少了一大笔军饷开支,那国库自然就有盈余了!”
“没错!凉州贼寇虽然强悍,可我们这支骑兵营也不是吃素的!太子殿下亲自训了大半年,诸位兄弟们都等着斩敌立功呢!”
这边话音一落,那边立即强势反攻。
吹胡子瞪眼,急得脖子冒青筋,如此辩驳了几个来回之后,索性开始骂人了——
“上兵伐谋,下兵伐攻,尔等就知道打打杀杀,一群莽夫!”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你们就知道缩在长安,一群腐儒!”
一片喧哗声中,惟有书案上方冷静端凝。
书页沙沙作响,李玄夜以手支额,微阖双目,似压根就没在意群臣说了些什么。
众人争吵了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忙正襟危坐了,又顺手一拢衣袖,悄悄地把眼神投向上方。
越看就越觉得后背一凉,顿时额头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层冷汗。
方才两边的人吹胡子瞪眼对骂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作何感想?
又一想,这也怪不得他们,说到底,大家也都是真的急眼了,才会出此洋相。
这次出兵太后压根就不同意,是太子自个儿训练了一支骑兵营。
两军交战,一出手就必有伤亡,岂能儿戏?靠三千骑兵,就想拿下西凉,真是痴人说梦!
可又一想,太子和陛下可是父子一条心呐,他若真的铁了心要攻打,他们说破嘴皮子又能怎么样?
这边厢眼睛一瞥,感受到那边的鄙夷,立时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太子殿下为了攻克西凉,连太子妃都忍痛割舍了,你们还拦着不让打,未免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
然而,不论下方众人是如何的大眼瞪小眼,上方的太子殿下,至始至终都闭着眼,一句话也没说。
大家有沉默了半晌,忽然就都忘记了刚刚对骂的怒火,转而都齐齐把注意力放在了一件事上:太子殿下,他怎么了?
就有人想起了今天朝中的一件大事,顿时整个人都凉了半截: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好像是,太子妃被废的日子?
一瞬间,殿内的众人仿佛都失去了呼吸,只张大着嘴巴,呆呆地望着上方。
这下再也没有人敢发出一个声音了。
但,也是有例外的。
方才殿内闹成一团,也没人注意过外面的动静。
此时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这才听见廊下来来回回、踢踢踏踏,急促而焦躁的脚步声。
有人就朝袁策使了个眼色。
书房重地,闹腾不休,成何体统!
一道绯红身影匆匆入内,唐珩也顾不得左右那一双双瞪得铜铃似的眼睛,更顾不上殿内安静得诡异的气氛。
他一进来就看到太子殿下支额闭目的样子,只当是为了太子妃之事心烦——废话!媳妇儿都要跑了,能不心烦吗?
这群没心肝的,还只知道拉着太子殿下谈论军国大事!活该一个字都懒得理你们!
唐珩一想,就觉得自己又一次押对了宝。
于是一拱手,硬着头皮凑近书案,清了清嗓子,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李玄夜闭目不言。
唐珩心急火燎得跟什么似的,略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句:“太子殿下?”
李玄夜睁开了眼睛,瞥了他一眼,眸光幽冷。
唐珩心里一喜,心说这还遭算是没白来,看吧,果然是在装睡。他忙躬身又凑近前些,低声禀道:“太子殿下,车马一会儿要经过我们户曹,您可否有什么吩咐下官的?”
李玄夜放下了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冷冷看他:“嗯?”
两边的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官员,都有些茫然而不解:这是谁?难道很受太子器重吗?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正思忖间,那小官员突然放开了嗓子,大声道:“殿下,赵娘子即将出宫,下官冒死问一句,您要不要去送个别?”
赵娘子?送个别?
众人一阵心惊肉跳,突然反应过来,赵娘子,和太子有关的,姓赵的,可不就是才被废掉的太子妃么?
才相通这一层,不免有些暗暗磨牙:这哪里冒出来的狐狸,官儿不大,拍马屁倒是有一手!
只是,看太子殿下这神情,似乎是马屁拍到了马背上呢——
板着冰山似的一张脸,哪有半点不舍?
唐珩只听见心里“啪嗒”一下,就碎了一地的渣渣。
太子和太子妃,可是他最看好的一对啊,他还想着等太子妃地位稳固了,帮他吹吹枕边风,让他升一升官呢……
可这半年不到,就这么一拍两散了??
这种心碎的感觉,简直比他自己媳妇儿跑了还让他难受。
唐珩眼一闭,牙一咬,又将声音拔高了几节:“殿下,马上就是午时正刻了,赵娘子估计已经准备出发了——”
“啪嗒!”唐珩一个哆嗦,就见一只玉镇纸朝他砸来。
他脚跟忙缩了缩,“咚”一声脆响,那玉镇纸擦着殿内的柱子而过,顿时留下一道醒目的划痕。
“殿下?”唐珩不解中带着一点委屈,“娘子这一走,您可就再也见不到了,您,您,您好歹去送个别吧?”
“嗯。”淡淡一个字落下,唐珩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
到底是舍不得,还是舍得呢?
可太子殿下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只笑了笑,吩咐道:“你回去吧,将去年堆积的户帖黄册清出来,再重新登记造册一遍。”
唐珩惊呆了,他用一种“我没听错吧”的眼神望着太子殿下,喃喃道:“殿下,那个,那个……”
“孤知道了,不必多言。”李玄夜摆了摆手。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唐珩一拱手,急急道:“那个户帖黄册,是十年才登记一次,下官……”
“怎么?”太子殿下提起笔,侧目看向他:“孤看你挺闲的,提前把这十年的都做完也无妨。”
唐珩一阵绝望,忙撩袍就跪了下来:“太子殿下,非下官不愿,而非下官不能啊,下官要是清查户帖,今晚必定忙到很晚下值——”
“哦?”李玄夜一挑眉,“你的意思是,太晚回家不好?”
“嗯嗯嗯!”唐珩觉得太子殿下还是很解风情的,心里一阵感动,忙道:“太子殿下,您真是体察臣心——”
只是话还没说完,那太子殿下就淡淡丢来一句话,打破了他的感动:“那你这个月就住在公房吧!”
“不是,不是!”唐珩大急,脱口而出道:“今日是春分,家中夫人说,要给下官做春菜鲫鱼汤!殿下您不知道吗?春分这天要和夫人一起吃春菜,夫妻才能和和美美恩爱白头啊!”
李玄夜捏着毛笔的指尖就是一收,连眉心都冷沉了下来。
可唐珩一个激灵,忙见缝插针就劝道:“您也还没吃饭?是不是太子妃啊不,赵娘子走了,您没有胃口?您……”
李玄夜抓起毛笔,又掷了过去:“滚!”
“是!”唐珩见他是真的动怒了,也顾不上自己的劝和大业了,一撩衣袍,火速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