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 老二俞卫红和老幺俞苗红都从地里回来了。
至于老三俞永红,他不在家,去年他亲爹牺牲了的消息传回来后,他就报名参军去了。这年头当兵多光荣啊, 当兵的名额非常紧俏。本来嘛, 家里非要有个孩子去当兵, 那肯定是老大去啊。一来,他是烈士子女,政策上肯定会向他倾斜;二来,他的年龄也是最合适的。但老大这人毫无上进心。让他当兵?他自己就先摇头拒绝了。
最后只能让老三去,还得把老三的年龄改大一点。
要颜晋耘来说, 家里四个孩子, 确实也是老三更适合去当兵。相对来说, 老三是最有大局观的一个人, 也很有担当。老二太老实, 老四的年龄就实在太小了一点。
老二老实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同样是赚工分, 他每天赚七-八个工分,老大也赚七-八个工分,但老大的活至少有一半是老二帮他干的,老二竟然也毫无怨言。吃饭的时候, 除非是长辈特意往老二的碗里拨点干饭,要不然他只会拣着稀的吃了。
颜晋耘觉得老二卫红有点讨好型人格。
这和老二的身世有关,他并不是真正的俞家人,是被丢到俞家门口来的。虽然俞家的长辈都挺厚道的, 但人活着肯定会有偏心,在亲孩子和养孩子之间,肯定会更疼亲的那个。也是这年代的物资太匮乏了,要是家里有很多糖,那完全可以两个孩子对半分,但要是只有一小颗,长辈肯定就顺手塞给亲孩子吃了,这都是人之常情啊。
再加上村里没有什么秘密,老二是捡来的,村里人全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没少听周围的邻居、村里的长辈说“你要懂事一点,人家真心实意养着你,你就得记住这个恩德”之类的话。久而久之,他就真的变得非常“懂事”了。
虽然老四也不是俞家亲生的,但老四和老二的情况还不太一样。一个,老四亲妈是留下了一些私房的,私房是不多,只够把老四囫囵养到十来岁,但老四的亲爸亲妈还对俞家有恩,村里人说闲话时就不会一边倒地说老四是吃白饭的。再有,这个村子叫俞家村,村里几乎都是姓俞的人家,老四的亲爸也姓俞,这就是本家的孩子啊。在此时的很多人看来,本家的孩子都算自己人,他们肯定会看老四比老二更亲近了。
但颜晋耘也要客观公正地说一句,俞家真不是故意把老二养得这么老实的。此时的孩子都是放养的,白天放回去,到了饭点就喊回来吃饭,父母能把自家孩子的肚子填饱就算对得起这个孩子了,一没那个时间二没那个理念去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
老大、老二只差了半岁,他们是一块儿长大的。父母喊他们去割猪草,等到了山上,老大把活都推给了老二。老二勤勤恳恳地干活,老大就在山里跑来跑去找野果子吃。等下山时,老二割了两筐子的猪草,老大塞给他一兜子野莓说:“等回了家,就说咱俩一起割的,这个给你吃。”老二还觉得老大对他特好,给了他这么多野莓。
两人你一粒我一粒地吃了野莓,各自背着一筐猪草回家了,父母哪里知道他们是怎么干活的呢,见两筐子猪草都是满满的,老二也不告状,他们就什么都不管了。
但小时候帮忙割猪草也就罢了,现在都正儿八经的大小伙子了,老大还总是让老二帮他干活,这肯定是不对的。偏偏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老大已经在“剥削”老二而不自知,老二的讨好型人格也已经渐渐养成了。颜晋耘觉得有必要板板他们的性子。
他想,虽然还不知道原身的愿望是什么,但原身一直很疼爱这几个孩子,所以帮着原身把几个孩子养好,肯定不会和他的心愿产生冲突,哪怕那个心愿会很奇葩。
但教养孩子这个事不能急,原身毕竟都三十五岁了,性格早已经定势,他前半辈子的经历非常透明,周围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颜晋耘不能做出太大的改变。所以,颜晋耘只能像原身那样当着老二的面又说了老大几句:“你是做哥哥的,别一天天的把活都推给老二。老二啊,爹知道你是个能吃苦的,但不能让自己累到啊。”
老二憨憨地笑了:“爹,我不累的!”
哪里会不累呢?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的,老二的肤色硬是比老大黑了几度,整个人精瘦精瘦的,就像是一只黑猴子。和老二一比,老大都被衬得像是一个城里人了。
颜晋耘又说了几句,老四把做好的晚饭端了出来。全家人坐下来各自喝了一碗野菜玉米碴子粥,就算是吃了晚饭。这个玉米碴子可不是指玉米粒碾成的碴子,而是玉米脱了粒后中间那根芯碾成的碴子。就这,量还不多,一碗粥里头大半碗都是水。
野菜都被煮烂了,已经看不出来都是些什么菜,吃到嘴里又苦又涩。玉米碴子还拉嗓子。颜晋耘之前吃过一点米糊糊,这会儿还没有很饿,他想了想,索性把自己碗里的料都捞出来给了老二,嘴里说着:“你干活最累,多吃一点吧,我今天不饿。”
老二抬头看向颜晋耘,眼中闪着感动的光芒。
颜晋耘:“……”
你感动啥呀,弄得我心里好内疚!赶紧低头吃你的饭去!
俞家的房子是三十多年前造的,很结实,也比村里其他人的房子宽敞一些,每个小子都有自己单独的屋子。等天彻底黑了下来,也没啥娱乐活动,大家都钻进被窝里睡觉去了。颜晋耘翻来覆去地琢磨粮食的问题,还有老二这个性子啊,真是愁人!
半睡半醒间,颜晋耘觉得自己到了一间超市。
不,好像也不是超市。
虽然像超市一样,一个方方正正的房间里摆着一排又一排的货架,但货架上的东西都没有标签和价签。颜晋耘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正挎着一个竹篮,一副要采购的样子。行吧,那就先采购。他从熟食区拿了六个包子,又往篮子里装了些鸡蛋。篮子很小,包子和鸡蛋就把篮子装满了,颜晋耘想再塞点挂面进去,结果包子被压扁了。
再然后,颜晋耘就彻底睡熟了,陷入了黑甜的深度睡眠中。
第二天,天光大亮,小子们都出去干活了,颜晋耘才醒了过来。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忽然眼睛的余光似乎瞧见了什么,下一秒立刻把眼睛瞪圆了。他床边那个矮脚柜上竟然放着一捧挂面和十几枚鸡蛋!挂面和鸡蛋底下还放着六个被压扁的包子!
“奇怪,怎么好端端地就冒出了一个金手指呢?”颜晋耘喃喃自语,“我不是只会穿越到在剧情中被一语带过的路人甲的身上吗?路人甲的身上怎么会有金手指呢?”
颜晋耘赶紧把挂面和鸡蛋藏好,然后去厨房找来一个饭盒,把六个被压成大饼的包子装进饭盒里。他试探性地吃了一个包子,味道好极了,满口的面香和肉香味。
虽然不知道这个金手指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它到底有益有害,但这一点粮食总是真的。颜晋耘把饭盒往兜里一踹,像个久病未愈的病人那样,慢腾腾地出了门。
他沿着小路走到了地里,很快就在田里找到了老二俞卫红。
俞家村是一个同姓村,村民之间的关系相对来说比较友好。立马有人说:“二虎子,你爹找你来了。你先把活放一放,你爹定是有事呢!”半点不担心老二会偷懒。
老二抬头看到颜晋耘,立刻就小跑了过来,嘴里大声喊着:“爹!”
“嗯。”颜晋耘应了一声。他领着老二找到一个无人的僻静处,然后从兜里取出饭盒。饭盒一打开,老二的鼻子立马就动了一下,再一看饭盒里是白花花的大饼,老二不受控制地咽了一下口水。他不是一个嘴馋的人,但肚子里缺食物啊,生理本能控制不住。
颜晋耘说:“你也别管这包子是哪里来的,一共六的,我吃了一个,给老四留一个。你把四个全部吃了吧。”
“不不不……”老二连忙摆手。
“叫你吃,你就吃!”颜晋耘故意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拿起一个包子,直接塞进了老二那张还在说不不不的嘴里。老二下意识咬了一口,天呐,怎么这么好吃!
一个包子吃完后,颜晋耘又递了一个给老二。
老二红着脸说:“爹,我吃一个就够了。还有四个,给哥一个,给老幺一个……”
颜晋耘二话不说,又眼疾手快地怼了一个包子到老二的嘴里去。
老二:“!!!”
颜晋耘说:“我都说几次了,家里就你干活最辛苦,你不吃好点怎么行呢?给老幺留一个就行了。至于老大,懒得他!”
老二的眼眶红了。原来爹最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