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歪头看向陆乡, 笑吟吟地说道:“既然种种信息都在暗示你, 花神娘娘是个女人, 你又是怎么走出思维误区的呢?”
陆乡道:“那就要感谢这些村民了。”
汪有福一怔,“感谢我们?”这莫不是在说反话吧?
陆乡道:“村民们统一口径, 都尊称花神为娘娘, 可是有一天我睡觉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就梦到了庙里的菩萨, 由此, 我联想到爷爷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菩萨已经出离三界住于净土,境界远远高于无□□天的天人,自在清净,无色无相。连肉身都没有,又何谈性别?至于我们经常见到的观音菩萨塑像, 通常都是女子形象, 据说也只是为了传法时更加方便,更能体现其救苦救难的慈悲佛性。梦醒后,我就打破限制, 换了一种方式思考问题, 将花神的形象假定为男子。这么一尝试, 我竟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那就是,如果把花神塑像同比例缩小之后,他的身形气度, 赫然跟一个人有几分相似!”
说到这里,陆乡故意停顿了一下,问白檀道:“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众人哗然,但大家毕竟是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坚信唯物主义的大学生,并未因为陆乡的只言片语就选择了相信,文潇潇更是重提之前用以攻击村长那套神话故事时使用过的“时间线”,虚弱道:“即便其他细节你都能解释得清楚,可是在这个结论当中,还有一个致命bug,那就是学长的年龄根本对照不上!花神存在于一百多年前,活到今年怎么也一百多岁了,可是你看看学长,他最多二十多岁,说是三十岁都没人信,更别说是一个百岁老人了。”
“不错。”陆乡颔首,“这也是一直以来困扰着我,让我屡屡推翻自己的关键所在。”
文潇潇沉吟道:“你若说白檀学长是花神后裔,只怕还有几分可信度。”
陆乡嗤笑:“你说这些,我早八百年就想到了好嘛?我本来也以为自己疯魔了,想着这世界上也有不少家庭,祖孙三代都生得极为相似,可是,有一个人的存在,间接验证了我那番异想天开。”
白檀软软道:“哦,这人是谁?”
陆乡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葛婆婆,斩钉截铁道:“她!”
实习生们面面相觑,“葛婆婆跟白檀学长之间有什么关系?”
陆乡神情有一瞬间的微妙,他知道追到白檀不容易,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情敌,竟然会是一个垂暮之年,发秃齿豁的老奶奶,不禁哭笑不得地捂着额头道:“你们还记得村长给我们讲的故事当中,那个喜欢上花神,坚持要嫁给花神的孩子吗?”
那边沦为众矢之的的葛婆婆抿紧嘴巴,对陆乡的话只报以轻蔑冷哼。
陆乡道:“我们都知道,葛婆婆今年快要一百岁了,可是她的儿媳妇却才五六十岁,相差了大约三十岁,这个年龄差,放在现在看不觉得有什么,我们也就都忽略了过去,可是放在几十年前,较为守旧落后的那个年代,不觉得奇怪吗?而这,只不过是因为葛婆婆成婚较晚罢了,那么,你们可能会问,葛婆婆为什么晚成婚?”
众人不知不觉被陆乡的话吸引,渐渐察觉到他并非是在信口开河,反而有理有据,极为笃定的模样,不由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陆乡顿了一下,才道:“因为这位葛婆婆就是咱们口中那位恋爱脑的孩子,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给花神,也是碍于她的苦苦纠缠,花神才离开长青岛,我说得对不对呀,葛婆婆?”
葛婆婆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细柳。
学生们看看鹤发鸡皮,苍苍老态的葛婆婆,又看了看长生玉立,风华绝代的白檀,错乱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陆乡定定地望向雪肤乌发,唇红齿白的青年,这样花骨朵一样鲜嫩美好的人,俏生生,水灵灵的模样,谁能想到,在这样美好纯洁的面孔下,竟然藏着一颗饱经沧桑,遍历风雨的心……
他旁若无人地抚了抚白檀脸颊,贪恋指间细嫩润滑的触感,痴痴呓语道:“但是,我们都忘了,神,之所以是神,就是因为他比我们凡人强大,他们可以抵御时间,甚至超脱生老病死……”
这下子,不单单是实习生们不相信,就连年长的李老师都难以置信,连连摇头道:“你在说什么呢?陆乡,你怕不是疯了吧?!”
超脱生老病死,那难道不是神话传说中才有的,虚无缥缈的幻想吗?
陆乡哈哈大笑,眼角隐隐带有泪光,他喜欢白檀是真的,对白檀克制不住地动心也是真的,可是作为一个侦探,陆乡生来对真相具有异乎寻常的坚持,甚至不惜为此牺牲自己的性命。
若是可以,陆乡也不愿亲手揭开恋人的真面目……
陆乡闭了闭幽深晦暗的双眼,眸子里一片沉甸甸的隐痛,注视着白檀,一字一顿地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大概拥有一些神力吧,比如,长生不老?”
微风卷裹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缓缓在空中氤氲着,荡开层层涟漪。
短暂的静默过后,白檀忽而展颜一笑,这一笑的姿态,宛如百花齐放,月露清华,美得难描难画,足以倾国倾城。
所有人都知道白檀生得极好,但是他似乎美而不自知,从未以此作为倚仗,甚至总是有意无意地收敛眉梢眼角的撩人风情,挂着浅淡温和,无辜又无害的纯善表情。
然而,这一刻的白檀却似拂去所有灰尘,褪下一切伪装,他高贵淡漠,傲视万物,分明衣衫简朴,纤弱不堪,却有一种俯视天下,视世人如蝼蚁的傲然——或许,这才是神真正的样子,无悲无喜,波澜不兴。
既然身份暴露,白檀也不再玩角色扮演游戏,缓步走到庭院中央,所到之处,人人恭敬退避,诚惶诚恐,神色谦卑恭顺,却又流露出似有若无的亲近之意。
白檀悠然道:“一百多年前,我亲手缔造了这里,长青岛上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一点点哺育长大,世人厌弃他们,将他们看做怪胎、畸形,可是,我却视他们如珠如宝,不舍得让孩子们受任何委屈,这大概就是一颗老父亲的心吧。”
陆乡等人:“……”
葛婆婆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到白檀面前,艰难地跪倒在地,像是一个脆弱无依,只能寻求家长庇护的小女孩,呜咽着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白檀叹了口气,他虽然生来不凡,世世享有长生不老的年轻躯体,可是,那无边无际的漫长岁月,到底还是对白檀内心产生了影响,他望着葛婆婆,目光爱怜又慈和,温声道:“小时候就喜欢哭鼻子,现在年纪一大把了,还喜欢哭鼻子,我如今却不想再给你讲睡前故事了。”
葛婆婆匍匐在地,哀哀地颤声道:“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贪心不足,逼得你只能离开……”
其实,自从长青岛离开后,百年来,白檀也曾寻机来过一两次,只是怕葛婆婆触动心事,有意避开她罢了。
谁知,葛婆婆性子那么倔,即便被白檀明确拒绝,也一直不肯死心,待在闺中,等了白檀十多年,见他确实不肯回心转意,才不情不愿地胡乱择了人成亲。
前尘往事,一一浮现,白檀却只淡然一笑,对葛婆婆道:“快些起来吧,这么大年纪了给我行礼,真是不落忍。”
他给葛婶子使了个眼色,葛婶子就动作麻利地搀着葛婆婆站好了。
却说孙文宇等人提心吊胆地听了半晌,越听越是惊骇,越听越是害怕,孙文宇更是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惊惧道:“妖怪!你竟然是妖怪,赶快把他抓起来烧死啊!”
这话一出就犯了众怒,那持刀的彪形大汉率先就踢了孙文宇一脚,骂道:“再敢出言不逊,我就把你剁成七八段,扔进海里喂鱼!”
孙文宇却难得机灵了一回:“喂鱼?”不是自己吃么?
白檀笑了:“岛上的人都是好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吃人,先前所作所为,不过是故意演戏,吓你们一吓罢了。”
“啊?”众人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哎呀,学长你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开玩笑开到这种程度,可就太过分了……”
“呵。”白檀掀唇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只说岛上村民并不吃人,却没说要轻易放过你们,现在我们来算一算旧账吧。”
孙文宇等人心情跟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乍惊乍喜,迟疑道:“算账?算什么账?”
有人搬来一把有些年头的圈椅,白檀闲闲坐了,居高临下地看向孙文宇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林小宁的爷爷福哥儿,也是我收养的孩子之一,唔,他跟葛婆婆还是同一批呢。”说到这里时,白檀抬眸冲着陆乡笑了笑。
陆乡眼神复杂地同白檀对视,不错,这一点他其实也猜到了,说起来还是多亏了汪有福的那番话,让他知道花神当年收养在长青岛的孩子,大多或病或残,先天不足。而常宝山最初给他介绍林小宁的家庭情况时,曾经提过一嘴,林小宁的爷爷是个瘸子。想来,他也是蒙受花神恩惠的弃婴之一,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离开长青岛,选择在云省定居。至于那个在林小宁爷爷死前,特意前去探望的人究竟是谁,现在也有了答案。
白檀同孙文宇道:“福哥儿临死前,求我替他孙子讨个公道,我答应了。现在,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就能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