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成(1 / 1)

闻言,辞柯眼眸睁大了。

辞柯忽然摇头,她往上摸到叶犹清的手,双手攥着她手掌,将之拿下。

张口想解释,但话语却堵在嗓子里,不知从何开口。

说她喜欢上她了,却无能为力?

扰乱她计划,扰乱她心绪,还丢了自己在她面前仅剩的一点矜持。

心里想起周子秋的话,离她远点吧,她根本没有杂念,她是无辜的,如此对两人都好。

省得自己整日黯然神伤,省得让她多一个牵扯,走都走不远。

“我以为经过这么多事情后,我们之间应当有所改变,还是只是,我的错觉?”叶犹清见她不言语,又轻轻问。

辞柯摇头,额前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曳。

“对不起。”辞柯说,她好看的头颅低下,只能看见云雾般飞扬的额发,和一角秀丽的鼻尖。

叶犹清方才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炎夏竟不令她燥热,反而从脑子里透出一股子凉意,她微微后退,将手垂到身侧。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她觉得有些好笑。

她又开口,像是要确定似的:“那你和我走吗?”

辞柯光滑的指甲在身后岩石上摩挲,磨出了一小块缺口,眼神看向哗哗流水的凉屋。

如叶犹清所料,她也并不惊讶,辞柯放不下周子秋。

“对不起。”辞柯又说,她想去拉叶犹清,却被叶犹清下意识抬手躲开。

“无妨。”叶犹清看着她,方才的情绪全都不见了,微微勾唇,“皇帝防备心强,你们保重吧。”

说完,她转身绕过假山,走入烈烈日光下,衣袂和衣衫被暖风吹拂着,在身后纠缠不清,颀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宫墙外。

辞柯阖目,身体仿佛忽然失了力气,软下靠着粗糙的岩石,依旧远望着叶犹清离去的地方,即便视线被深宫阻隔,即使火红的墙皮灼烧眉目。

酣睡许久,该醒来了。

日出的时辰愈发靠前,常常鸡还未鸣,就已破晓,汴京越发潮湿多雨,几次大雨倾盆,冲刷掉暑气后,翌日又是天地纠缠的闷热。

万物茁壮的时节,湛蓝高远的天空昭示着伏夏的到来。

京城的街道逐渐展现了喜庆之色,御街左右的槐树挂了红灯笼和祈福的布条,每日都有专人清理街道,古老的青石板如水洗一般锃亮。

长公主为着迎亲之喜,开自家粮仓,于城郊施粥,穷苦人扎堆而去,更显热闹。

国公府嫡女同卫家长子成亲,在京城中是件大事,毕竟是皇帝亲眷,又得太后宠爱,场面自是盛大隆重,极尽皇家豪奢。

而作为主角之一的叶犹清,已经足足三日被迫窝在家中,不得出门了。

眼看着叶犹清一副认认真真准备出嫁的模样,皇帝派出的人也松懈了守卫,只等二人完婚,万事大吉。

吉日的那天,叶犹清很早便醒了,天还未亮,她迷迷糊糊睁眼,便看见赵卿柔正坐在妆奁前,借着一豆灯火,缝补着什么。

叶犹清打了个哈欠,爬起来穿上鞋子,走到她身旁低头看去,原是一套暗红的嫁衣,赵卿柔正在往袖口缝一些金丝。

嫁衣很是精美华贵,用的是上好的蜀锦,在烛火下油光水滑,裙摆层叠铺散,像是盛放的夏花。

袖口和衣襟都被赵卿柔绣上金线,于是除去艳丽外,还多出几分沉稳大气。

“您缝了一夜?”叶犹清皱眉道,将她手中针线拿走,“眼睛如何受得住。”

赵卿柔明显比往日红润许多的脸颊露出清浅的笑意,又从她手中将针线夺回来:“无妨,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娘除去缝这嫁衣,也做不了什么。”

“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做最风光的女子。”赵卿柔摸了摸叶犹清的脸,轻声道。

皇帝赐婚的意图,赵卿柔全看在眼里,可她除了心疼,也无能为力。

叶犹清莞尔,伸手又点了两盏烛火,让屋中亮堂了些,看着赵卿柔手指灵巧地飞舞。

“娘,有件事您须得知晓。”叶犹清忽然开口。

“什么?”赵卿柔抬眼。

“无论今日听到什么消息,都是假的,但您须得将它当成真的。”叶犹清说着,随后用手沾着茶水,在木桌上画了一个四瓣的,奇形怪状的叶子。

“往后画出这个的人,您才能相信。”叶犹清又说。

赵卿柔手里的针落了地,随后弯腰去捡,却被叶犹清快一步捡起来。

她继续缝补,却几次下错了针,最后终于放弃,抬眼看着叶犹清。

眼里渐渐涌上泪光。

“好。”赵卿柔慈爱地笑着,渭然而叹。

“娘等着你。”

叶犹清握着她的手,直到那冰冷的手变暖,这才起身,叫琴心进门洗漱更衣。

她今日也不算完全平静,一颗心总是吊着,不管怎么说,她这招都是剑走偏锋,成则罢了,不成。

不成,她就真得嫁给那个猪一样的卫衙内。

然左右都得一试,不试如何知晓,叶犹清伸开手臂,任由琴心为她套上中衣。

“往后我不在府中,好好照顾我娘。如今府里没了敢欺负她的人,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有什么,往后若是异样,便到金陵斋去。”叶犹清用极低的声音说着,琴心将头点得看不清眉眼。

“大姑娘,卫家无亲无故的,也没人护着您,您带上我吧……”琴心一边帮她绾发,一边轻声祈求。

“只有你留在我娘身边,我才放心。”叶犹清语重心长道,换得琴声一声抽泣。

她万万不敢将话说得太明,不然往后若有万一,知晓的人便也是欺君,还容易露出马脚。

“行了,不就是成个亲,又不是死了,哭丧个脸做什么?”叶犹清板着脸对琴心说,脑袋上却被赵卿柔扔了个线团。

“胡说什么,快敲桌子。”赵卿柔责备道。

叶犹清捂着脑袋,在桌上敲了三下。

换上嫁衣,螺子黛将本就纤长的眉毛描绘得乌黑清晰,眼角上了淡淡的胭脂,眼周抹出深色的晕影,显得凤目更为深邃。

红纸沾湿,抿在唇上,再张口时,便是烈火一般明艳的红唇,衬得她眉目冷艳皎然。

琴心确实心灵手巧,头顶绑出一个百花髻,金银珠宝点缀其中,又着深红金丝冠,头上顿时像坠了几斤铁块,脖子酸疼。

古代女子成亲,当真是个体力活,叶犹清扶着脖子,皱着脸想。

“等等,还有这个。”琴心不知从哪儿摸出几颗珍珠,往她额间粘去,充作花钿。

“大姑娘平日里不爱打扮,如今一打扮,比往日还要美上许多。”琴心看着眼前的铜镜,呆呆道。

叶犹清看了看自己,也颇为满意,虽然她知道如今再装扮隆重,到时候都是没有用的。

原本黑漆漆的天逐渐亮堂,由半天的鱼肚白,转为半天的红霞,最后红色消失,房中洒满了清晨明黄的阳光。

辰时迎亲的队伍就会到门口,叶犹清听到窗外喧闹声渐起,坐到已经被几个婢女整理干净的床榻上,眼看着房屋被摆上瓜果和喜烛。

唢呐不知何时打破了沉静,热闹彻底占领了这座府邸,孩童叫喊的声音在府中交响,混合着喜气洋洋的敲锣打鼓,仿佛另一个世界。

“新郎来啦!”有人大声喊道,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后,房门被推开,婢女蜂拥而入,搀扶起叶犹清。

头顶的发冠沉得要命,叶犹清皱眉起身,余光看向赵卿柔,看她泪眼涟涟,于是宽慰地笑了笑,然后跟着众人走出内室,走到中堂。

地面不知何时铺了红布,一路蔓延至屋外,一旁的婢女尽数撤去,唯有她一人顺着红布慢步,余光扫过周围的热闹。

外面灯笼到处都是,还有燃尽的炮竹,齐朝的成婚之礼真是喜庆,她心想。

发冠垂下的珠帘有些遮挡视线,她看见赵卿柔被琴心扶到中堂尽头的座位一侧,另一侧坐着一身华服的梁国公,虽是眉头紧蹙,却还是挤出了一丝笑意。

两旁站着些她不认识的外戚,还有许久不见的叶承福和叶澄竹,她低垂双目,向着梁国公和赵卿柔行礼。

梁国公抬手,她便可以转身离去了。

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她竟还有些不舍,叶犹清抿唇,转身走进阳光下,沿着一路的红布喜烛走向府外,婢女们团团跟在她身后,送她出门。

走到国公府大门的时候,她脖子已经十分酸疼。

迎亲的软轿早已停到门口,周围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却都不敢靠近,议论声嗡鸣在耳边。

“叶家嫡女出来了,快瞧!”有人高喊着。

“可惜了,这般绝色。”有人砸吧着嘴,摇头惋惜。

叶犹清轻哼一声,视线扫过拥挤的人群,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后,心才放下了一些。

“让一让让一让,莫要挡路!”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从一驾裹着红绸的马上上跃下,推搡开百姓,又回身,七手八脚将一身着红袍的男子扶下。

那男人满面苍白,似乎忍着什么痛楚,嘴唇也没有血色,比起往日似乎瘦了很大一圈,好似行将就木,病恹恹的。

他在众人搀扶下,走到叶犹清身边,朝她伸过手,用力勾唇笑笑:“清清。”

叶犹清心里涌上嫌恶,却忍着胃部翻涌,将用衣袖裹着的手放到他手上,上了软轿。

“起轿!”有人喊道,时间又过了一会儿,应当是等卫衙内挪着步子上了马车,软轿这才动弹,叶犹清撩开帘子,看着府门口赵卿柔和琴心的身影远去,这才松手。

她摘下沉重的发冠,将柳叶簪拔下。

开始了。

敲锣打鼓之声一路追随着她,郊外百姓退避街边,跳着去接扔下的铜板和糖果,京城许久没有这般热闹的婚典,全京城门庭若市,人欢马叫。

卫府就在皇城边,长公主之子成亲,皇帝也成为了座上宾,于卫府大堂落座,听着鼓声越来越近,放下茶杯,跟随鼓点点着手指。

神情严肃。

贵妃周子秋坐于堂下,辞柯沉默寡言站在她身后,目视着一脸阴霾的长公主及其夫君。

这里似乎无人是喜悦的,好好的婚礼,如同丧葬。

而外面却依旧欢天喜地,叶犹清坐在轿子上,因为不曾进食,加上轿子摇晃,有些恶心发晕,她闭上眼睛,开始数数。

数到第一百的时候,软轿忽然停了,锣鼓声也渐熄,议论声迭起。

“怎么回事?”有人问。

“好像是刑部大牢,方才有官兵过来。”有人回答,声音带了几分惶恐。

迎亲的队伍停下,软轿也落了地,众人面面相觑,好像无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电光火石间,远处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被这声音带着,四周的百姓也开始抱着头四散逃窜。

“谁!”有人扯着嗓子喊,回应他的是几声“快逃”。

“快离开御街!”

“有人劫狱了!”

有人逃窜时撞得软轿歪斜,叶犹清皱着眉,撩开帘子走下,暗红的衣衫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红唇瞩目。

“清清!”卫衙内在几个小厮的搀扶下蹒跚走向叶犹清,正伸着手却瞪圆了双目,随后抛下叶犹清抱头逃窜,奈何却被别人的腿脚绊倒,险些滚进马车下。

看见如此滑稽场景,叶犹清不由轻嗤,随后转身,只见已经空荡许多的御街上,纵马飞身跑来许多布衣之人,个个身手极好。

手中马刀在烈日下寒光凌凌,上面沾着血迹,一路砍碎路边摊位,碎木乱飞。

眼看着几人越来越近,最后贴着叶犹清而过,有人一刀劈在马车轮子上,卫衙内吓得屁滚尿流,爬起来想逃,却被后来的马蹄踢中,翻滚至一边,不省人事了。

痛快的笑声回荡在耳边,随后是大片的禁军,皆手巨长刀,追捕而来,两队人马交战,顿时将叶犹清淹没在了刀光剑影之中。

叶犹清脱下碍事的外衣,几步跑上马车,躲藏其中,又见不知何处飞来几个蒙面大汉,夺过马车,驾马撞开交战人等,颠簸着往城外跑去,叶犹清连忙一把扶住座位,这才没滚到一边去。

“保护人质!”禁军中有人大声喊道,随后几人跟随马车而来,急速奔驰,帘子忽然被人扯下,两人钻入马车,一个是个双眸明亮的壮实女子,另一个身穿黑衣,一看便知是皇家高手。

女子一副挟持叶犹清的模样,将她一把按在了身后,手里冶铁锤舞得呼呼作响,而那皇家高手眼见不敌,忽然转了战线,竟举着断刃砍向叶犹清。

车厢狭窄,叶犹清下意识抬手,手里柳叶簪划伤了他手腕,堪堪躲过一击。

“该死。”她暗暗道,果然是皇帝,当真阴毒。

蒙面女子见状,厉喝一声,趁着男人不备,一锤子将他砸晕,踢出车外,随后一把捞过叶犹清,打了个呼哨,钻出马车飞身上马。

叶犹清感受到了车外微风,然而电闪雷鸣之际,不知何处射来暗箭,她只觉得一阵剧痛,险些呻/吟出声,捂住肩膀。

她还未受过这么重的伤,钻心的疼袭来,仿佛无数手掌掐拧着皮肉,热流滚滚。

她眼前一黑。

与此同时,卫府。

大门被撞开,几个禁兵冲入跪地,惹得屋中人齐齐起身,面面相觑。

“禀,禀告陛下,有人大胆劫狱,救出了几日前抓来的盐贩,逃出京城,还夺走了卫家迎亲的马车!”

“什么!”长公主上前一步,腿脚一软,被一旁的男人扶住。

皇帝也震惊起身,怒声道:“这可是京城!他们好大的胆子!卫衙内可有碍?”

“衙内不知去向,但是叶家嫡女还在马车上,据说被那些人一并撸去,受了重伤!”

角落里咣当一声,辞柯手里的茶杯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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