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是峰流镇年终大集日,而此时黄历已经走了两天。他是一个人走的,考虑到珍娘的不太情愿,再加上摸清了慕容辰的底细,把珍娘留下,他也比较放心。
往年,不到天明,峰流镇便热闹起来,小贩们推车挑担,来占地段,大街两旁是柿饼、核桃、黑枣儿,中间排满小车板床,摆的是粉条儿、蘑菇。附近各村的农民,带领着孩子们,从四面八方的道路上奔着这里来了,人多得推挤不动,从东头走到西头,就要半天的时间。
卖年画儿的把画挂在客店的梢门洞里,卖花炮的占了镇西大场。五龙堂里的花炮最有名,他们套着大车,打扮的像卖艺的,用红布包着头,用花枪挑着鞭炮,站在车厢上接连不断的放,大声宣传,互相比赛,好像是来争名,并不是做买卖。
今年大不同了,先是日本兵占了镇子,再后来白家的小子白宗耀带着人堂而皇之的穿上了保安队的军服,加上各地的货物运来的很少,集市冷落了很多。
清早,已经当上保安队小队长的白坏水就急急忙忙来找白宗耀,“队长,眼瞅就大年了,弟兄们都等着吃饺子呢,再说大哥您还得预备慰劳皇军的肉啦、面啦,这什么都不准备,要让皇军说了话,可就难办了!”
白宗耀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心里有数哩!老百姓都是贱骨头,挨砖不挨瓦。你早点向他要,他就装穷;等他把过年东西准备好了,咱们来个突击,什么都是现成的。我算了一下,弟兄们的,加上孝敬县里皇军的,一共算起来,至少得几百斤。咱俩分一下工,花姑娘是你的事,肉和面是我的事,一定要比过慕容家的那小子。”
白坏水答应着走了,白宗耀忙点齐他的人马,拿着箩头口袋,直奔集市而去。
集市里,白色的热气,冒着的烟,向远方细长延续着,卖菜、卖肉、卖衣服的各色摊子摆开,提着篮子的人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啪,啪…”五、六发子弹凌空飞过,集市的人群一瞬间呆立不动,然后发出惊呼,四散奔逃。
白宗耀带着保安队,象狗吠似的叫着,刺刀闪着光亮,向集市扑了过来。
保安队的伪军穷凶极恶的打骂着小贩,将他们集中在一起看管,然后象野狗似的在集市中到处搜寻,饺子、烧饼、烤鸡、各种食品,统统向箩筐、布袋里猛装,不一会儿,装满掠夺品的筐子已经冒了尖。
抢完集市,白宗耀见东西还不够,又带着士兵挨家挨户的去抢。白面、猪肉、冻饺子,这帮家伙见什么抢什么,连百姓赖以活命的牲口也不放过。老百姓好容易熬到个过年,好容易东拼西凑才办下点年货,一下都被抢光了,家家气得啼啼哭哭。
白坏水也没闲着,但这小子留了个心眼。俗话:兔子不吃窝边草,这队伍以后长驻峰流镇,还是给镇子里的人留点情面。他带着一个小队的伪军,直奔镇东边的几个村子去了。到了维持会,白坏水把枪一摔,狐假虎威的一喊。听说是皇军要花姑娘,维持会里的铁杆汉奸哪敢怠慢,立刻带着伪军去抓人。他们是本地人,谁家有女子,谁家有媳妇,哪个长的好,哪个长的丑,他们都清楚,一抓一个准儿。
不到一个小时,便抓来了七、八个妇女,这些妇女吓得直打哆嗦,脸无血色,眼哭成了红桃。白坏水和伪军们狂笑着,押着女人又向下一个村子进发。跟着追出来的百姓们哭着、喊着、拉着、扯着,都挨了拳打脚踢鞭子抽和枪托子杵。
……………
张渊冷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面前这个伪军肩膀,换上一副笑面孔,说道:“你快回去吧,别让人看出破绽。另外,你找个借口留在镇子里,枪弹无眼,我怕打起来误伤了你。”
“我明白。”这个伪军不客气地接过许小凤递过来的一沓钞票,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慕容辰可不光是与张渊唱双簧,他还秘密向别的保安队里安插了眼线,随时掌握着这些还未控制到手的队伍的动向。相对于他的老谋深算,白宗耀这样的二世祖,可就逊色太多了。
“渊哥,打完这一仗,既给白宗耀上了眼药,咱们又抢了过年的东西,还救了那些女人,可算是一举三得啊!”许小凤笑着说道。
患难出真情,一个土匪家的姑娘,一个原来官家的军人,在外来的侵略者面前由对立转为联合,又在共同的战斗中建立起感情。张渊喜欢许小凤的直爽,许小凤喜欢张渊的英勇,这种在战火中产生的感情显得更为牢靠和纯洁。
张渊笑着拂去许小凤鬓角沾着的雪尘,说道:“可不是三得,而是四得。咱们抢来的东西给慕容兄一部分,让他分些给老百姓,收买人心。”
“姓黄的心眼不比慕容辰少。”许小凤笑道:“两只狐狸碰到一起,就让白宗耀白忙活一场,还让老百姓恨得要死,让鬼子很不满意,呵呵。”
“当初我看黄兄弟就不是一般人。”张渊思索着说道:“这脑子好使了,就更厉害了。小凤,你觉不觉得他好象有所隐瞒。”
“有那么点感觉。”许小凤点了点头,说道:“我看他应该是军统的人,到底不是隶属一地,总不能把那边的情况说得太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张渊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好了,咱们去布置阵地,让姓白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了内线的报告,张渊和许小凤排兵布阵,显得游刃有余。虽然没有全军出动,但却信心十足。
天至正午,白坏水带着一队伪军出现了。大车小辆装着送给日本鬼子的东西,他在队伍的后头,押着抓来的二十多名妇女,嘴里不住地叫骂,要她们快走。这些妇女们有的哭哭啼啼,有的连声呼喊,有的大骂不休,也有的在交头耳语。可是,她们的两旁都有伪军斥骂着、拳打着、脚踢着,还有的拿枪托子直杵。
“轰!”的一声,响了一颗手榴弹,紧接着又是“轰!轰!……”响了数声。伪军和妇女们嗡——的一阵就乱起来了。
借着手榴弹的烟雾,张小五率领几十个勇猛的战士从右边雪地里一跃而起,猛地奔入敌阵,噗、噗、噗捅倒了几个惊慌失措的敌人,和伪军搅和到了一起。
趁着张小五这边吸引住伪军的注意,张渊和许小凤各带着一部分人从左边和前边呼喝着杀了过来,一下子把伪军打了个晕头转向,以为遭到了包围。这些伪军们吓得慌了神,扔下大车小辆,呼噜呼噜地就往后跑。
张渊带着人紧跟着伪军的屁股后面紧追了上来,因为距离很近,伪军便无法看清游击队的人数并不多。这是他们打伪军惯用的战术,趁着他们混乱弄不清情况的时候猛打猛冲,打垮这伙乌合之众抵抗的意志。
这时候,白坏水指挥着后面的伪军向着这里打开了枪。一打枪,匆忙后退的伪军们又害怕起来,他们以为后面也有敌人,这就更加慌乱起来。
“扔手榴弹。”张渊不顾敌我距离很近,果断下达了命令。
“轰,轰,轰……”近在咫尺的爆炸更加剧了伪军的败退,白坏水仓促组织的伪军后队一下子被冲垮,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子弹,擦着白坏水的脸飞过,他象杀猪似的嚎叫,捂着流血的脸,撒腿就跑。
张渊带着人马追杀一阵,便收兵而回,打发妇女各自回家,他们带着缴获的物资沿着慕容辰给他们让开的路线迅速撤走了。
第二天,慕容辰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峰流镇,对白宗耀痛加训斥,并以统兵无方,懈怠扰民等罪名向县里的日本鬼子告了一状。日本鬼子对白宗耀吃了败仗也十分不满,只是因为伪县长白宗耀之父的上下活动,才暂时免了对白宗耀的处罚。
慕容辰虽然未完全达到目的,可也让日本人对白宗耀的印象变得不好。同时,他从张渊的缴获中取了部分物资,又从家里出了些,向自己地盘的穷苦百姓分发米面猪肉等物。尽管东西很少,不过是一两斤白面或一小块猪肉,而且只有特别穷困的才有,但他的声望却一下子高了起来,慕容家是大善之家的评价也不胫而走。
而这一切都是在为向南洋移民作着准备,甚至黄历在和慕容辰、张渊整夜畅谈之后,提出过这样的设想,是否能将慕容辰的潜伏进行到底,直至南洋被鬼子占领。作为一个精明能干的亲日分子,他如果移民南洋,能再度获取鬼子的信任,那又将是一个极大的方便。当然,这只是可能性之一,毕竟离现实还很遥远。但整个宏大的计划从现在开始,终于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