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亭,来到了鄞州。
被迫的。
他骑着一匹和他一样跌跌撞撞的马,一身官袍被风吹得鼓起,脸色蜡黄,发丝散乱,玉冠歪歪斜斜的束着头发,整个人好不狼狈,而且还瘦了许多。
“本官,本官......你们慢一点走可以吗......”
“公子啊,马上到鄞州了,您快点可以吗。”
“......”
护送着他的,除了京城护卫,还有一队定远侯府的府兵。
——反正都跑的比他快。
顾长亭合理怀疑,皇上宣旨册封湘王,需要派人前往鄞州传旨的时候,鸿胪寺和礼部那群老东西,包括他爹都集体请假,就是不想接这差事。
然后传旨的事情,就落到了他身上。
他这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
这一路上,顾长亭屁股和大腿,都被马鞍磨出了茧子,脸也晒黑了不少。
出城迎接他的,是骑着白马,一身矫健轻甲,英姿飒爽的容宝怡。
“长乐县主?你,你也在啊。”顾长亭惊讶道,他乡遇故友,十分感慨。
容宝怡私自离京的消息,是到了鄞州才彻底公布于世的,顾长亭并不知道。
容宝怡也就比顾长亭早到了几天,此刻是顾澜帐下亲兵,也是全军“唯一”的女子,因为她睿王遗孤的身份,再加上顾澜的帮助,所以勉强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为此,顾小侯爷风流的名声更......坐实了,连县主都敢当亲兵使唤,世子实在是勇敢。
容宝怡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一圈顾长亭:“赶紧进城吧。”
就在这时,顾长亭胯下的马,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休息,忽然口吐白沫,四蹄抽搐,就要尥蹶子。
“啊啊啊!”顾长亭大叫。
“你叫什么啊!”容宝怡从自己的马背上翻身而起,直接钳住顾长亭的双臂,将他扔到了自己马背上。
“我,我叫顾长亭。”顾长亭吓得半死。
一旁的顾澜:“......”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
顾长亭前脚刚从侧后小门进了鄞州城,后脚,城外便乌压压地被一片银白衣甲的魏军包围。
“多谢县主,那就是.......魏国的十万大军?”
顾长亭在小酒幽怨的目光中,从容宝怡的马上下来,随即被鄞州城的众将迎接上城墙,心有余悸的望着城下的大军。
他下意识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家弟弟,然后默默地躲到她身后。
顾澜把顾长亭拎出来,同样很嫌弃:“准确来说,是八万,还有一万水军在岭港,而且,其中四万都是辅兵。行了,你下来吧,小心站在城墙上被射杀。”
“好,好的,”顾长亭连忙跑下来,激动的说,“澜弟,我有好多东西要给你,都是——”
顾澜说道:“你来,是做什么的?”
“哦对,我差点忘了正事。”
顾长亭一拍脑门想了起来,连忙掏出了圣旨,他身后,跟着两名手持拂尘的小太监,都和他一样风尘仆仆,很是狼狈。
两人见顾长亭要宣旨,连忙整了整衣衫,各自从随行马匹上拿出御赐之物,放到托盘上。
“本官作为持节御使,前来鄞州宣旨!”顾长亭拿出御赐的玉佩,作为信物。
顾澜挑了挑眉,为什么她哥干起了宣旨太监的工作?这种事情原书中不是张奉才负责的吗,这也太压榨劳动力了。
众将士和一队队黑甲士兵们,不由自主的围过来,神情肃穆。
京城来了圣旨,圣旨的内容,他们都能够猜到。
因为睿王在“死”之前就说过,容珩会成为南境新的王爷,而顾小侯爷也将继续统领边军。
他们一直都执行着睿王的遗命,期盼京城圣旨早一些到,让一切名正言顺,也让他们,能在心里立起新的支柱。
顾长亭理了一下头发,走上前,张开圣旨,声音清朗嘹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孝文皇帝五子平南军军议校尉容珩,谨怀厚瑜,躬行不怠,兄友弟恭,护国有功,
今皇帝陛下顺应天意,封容珩为大燕湘王!”
“臣弟,领旨。”
容珩上前,平静的接过圣旨。
这册封诏书写的很是敷衍,前面两句还算正常,最后那句兄友弟恭,以及湘王的封号......
如今,魏国和燕国大战一触即发,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封王仪式。
但鄞州城内,有着几十万百姓,此刻的军营外,也是数以万计的燕国将士在列阵,一面面整齐招展在风中的黑龙旗,仿佛都在为容珩欢呼庆贺。
容珩被封王,让大家都觉得睿王又回来了,一切还像以前那样,大燕还是战无不胜的大燕。
考虑到顾澜才是此时鄞州城的主事人,外加睿王“死”之前,是将军务交给了顾澜和容珩两人,所以顾澜也被赐封为“平南将军”。
“平南将军?”
顾澜听到圣旨的时候,很是惊讶。
不止是她,周围的将士们,也陡然安静了下来。
平南二字,
不仅仅是个将军的封号,更是一段遥远的记忆。
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屹立着一座历史悠久,昂然巍峨的侯府,叫做平南侯府。
而现在,顾澜的封号竟然是“平南”。
鄞州城的百姓,将士,列队整齐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南军......他们都想起曾经“萧”字旗帜高扬的岁月,眼中不由自主泛起了泪光。
在大燕,任何人都有资格自责厌恶当年平南侯府谋逆,只有南境的百姓和平南军,他们心里自始至终,都还怀念,相信着曾经的萧家。
这一刻,
顾澜,
仿佛成为早已消逝的平南侯府的象征。
“陛下有旨,赐湘王容珩——四爪玄蟒袍一身。”
“陛下有旨,赐平南将军顾澜——银叶锁子甲一副。”
说着,两名小太监率先拿起托盘上的蟒袍,为容珩披上。
容珩皱眉,自己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随意穿上。
这本不合规矩,但在南境,湘王就是规矩。
玄色的蟒袍,让容珩看起来更加沉稳内敛,他的黑眸幽深沉淀,风姿傲然凌冽。
顾澜看着容珩,觉得他穿着蟒袍,比容朔好看。
容珩的薄唇微微上扬了几分:“那当然。”
顾澜一怔,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随即,两名小太监又瑟瑟发抖的拿起战甲,想要为顾澜披甲。
顾澜目光一凝,看向其中一名小太监。
“这位小公公,本将看着有些眼熟。”
小太监头戴黑色幞头,头发凌乱的从幞头下露出几缕,生的白净清秀,还有一丝温润的书卷气。
“启,启禀小侯爷,奴才是永寿宫的小叙子。”小太监木讷的说,声音有些沙哑。
小叙子。
怎么又是这玩意儿。
顾澜记得,当初阿渊杀了一个小叙子,自己退婚吓傻一个小叙子,这是第三个了,太后,可能真的记性不好吧。
如今,太后和苏家还在京城好好的,但谢昀和李伯都来了消息,苏家已经被皇帝暗中调查,而且,朝中也有越来越多的官员,跟苏老丞相划清了界限。
之所以苏太后还没有倒台,是因为没有人真正站出来弹劾她,而且,皇帝似乎在以鄞州这边这场战役能否胜利,来决定苏家如何处置。
“永寿宫的宦侍,为何不远万里,来鄞州宣旨,这一路奔波,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顾澜看向生无可恋表情的顾长亭。
“小侯爷有所不知,这可是湘王册封和您拜将的圣旨,谁不想讨个彩头,就是再远再苦,也得争着抢着啊,奴才二人可是给张公公塞了好些银两,才能陪顾大人来呢。”
小叙子身旁的另一名小太监憨憨一笑,解释道。
顾澜朝小叙子微微一笑,同样接过他们手里的衣甲自己穿上,然后摸出两枚金锭,放到小太监手心里,又嘲笑顾长亭道:
“原来如此,顾长亭,你看看人家这觉悟,喏,这是给你们的赏钱。”
顾长亭:“我累啊。”
小叙子接过金锭,嗫嚅着不敢说话。
“奴才多谢平南将军!为平南将军贺,为湘王贺!”
另一名机灵些的小太监欣喜的将金锭放到怀里,连忙跪下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