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宣传期长达两年, 所以这一届厨师大会非常热闹,报名参赛的选手竟然比三年一届的春闱举子还要多。因此,在正式的比赛之前要进行几轮预选。像易先生那样的老怪物,每人能指定一位选手免于预选、直接进入决赛。易先生就点了颜晋耘。
不用参加预选的选手共有十二人。除了颜晋耘, 其他人都出自厨师世家。
预选场地是露天的。到了比赛那天, 这里外三层里三层地围满了人。有钱有路子的自然早早在周边的酒楼里定好了位置, 可以坐在酒楼里头,举着望远镜往下看。没钱没路子的后半夜就爬起来占位置了。预选比的是基本功,第一轮就是切土豆丝。
整个比赛一共分为三步。第一步将土豆去皮,第二步将土豆先均匀切片再均匀切丝,第三步将切好的土豆丝装盘。听上去非常简单, 围观群众里有不少人大言不惭地说, 早知道他们也去报名参加比赛了, 切土豆丝谁不会啊, 他们闭着眼睛都能切。
然后, 等评委们开始评分时, 他们再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了。切好的土豆丝必须长短一致,有长短差异就要扣分。必须粗细一致。不能连刀,有连刀情况要扣分……这里头还有一个隐藏的知识点,有人把土豆丝切得像头发丝一样细, 却被淘汰了。因为在公布试题时,评委们说了切土豆丝用于清炒。既然是清炒,那就不是越细越好。
切土豆丝淘汰了不少选手,接着比切青椒, 然后是肉丝,接着是豆腐……连着几个小时的刀功比下来,参赛选手迅速被淘汰得只剩下三百人了。切出来的菜也没有浪费,都送去另一条街上了,只要加点油膏,一大锅地煮出来,可以分给穷人们吃。
在参赛选手中,有四十人格外与众不同。
“他们是一起的吧?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这四十人在围观群众那里讨论度很高。他们有着统一的发型,有着相似的身材和肤色,还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他们的制服看上去有些奇怪,不仅绑了宽腰带,连袖口、腿肚子那里也都绑了束带。如此一来,他们腰是腰、臀是臀,结实的小腿肚是结实的小腿肚,好身材一览无余。
“哦!我知道他们,他们是孙先生的徒弟,是公良先生的徒孙!”
“孙先生什么时候收徒弟了?从来没听说过啊!”
有人洋洋得意地说:“你们都不知道了吧?原先我也是不知道的,不过我二姨家的表妹的夫家的小姑子嫁人后认识一小姐妹,那小姐妹有个兄弟娶了个媳妇是……”
“你快些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别废话了!”
“自从孙先生做了恩膳府的大厨,他就从皇庄里收了好些人做帮厨。你们仔细看这些人的衣服,他们的胸口是不是绣了三个字?我要没猜错,就是恩膳府三字了。”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恩膳府成立不过两年,也就是说这帮人只学了两年?”
“这有什么!不是说公良先生也只学了三年厨艺而已吗?”
有人立马进行了反驳:“不不不,这不一样。先不说公良先生有家学渊源,在被易先生收为徒弟前已经自学了好多年,要知道公良原也是厨师世家的姓,公良先生的天赋肯定是极高的。而这帮人却只是皇庄里的世仆而已。他们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这话一出,周围皆是一静。
皇庄里的世仆就是一帮世代为皇家打理田地的人,都是些普通人。普通人跟着孙先生学了两年,就可以来参加厨师大会了,并且基本功还如此出色?意识到这一点后,很多人心里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些人可以学出来,说不定我也可以!
安庆公主带着几位调香社的成员在酒楼里定了包间。唐阁老的妻子指着那四十位出自恩膳府的参赛选手,说:“你们瞧那一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有些好看呢。”明明这些人是不符合这个时代主流审美的,他们个子高大、皮肤粗糙、肌肉横生。但是,他们身上却有一种精气神,四十个人站一块能牢牢抓住别人的眼球。
可怜她不曾见过后世的阅兵仪式,因此轻易被这小小的阵仗唬住了。
要知道,华国的军营在后世被誉为帅哥改造营,把那些非主流、杀马特、洗剪吹统统上交给国家,过上几个月,国家就能还你一群阳光帅气的兵哥哥。孙二按照颜晋耘给的方法,在恩膳府里采用了军事化管理制度。他手底下的那些帮厨们,只要进了恩膳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按照后世的那种标准来一通军训,直到他们拥有了军人一样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可以说,帮厨们不仅在学厨艺,也是在学习军人的品格啊。
这样的帮厨,单独一个混在人群中可能还没那么显眼,颜晋耘直接示意孙二派了一帮出来,前前后后站成一个方队,他们动作一致地切着菜墩就成了一道风景线。
细看他们的动作就能叫人体会到何为整齐划一的美。而且人最怕对比。在众多脖子短、肚子大的厨师里头,忽然出现了这么一帮挺拔健美的男性,实在太犯规了。
比完基本功后还剩下三百人,接着就要比上灶的能力了。这三百人做出来的食物,在专业评委尝过后,都会分给围观的群众吃。一直比到只剩下二十人,预选才算结束。然后这二十人和之前免试的十二人,一共三十二人将会开始真正的厨师大会。
来自恩膳府的四十人全都止步百强。专业评委点评说:“你们做的食物,匠气太重了。四十个人做出来的菜,在我尝来竟然是差不多的,这其实是一种悲哀。”明明之前考基本功时,他们四十人全都优秀过关,一到真正上灶却显出他们没有灵气了。
这四十人里有个领头的,冲着评委鞠了躬,语气恭敬地说:“您说得很有道理。这确实是我们的缺陷。但我们原本没有任何学厨的天赋,我们的味觉不比一般人更敏锐,我们的感悟能力也不比一般人更优秀,我们就是最最普通最最平庸的那种人,只凭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习,终于有了现在的成绩,我们自己已经非常满足了。”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真正的厨师大会还没有开始,颜晋耘便又在京城中掀起了腥风血雨。因为那四十人都算是他的徒孙,所以厨师世家直接点名道姓地抨击他,认为他毫无厨师之心。
“他坏了行业内的规矩!他毁了厨师的名声!”厨师世家是真的厌恶颜晋耘。
这倒也不全是因为世家的利益被触犯了,有些名厨心里只有厨艺,根本不屑去争名夺利,但是他们同样对颜晋耘充满了不满。因为,他们都把厨艺看得非常神圣。
也有人是支持颜晋耘的。他们说:“恩膳府的食物太过匠气?说真的,比赛时我就站在前排,有幸尝到了几口。我觉得很好吃啊,吃完心里也有开心的感觉啊。我不知道名厨们的评判标准是怎样的。但如果我能做出这样的食物来,我该高兴疯了!”
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学厨的门槛是很高的,到了颜晋耘这里,他却忽然告诉世人,学厨是没有门槛的。只要你好好学、认真学、勤奋学,那么你肯定能学出成绩。
一时间,全京城的人都好像陷进了这一场辩论之中。
读书人在酒楼里大谈特谈,有些人支持颜晋耘,有些人反对他。起先还是反对的人占了多数,直到有一位路过歇脚的挑夫摇着头说了句话:“天赋不够的就不能学厨?那照你们这样说,写诗做赋都没有薛大家那样的天赋,是不是就不能写诗了?”
挑夫大笑而去。他这话却如一滴水滚入了沸腾的油锅里。
是啊,要是一切都用天赋来说的话,那些不如薛兴昌有文采的人是不是就不该学作诗?他们写出来的诗是不是就在毁掉读书人的规矩,坏了读书人的名声,还叫诗歌失去了神圣性?可事实上,哪个读书人没有学过作诗呢,他们谁没作过几首诗呢?
“学厨和作诗是两码事吧?”有人不死心地说。
却有那种脑子灵活的已经联想到科举制和推举制两种制度了。科举制并未成为主流时,官场是世家的官场,寒门子弟很难出头。科举制的推行也曾遭到了世家的反对。他们认为寒门难出贵子。可事实上呢?哪怕有些寒门子确实平庸,但成千上万的寒门子弟里总能冒出那么一两个极其优秀的人物,比世家子更加优秀!翻看史书,有多少曾被世家看不起寒门子凭着他们的才华和能力在历史上写下了波澜壮阔的一页!
如今,他们读书人凑在一起反对颜晋耘,岂不是在反对相对公平的科举制度?这么一颜晋耘做错了!
而读书人是此时最大的水军力量。
在这件事里被人拿出来举例的薛兴昌是个极其浪漫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有着侠义心肠。他兴匆匆地拿着自己准备好的礼物,跑去找鱼渊:“我真想立刻见公良先生一面,他定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想与他促膝长谈。”别看他早早和颜晋耘有了交情,颜晋耘经常送他一些食物,他也经常在诗文中夸赞颜晋耘做的食物。但颜晋耘这些年总窝在皇庄里锤炼厨艺,偶尔出行了还有公主的车架,他们竟始终没有见过面。
鱼渊掐指一算,他都好些日子没有去颜晋耘那里蹭吃蹭喝了,便立刻给颜晋耘去了信。得了回信后,鱼渊带着薛兴昌高高兴兴地坐上了马车。两个人充满了期待。
薛兴昌准备的礼物是他这些日子精心做出来的美人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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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还准备了礼物吗?快拿出来!”鱼渊用手肘捅了捅薛兴昌。
薛兴昌回想起他尝过的那些美味,这让他瞬间清醒了。他马上收起了自己脸上那震惊的表情,昧着良心说:“我……拙作不能完全写出公良先生的风姿,我有新的灵感了,我改改,我马上改。”就把那些具体描写了公良先生如何雪肤花貌的句子通通划掉,改成“啊,他那么美,那么美,到底美到什么程度,我也形容不出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