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喻第一次到贺家的时候,才十三岁。那时的她又瘦又小,皮肤也黑,剪了个短发,总被别人误认成是小男生。
她从小镇上来,第一次来到大城市是拘谨且紧张的,她看着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漂亮别墅,一度不敢迈进去。
贺章在门前停下脚步,冲她招手:“小喻过来,回家了。”
初喻本以为在母亲死后孤儿院就是她的家,她会在那生活一辈子直到老去,可上天仿佛是在眷顾她,让她被好心的叔叔收养,所以当初喻听到贺章的这句话时,她忍不住想要流泪。
贺章看着她红红的眼睛,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小喻,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他也会是你的家人。我呢,你要是想叫叔叔就叫叔叔,想叫爸爸就叫爸爸,都随你。”
初喻抽了抽鼻子,点头,“嗯,谢谢……贺爸爸。”
贺章笑了笑,领着她进门。
当时的贺庭叶还在上小学五年级,个头还不算高,见到这个突然来到家里的陌生的姐姐,他反应平平,在被贺章催促后才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初喻姐姐。”
在见到贺庭叶第一眼的时候,初喻心里是这样想的——
这弟弟长得可真好看,只不过看上去脾气不怎么样。
住进贺家后,初喻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就是去学校然后放学回家,她独立得早,有时候家里没人,她便会主动承担起一个姐姐的责任,照顾贺庭叶的一日三餐。
“弟弟,起床吃早餐啦。”
“弟弟,要吃午饭了。”
“弟弟你先别打游戏了,晚饭烧好了。”
“弟弟你吃宵夜不?”
贺庭叶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样管过,贺章不在时他吃饭都是看心情,于是贺庭叶拉开门,正想吼初喻一句让她安静点,结果一眼看到初喻衣服上溅的油点子和手上那一个泡。
“你做菜怎么不穿围裙?”
初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尴尬地用手挡了挡,“我忘记了……”
贺庭叶无奈叹气,忽然就不想苛责她了。
于是那一天的晚餐,是这么久以来他们相处得最和谐的时候。
初喻上高中后选择了住校,每周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会回来,那时候贺庭叶也长大成熟了许多,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端着个架子,也会和初喻一起看那些老土的偶像剧,他们的关系就是在那时候逐渐好起来的。
贺庭叶很小的时候失去了母亲,而有些心事他又不好告诉贺章,于是只能悄悄和初喻说,当时初喻从他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啾啾这个名字,她问他啾啾是谁,他却不肯说,说这是他的秘密。
所以初喻觉得,贺庭叶肯定是早恋了,和一个叫啾啾的小姑娘。
初喻本以为啾啾应该是贺庭叶班上的女生,却没想到那是一个比贺庭叶小了有五岁的小丫头,吓得初喻立刻搜出刑法来给贺庭叶看,告诉他那是要犯法的,结果被贺庭叶递了个白眼。
后来,初喻就看着贺庭叶偷偷等着一个小姑娘长大,只能把爱恋藏在心里,当时的她不懂这种情感,不明白喜欢上一个人究竟是何种感觉。
直到——
她遇见了一个少年。
少年一头利落的短发,发梢处坠着汗滴,他穿着火红色的球衣奔跑在塑胶球场上,烈日当空,独独给他落下了一圈光影。
像电影中一见钟情时的慢镜头,初喻都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就这样喜欢上了他。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是贺庭叶的同班同学,叫明厉。初喻觉得,他的名字真好听,就像他的人一样,很帅的样子。
“老姐,你清醒点,人家还未成年。”知道了初喻的想法后,贺庭叶也那样提醒她,“你不如也去看看刑法?”
初喻气得牙痒痒,“我说什么了,我又没要把他怎么样,光是欣赏不行啊。”
贺庭叶仰头喝了口水,闻言轻嗤一声:“欣赏他的人多了去了,你还得排队。”
“真的啊,是你的多还是他的多?”
“……”贺庭叶思考了一会儿,如实说:“我的多。”
初喻:“……”
她就知道,她有一个臭屁弟弟。
通过贺庭叶,初喻也认识了明厉,明厉笑起来时眼睛会完成月牙一样的形状,他就是这样叫了初喻一声:“姐姐。”
初喻当时整个人都被融化了,明厉要是要星星她都会去天上给他摘下来。
之后初喻总会通过各种各样的巧合和机遇跟明厉碰到面,她都上大学去了她还会跨越两个区专门回来就为了在校门口和明厉偶遇。
虽然她的演技十分拙劣,或许明厉早就已经察觉了出来,但是他仍旧配合着初喻的每一次演出。
高中校门口总有许多卖炸串的小摊,初喻用自己上大学兼职赚来的钱给明厉买了许多吃的,明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想告诉初喻自己正在准备体侧,不能吃油腻的食物。
可是对上初喻哪期盼的目光,他就不好开口拒绝。
“这家的炒栗子可好吃了,你尝尝。”初喻剥了一个糖炒栗子,没有多想就递到明厉嘴边,而明厉也下意识弯下腰凑了过去。
甜腻的糖炒栗子被隔在中间,他的唇瓣越过栗子,轻轻触碰到了初喻的手指。
一股电流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怔了一秒,初喻和明厉同时后撤,那颗炒栗子从空中落在水泥地面上,滚了一圈,跌入了下水道。
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展开,他们撇开头,初喻紧咬着下唇,而明厉,耳朵都红了。
也就是这一次,初喻回家后特别冲动地想要给明厉写情书,她觉得她等不了了,她想告诉明厉她喜欢他,也想让明厉给他一个答案。
初喻让贺庭叶第二天把那封情书交给明厉,可真等到了第二天,她又从贺庭叶包里翻出了那封情书,撕毁了。
“还是不要影响他了,马上就高三了,我不能影响他学习。”
贺庭叶本以为初喻对明厉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她坚持了这么久,事到如今,贺庭叶也不愿意瞒着她。
他说:“有件事我觉得我必须得告诉你,你听完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喜欢他。”
“什么?”
“明厉之后是要考军校的,他以后会进部队当兵。”
说实话,初喻是真的懵了好一阵的。如果明厉之后去当了兵,这就意味着他们一年只能见几次面,即便他们在一起了,也会面临很多困难。
她和明厉在一块儿,是无法享受到普通女孩子向往的那种爱情的。
初喻犹豫过,她思考了一个晚上,想的全是她和明厉有没有未来。
后来初喻干脆不想了,不就是谈恋爱嘛,考虑那么多做什么,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她何必杞人忧天。
所以第二天她就恢复了活力,照旧规律地出现明厉面前,那一年高三,初喻每天中午都给明厉做便当送到学校,即便被贺庭叶说她胳膊肘往外拐她也没有一次落下。
明厉高考的那两天,初喻每天都会去送他,给他说加油,让他放平心态不要紧张。
她和别的考生的家长一样,在校门外为明厉祈祷,祈祷她的少年能够荣耀凯旋。
高考完的那天晚上,贺庭叶和明厉还有其他班上的同学一起去学校外面的店里吃烧烤,初喻也去了。
“哎贺哥,你觉得这次数学难不?”有人问。
贺庭叶喝了口啤酒,想了想说:“还好吧,不难。”
明厉笑了起来,“你问他数学难不难,咱们庭叶有觉得数学难的时候吗?”
贺庭叶接腔:“没有。”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初喻像在场的大家长一样给每个人去拿饮料喝,待初喻走后,有同学说:“贺哥,你这姐姐也太好了吧,好得像妈妈似的。”
贺庭叶挑了下眉,“那可不是对我好的。”
那人又对明厉说:“明厉,我看初喻姐姐对你也挺好的,还每天给你送午饭,她不会是喜欢你吧?”
明厉屈指敲了敲桌子,语气有些不悦:“别瞎说,我把她当亲姐。”
“你看看你,开玩笑都不行。”
“别开我姐的玩笑。”
“好好好,不说了。”
一切凑巧的像是电视剧里的画面,初喻捧着几罐冰凉的可乐站在柱子后面,听着明厉的这句话,只感觉凉意从指尖钻入了心里,疼得她内心酸涩。
只是姐姐。
多伤人的一句话,比他不喜欢她还要伤人。
这一晚,初喻闷头喝了好多酒,饭局还没散她就准备先回家了。
贺庭叶拉住她,“你看你喝成这样,我送你回去。”
“不用!”初喻甩开他的手,“我没醉!”
“行了啊你,你要是出什么事爸准得教训我。”
“不要不要,你别碰我!”
“初喻!”
“我来吧。”一旁的明厉走上前握住初喻的另一只手臂,贺庭叶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把手放下了。
“那你路上小心,照顾着我姐一点。”贺庭叶嘱咐道。
“嗯。”
贺家离学校不远,明厉半扶半抱地带初喻往家的方向走,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路程过半了也一句话没有说。
初喻虽然喝多了,但并不是醉了,她知道自己在哪,也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是明厉。
很多话,她其实已经不想说了,她等了他两年,等他成年,等他结束高考,她用自己最无微不至的照顾去感动他,最后却只是被他当做姐姐。
初喻不想要这样,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做他的姐姐。
“明厉。”初喻垂着头,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
怀里的人停下脚步,明厉也跟着停下,他低下头,初喻正好仰起脸,他们的目光忽然相接,路灯的光亮倒映在他们的瞳孔里,形成一个小小的涡流,不自觉吸引着对方。
“你真把我当你姐姐?”初喻问。
在别人面前可以大方地说出初喻是他姐这话,可面对她,明厉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口。
初喻踮脚凑近,“怎么不说话了?”
明厉往后挪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初喻愣在原地。
良久,初喻垂下头,她眉头一皱,身下的地面上滴落上两滴水珠。
“可是我没把你当做弟弟……明厉,我不想做你的姐姐。”
初喻的声音哽咽,她弯下腰,蹲在地上,“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贺庭叶笑我是一时兴起,可我却真真实实地喜欢了你两年……我不敢打扰你,所以只能装作你的姐姐来照顾你,但是,我不是只想做你姐姐啊……我喜欢了你两年,也等了你两年,可是你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懂,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懂?”
她抬起头来,早已泪流满面。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有一点点喜欢我。”
明厉望着她湿透的眼睛,只觉得心脏被她的手揪住了一般,她一哭,他也疼。
明厉蹲下身,擦去初喻脸上的泪水。
他压抑着情绪,稳住自己的声音,和她说:“初喻,我之后要当兵,你知道吗?”
初喻愣愣地望着他,点头,“我知道。”
明厉垂下头,在初喻看不见的角度蹙紧眉头,他握了握拳,无比认真地和她说:“我之后,可能逢年过节都不能回来一次,所以和我谈恋爱,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初喻,你很好,但是我不适合你。”
这一次的谈话后,明厉以为他和初喻再也不会有联系了,毕竟那个晚上,初喻哭得很伤心,她说,她讨厌他。
明厉想,他确实是挺讨厌的,明明给不了她什么,却还一次次容许她的靠近,并且自己也情难自禁地一步步接近她。
当兵的生活很苦,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在明厉打算走这条路的时候,他就决定以后不会结婚,也不会谈恋爱,他不能辜负女孩子。
因此,明厉觉得初喻讨厌他了也好,这样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更美好的生活。
可仅仅只是一星期后,初喻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明厉,我想过了,距离你去军校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里我要是能让你喜欢上我,你就得和我在一起,要是你还是只把我当姐姐,那我就彻底放弃你。至于未来,我告诉你,我不怕,我都等了你两年了,还怕再等这么几年吗?”
明厉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坦荡的女孩子,初喻像是一团火,热情有活力,横冲直撞从不害怕任何事,和小心谨慎惯了的他俨然不同。
他开始后悔自己最开始的那个决定了。
和初喻确定关系的那一天,是明厉待在颐州的最后一天,那一晚初喻为了给他践行,两人一起在小酒馆里喝了酒,喝完酒的初喻又控制不住自己,抱着明厉和他表白。
明厉搂着她的细腰,望着她纯净的只倒映有他的眼眸,忽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在他们相拥着跌跌撞撞进入小旅馆的时候,初喻忽然制止住明厉,明厉停下动作,哑声问她:“不愿意?”
初喻摇头,“不是,只是你,你还小。”
听见这话,明厉笑了起来。
他抱着她坐上小桌子,和她额抵着额,故意道:“说清楚,哪里小?”
初喻顿时红了脸,她羞的打了明厉一下,骂他:“变态。”
明厉捏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若即若离的吻落在她的眼上,唇边,脸颊还有颈侧。
最后他靠在她的耳边,轻笑着说:“姐姐,我已经成年了,放心,你不会被判刑的。”
那一晚在小旅馆里的画面令初喻终生难忘。
他们都是没有经验的人,在这方面上两人互相摸索着,却还是不小心把对方弄疼,初喻仍然记得明厉抱着她吻去她落下的泪水时的表情,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他爱惜的一件宝贝,不论今天之后的发展会如何,她都不再遗憾了。
那晚的小旅馆的单人床上,他们赤条条地靠在一起,明厉从后面将初喻抱在怀里。
“小喻。”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初喻愣了愣,而后应他:“嗯。”
“我以后,会尽量抽时间回来看你。”明厉吻着初喻光滑的肩膀,低语:“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也总被人说没有情商,所以你别嫌弃我,我有哪里做得不好的你要告诉我,我会改。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希望你体谅。”
初喻转过头,眼神中有着不可置信。
“你是,同意和我在一起了吗?”
明厉愣了下,然后抬手弹了一下初喻的额头,“不和你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和你做。”
初喻红着脸抿了抿唇,“我以为你只是……”
“只是什么?”
“约/炮。”
这句话落下,初喻看到明厉的眼神危险了起来,不过短短半秒,她就重新被明厉压回了身下。
月色皎洁,勾勒出小床上的两个身影,被子滑落在明厉的腰间,月光照耀下的肌肉线条更为紧实流畅。
“只是约/炮的话就一次是不是太浪费了?”明厉勾了勾唇。
初喻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有些害怕,“明厉你别乱来啊,你明天还要赶飞机呢。”
明厉单手握住初喻的两只手往她头上一举,人俯下身来,轻咬住她的唇瓣,“嗯,明天我就走了,所以今天把之后的几次都给补上。”
和明厉在一起前初喻以为他是个不近女色的高冷少年,直到过了今晚,她才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清心寡欲的人,只不过是还没开窍而已。
而开窍了的明厉,着实令人招架不住。
第二天清晨,初喻忍着困意送明厉去了机场,他们才刚在一起,却要面临分别。
机场的广播播报着登机航班,明厉牵着初喻的手,低头轻柔地吻了吻她。
明厉说:“顺利的话,过年的时候我会回来。”
初喻虽然不舍,却也没有多留他,她踮起脚抱住明厉,在他颈边蹭了蹭。
“你们学校可以让家属进去看吗,我空了能去看你吗?”
“家属?”明厉低笑,“什么家属,老婆啊?”
初喻本是随口一说,被明厉这样调侃她就害羞了。
“别打岔啊你。”
明厉抱住她的腰,把人腾空抱起,“军校纪律严,可能不太行,你就好好上学,等我来找你。”
之后的那几年里,他们经历了许多次的分离,每一次见面他们也都格外珍惜,初喻以为自己会等到明厉永远留在她身边的那一天,而明厉也以为初喻永远都会留在原地等他。
异地恋本就辛苦,更何况是距离越来越远,从国内到国外,再到跨越一个半球。
……
在琴港国际机场,初喻和明厉隔着人流相望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这从前的点点滴滴,最后的画面就停留在她送明厉去军校的那一天。
就和从前一样,他们无数次在机场分别,又无数次在机场见面。
但和以前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不会穿过人群奔跑进他的怀里,而他也不会丢掉行李俯身接住向他飞奔而来的她。
他们仅仅只是擦肩而过,连一句‘好久不见’,都来不及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要是没有下篇,那就是个be(其实刚开始他们俩我是想写be的,而且是男的死掉的那种...
明天放下篇,是he
感谢在2021-09-2321:52:17~2021-09-2422:3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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