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十五)(1 / 1)

两块南君令在空中遥遥相对,老人的脸慢慢扭曲起来,嗬嗬地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生长在两股力量夹缝中的王上今年十七岁了。

当他不再面红耳赤地同臣下争辩,而学会用示弱伪装自己的时候,他就成长为了可怕的第三种力量。

他不会身先士卒,而是躲在两股力量身后,煽动鹬蚌相争。

明宴甚至有些赞赏燕成堇的心思缜密了。

倘若他能早点独当一面,不至于让他代掌大权这些年。

王丞相的手哆嗦着,南君令从掌心掉下来,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因为中毒的缘故,他口鼻中再度涌出黑色的血污“我若死了你也必死。”

明宴猫下腰,将南君令慢慢拾起来,抬头的瞬间,眼皮一掀,琉璃珠子似的眼睛里迸射出寒刀似的光“威胁我”

王丞相胸口抽搐着,口齿没在血沫里呜呜地说着什么。

模糊的视野里,明宴不紧不慢地睨着他,眼里似乎含着冷然的笑。

他故意的。

鸩杀丞相或有后路,大不了一反了之。今日死在这里,可就再没机会了。

生死面前,谁急谁输。

王丞相艰难地抬了抬手掌,似求救又似阻拦“我不同你争。”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口,胸腔里呼哧呼哧地喘着,嘴唇不甘地翕动两下,像搁浅的鲫鱼。

明宴捉摸不透地看他许久,这才笑了一声,指间一枚褐色的九转还魂丹,塞进他口中。

王上毕竟还小,恨一个人便是真心实意、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的恨,哪里知道政敌之间,倘若真的势如水火,那才真是越走越狭,会把自己逼死在困局中。

一弯金灿灿的上弦月,倒映于如镜的泰泽湖面。

这个夜晚,明宴距离安定门已走出百步,前胸的血沾染袍襟,直淌到脚下。

苏倾的呼吸轻轻扫在他耳边,平静的,略有些昏沉,带着灼灼的热气,像小动物的鼻息,却令他异常安心。

俞西风眼里充满了惊疑,今天这一场硬仗,他差点就以为是真的,倘若早有安排,他们何必要

他捂着胳膊小声道“大人,我们”

明宴绷着脸抬起两指,他噤了声。

靴底黏腻,明宴略抬起前脚,在地上不轻不重地碾蹭了一下,仿佛把什么东西碾得粉身碎骨了。

王丞相就是能全意托付的倘若他不出现,将明府一行人活活拖死,对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也没有坏处。

明宴对着地上的影子勾起嘴角,那老妖魔记着仇,专让他也尝尝生死一线之际让人拖着耗着的滋味。

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四周安静至极,宋都统在抖着,头上的白布条断头也跟着抖,轮椅逼近时,他的后腰抵住了身后的矛尖,退无可退。

王丞相的眼球浑浊,眼袋下垂,像坟墓里爬出的厉鬼。

他眼里是怨毒的恨意,却只是歪斜着嘴问“小荷呢”

宋都统腿一软,几柄长矛哗啦啦下放,即使他跪倒在地上也不放过。

“小荷呢”

“爹对不起,对不起孩儿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他几下将自己抽了个鼻青脸肿,眼泪鼻涕沾满了手掌。

王丞相人到中年方得一女,闺名糯荷,自幼娇宠,长大后成为威震一方的悍妇。

王丞相一生无子,唯有糯荷的婚事需要惦记。娶了他的女儿,就要登门做他王家的赘婿,但同时也将接手他所有的权力。

竞相提亲的人中,宋都统绝不是最优秀的一个,却是最豁得出的一个。他能夜夜睡前为妻子洗脚,起床帮丈人倒尿壶。

就是这个会奉承的草包,让燕成堇招致麾下,赐了丞相一死,马上迫不及待地纳了三四房妾室,将那悍妇元配百般糟践,快活得不知今夕何夕。

王丞相枯树皮似的手,咯吱咯吱地攥紧了膝上的被子。

“爹,这不赖我”宋都统两手紧握着抵在喉管上的矛尖,双眼四处寻觅着救兵,定住了,“是王上,王上逼迫小人这样做的呀”

燕成堇的黑袍在夜色里飘动,他面上现了疲态,闭了闭眼睛。他很累。

近一年半来,他时常会感觉到这种被掏空心神的倦意。

夜不能安寝,只得招采女服侍,欲望的尽端却是更深的恐惧。

他顾不上那边传来的推诿,睁眼看着明宴,肖似先皇后的柔媚眸中,倒影出对方杀神一般的身影“孤恶心你。”

明宴扫着他,话语从齿缝里一字字挤出来“若不是陛下姓燕,流着南国皇室的血,你以为臣喜欢你么”

燕成堇头一次在明宴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臣不喜欢委屈自己。”他反手托起苏倾滑下来的腿根,看着燕成堇笑了一下,“所以真正让臣厌恶的人,不是死了,就快死了。”

他轻慢道“陛下做梦都念着臣要反,帽子扣得太久,臣厌烦极了,今日反给陛下瞧瞧。”

燕成堇额角的青筋骤然隆起,“你”

明宴下颌微抬,卫队无数把青黑的利刃“哗”地逼近,有几把已经挨住了王上的后心。

燕成堇脸同脖子发红,浑身颤抖,大口呼吸着,透不过气来的模样。

明宴瞧着他“求我,饶你一命。”

他的食指在苏倾大腿上轻轻蹭了蹭,苏倾的睫毛抖了一下,阖起的双眼又慢慢张开。

这一幕,睡着多可惜。

“方才做了好几个梦了。”她轻轻地说,声音已有些沙哑。

梦见已经回了明府躺在床上,睁眼却发现还在这里。

明宴眼珠微转,听在耳中。

燕成堇死死看着他,敢让他受这样的屈辱,这样的屈辱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一张嘴,一口血“噗”地喷出来,利剑一样射在空气中。

他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染了血的嘴唇发白,片刻,一头栽下马去。

拿长矛逼宫犯上的卫队惊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明宴淡道“王上这是病了,送回寝宫里。”

有人七手八脚地把燕成堇抬至马上。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片刻,不敢妄动的十二卫霍然骚动一下。

黑衣将领单枪匹马哒哒飞奔过来,手上铁戟“刷”地直劈过来“大胆反贼”

苏倾一惊,眼前那人听声音耳熟,原是刚才放他们一马的人,双眼赤红。

十二卫旧部钦信大司空忠义,才徇私情,可明宴方才亲口说了,他要反。

一道风猛扑过来,扬起她的发丝,明宴的剑“当”地抵住了那利器,剑光一动,马儿发出一声吃痛的长嘶,猛地扬起两蹄急刹于空中。

那人从马上骨碌碌地滚下来,明宴的剑尖正悬在他胸膛上方几寸。

十二卫将士骑于马上,月色下是他们发青的脸,众人睁大眼睛看着,鸦雀无声。

地上那人瞪着明宴,明宴亦低头看着他。半晌,他蔑然一笑,剑尖挪开几寸,脚尖照着他腰际一点,将他踢开。

“忠臣良将,赐黄金白两,擢为十二卫都统。”

众人都吸了一口气。

苏倾的头转了转,看到了一旁被王丞相捅成了筛子的宋都统,还在哭着求饶,爬着拖出一道道血痕。

亲卫齐声道“是。”

他的剑尖远远扫过远处站着的十二卫众人,眼底的冷笑明显“就一个人养你们,木头似的。”

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让他这一扫,不出片刻,纷纷下马,铠甲相碰哗啦作响,默然拜于大司空脚下。

有的人,生来气质拔群。无论为君为臣,不可忤逆,只能尽忠。

月色底下,徒余马立着,战马旁边,乌压压跪了一地。

明宴瞧也不瞧,背着苏倾往回走去。

明府的侍婢头一次接了这么重的伤员。俞西风回来时,手臂上还插着半截断戟,为首的丫头吓得两腿发软,竟不敢靠近。

最后是南风和北风帮他清了伤口,荆月安顿他睡下了。

这一晚灯火通明直到午夜。

明宴踏进屋内,后面缀了一串丫鬟婆子簇拥着他。屋里的水盆和干净衣裳已经备好。

刚将苏倾放在床沿上,他的青筋蓦地一现,微一皱眉,唇边溢出一口血。

苏倾一个激灵坐起来,两手拉着他的袖口不放,高热使她面颊通红,眼里似乎蒸出一层水雾来。

明宴用手背擦了一把,同她解释“不碍事,吐的是胃里的血,不似王上那心头血。”

眼角扫着婆子和丫头又惊骇地跪了一屋子,心里讨厌他们动不动就跪的脾性。

苏倾急得话也说不利索了“这,都是血,还有什么不一样。快起来,给大人处理伤口。”

“谁敢。”他眼锋一扫,刚起身的侍婢们纷纷又跪下,“滚出去。”

一屋子人又匆匆退下去,苏倾强撑着跳下床来,明宴扣住她的手腕。她回了头,急道“可要我也滚”

明宴瞧她一眼,那眼里的不悦和纵容同时迸现。

她手里的帕子已经投进盆里,在温水里浸了浸“大人先坐着。”

明宴撩摆坐下,想了一片刻,把外裳也扯开,衣襟黏着伤口,他不出声,只皱一下眉头,眉骨上覆了一层亮晶晶的汗。

前胸的那一刀是最重的,皮肉外翻,黑峻峻的一个狭缝,待苏倾转过身来,他又反手将衣袍敛着了。

苏倾靠近了他,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他伸手捧住她近在眼前的腰,她身上裙子皱得不成样子,他极淡的语气里带上些别样的意味“先前说回来要给我看看哪儿”

苏倾怔了一下,拧眉闷声道“没说。”

“胡说。”明宴笑了一下,照着她臀上轻轻一拍,恨道,“我记得清清楚楚。”

苏倾鱼儿样的从他掌心挣脱,手上帕子的水滴滴答答落在他膝上,手指绞上他的袍子,轻声无奈道“大人别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中二小明a热爱调戏妇女的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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