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徽跟江鹊看完了日落,天色已经渐深,这附近又没什么灯火,所以路有点不太好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
况且日落之后,这里的气温也低了不少。
江鹊裹了裹身上的衬衫,这里还是有点风,每回走到坎坷陡峭的地方,沈清徽就停下脚步特意接着她。
走回去的时候还算顺利,但是到了那处狭窄的悬崖处,沈清徽的脚步顿住了。
江鹊正在后面慢慢走,见沈先生停住脚步,江鹊一看,也愣住了。
这边是一条极其狭窄的路,来的时候她还特意看了一眼,一侧是石壁,另一侧是料峭的山崖,当时伸头看了一眼,下面是碎石与一茬茬的灌木,断崖上长得那棵树实在是太粗太高了,看着都让人心生害怕。
而现在,这棵树拦腰断了,狠狠地砸在了石壁上,将唯一一条窄路死死地堵住了。
断掉的那茬极高,比一人都要高,参差尖利的碎木,还有石壁上滚落的碎石。
江鹊也呆住了。
沈清徽神色一冷,一眼看过去,断层的一侧有被劈砍过的痕迹,这树就是被人为砍断的,故意横截在这,将他们堵在这山上。
这山只有两面可以上下,堵了这边,另一面都是悬崖峭壁,没有专业的攀岩设备根本无法下去。
而这个地方,只有陆景洲知道,但是陆景洲是他相识了多年的兄弟,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到这儿来,被什么人看见了。
沈清徽站在树前,蓦地好像想到了什么。
“沈先生,我们怎么下去呀?”江鹊站在他身后,小声的问了一句。
还是挺担心的,毕竟天色越来越黑,现在还刮着风,大概也能猜到山上的晚上肯定还要降温。
况且江鹊也想起来,沈先生之前说这里还没有对外开放,来的时候也没看到几个人,这可怎么下去?
但是因为在沈清徽的身边,江鹊总归是没有那么害怕。
沈清徽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今天夜里有一场大雨,眼神不由得更冷,看起来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里又是一片荒山与树林,更不会有摄像头这种东西。
做这事的人,不是想把他困在山上,就是想给他点教训。
沈清徽眼神愈加阴冷,山上的信号也断续。
“能下去的,先去找个地方歇着等人来。”
沈清徽收了手机,眼下还带着江鹊,他沉吟了几秒,往下是可能走的,只能回原处等人救援。
沈清徽看了一眼手机的信号只剩两格。
能回的地方只能是山顶,还尚且算是显眼一点。
只是山顶也不能待太久,毕竟晚上还有一场大雨。
重新走回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放眼望去,周围一片或深或浅的黑,连一点灯光都不见,要是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她肯定要被吓坏了,但是因为沈先生也在,江鹊一点都不怕。
沈清徽让她在一处背风处坐一会,拿着手机看了看,信号在一格两格上来回跳。
沈清徽思索了几秒,要是打救援电话等人赶过来也有点不太及时,陆景洲肯定是在这个度假山庄里,他前几天还说弄来了几匹马,邀他过来看看。
沈清徽往边上走了走,信号终于往第三格上跳了跳。
他给陆景洲打了电话,隐约听见陆景洲那边似乎是在吃饭,隐约听见点交谈声,陆景洲起初以为是沈清徽也要过来,结果听到那边断断续续几个字,不由心生警惕。
他拿着手机从饭局出来,去了隔壁没人的房间。
“怎么回事?你在哪?”陆景洲听得不真切,只隐约听见几个字,什么山顶,过来。
陆景洲起初不太明白这一通断续的电话是是不是沈清徽拨错了,但是转念想到沈清徽拨错号码的概率为零,正在犹豫思考这是什么意思,结果抬眼看到窗外,天气阴沉下来,似乎今天夜里有一场降雨。
陆景洲当机立断,给程黎拨了通电话,让他去查查沈清徽的位置,程黎有点纳闷,因为沈清徽的私人行程根本不会告知自己,听着陆景洲的口吻有点急切,程黎立刻去办。
没多会回电过来,说是车子的定位在庄园的一片银杏林那里。
陆景洲当即就明白了。
陆景洲临行前,愈发觉得要是沈清徽被困在山上的可能不大,毕竟他有多年的攀岩经验,况且助理给他钥匙的时候还说了沈总带了个姑娘。
不出意外是带着江鹊。
陆景洲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跟助理说,“我走了之后,你盯着点饭桌上的人,谁打了电话都记下来,还有,找个借口,后天前谁也不准走。”
“好的陆总。”
“嗯。”
沈清徽跟江鹊只能在山顶上等着人来,天色已经是一片黑沉,尤其这里地处偏远,江鹊开了手机的手电,但是一看手机还仅剩百分之二十的电量,江鹊还是关掉了。
她的手机也没有信号。
“饿不饿?”沈清徽是跟她坐在那块看日出的石板上。
江鹊摇摇头。
“早知道还是提前带你来看日出好了。”
“有您在,我不怕黑。”
江鹊听出了他语气里有点遗憾,然后小声回了一句,但是可能是因为山风太冷了,吹得她的头发都在乱舞,说到后面声音有点颤栗。
沈清徽觉得在这越坐着越冷,而且小姑娘胆子也不大,沈清徽想了想,记起来朝南那面以前有个果园,之前这山是附近一个村民承包的,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走,咱们去走走。”沈清徽先站起来,将手递给江鹊。
江鹊的手被风吹得冰凉,沈清徽握着没松开,只是这回也不能问她冷不冷了,因为他身上也没有带一件外套。
江鹊乖乖地任由他带着走,天色实在是暗的厉害,都有点看不清楚脚下的路,江鹊踩到了一块不结实的石头,差点就要滑下去,多亏了沈清徽还牵着她的手,他腾出了另一只手揽住了江鹊的腰往上一带,将江鹊稳稳地揽在了怀里。
虽然视线不好,但是能听见那块石头咕噜噜的滚下去,江鹊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那边有个桃林,我们过去看看。”
再往前走路就平坦一点了,皎洁的月光尚且落下了一点光芒,桃林外面只有一圈矮矮的石头围栏,轻轻松松就能跨过去。
江鹊就跟在沈清徽身后,他站在桃树下弯着腰,桃树本来长得就不算高,茂密枝叶和桃子把树枝压弯,他随手从上面摘了两个大的,桃林附近有一条小溪,月光下泛着粼粼清透的水光。
他弯腰在小溪里清洗了一下,然后走回来,跟江鹊就坐在桃林外面的矮石围栏上。
江鹊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就跟他在这荒郊野岭啃桃子。
这可太超出江鹊的认知,以至于脑袋里面想到一些画面竟然有点想偷笑。
“笑什么?”沈清徽姿态随意,就算是“偷摘”了两个桃子,这吃相也是优雅自得。
江鹊咬了一口水蜜桃,忽的想起之前在工作室里有姑娘在看甄嬛传。
皇帝说了一句,嬛嬛,你还有什么样的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难能看到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有点出乎意料。”
“意料外的事情多着呢,等以后带你慢慢看。”
江鹊抿唇笑了,这个桃子入口酸甜,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边,每一分每一秒,哪怕是在做最无聊的事情都让她觉得分外雀跃。
夜空上浮着薄纱似的云,偶尔有几颗星星一闪一闪。
江鹊与他并肩坐在这,看天上的星星。
江鹊忽然想起一件事,“沈先生,等我回去之后,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你说。”
“我想托您问问佳思的墓地在哪。”江鹊有点不好意思,“佳思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没问题。”沈清徽答应下来,这倒是小事一桩,但是阮家的人闹来闹去,也不知道这场事情什么时候结束。
江鹊笑了笑,终于是心安。
桃林遮挡了大半的夜风,树叶被吹得哗哗响。
终于熬过了几个小时,江鹊眼尖看到了山下面一闪而过的手电光。
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
“这边这边——”
江鹊跑到边上,手围在嘴边喊了几声,也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听见。
沈清徽看着江鹊的背影,借着一点月光,她的身影清瘦,才刚带她来的第一天就遭了这事,也不知道以后还要面对多少的未知。
甚至也不知道,这个姑娘到底够不够坚强。
沈清徽从来都不会对人承诺什么,但是一旦说出口的,他一定都会做到。
那边的人好像听到了江鹊的喊声,手电筒的强光往这边扫了扫,江鹊确认那些人看到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跑回来。
“沈先生,我们可以回去了!”江鹊眼睛弯了起来,但是看着沈清徽依旧坐在石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江鹊弯了弯腰,以为他没听到,开心地晃了晃手,“沈先生!”
沈清徽这才晃过神来。
看着下面乱晃的手电光,沈清徽也猜到是陆景洲带人过来了。
所剩的二人时光还剩下短短的片刻。
沈清徽忽然抬起头,盯着江鹊的眼睛。
清浅的一点月色,江鹊的面庞清晰地映在他的瞳眸中,风声好像有片刻止住。
“会后悔吗?”他突然问了一句。
会不会在以后的某天后悔——或是因为未曾预料过他曾经经历的沼泽与黑暗,或是因为发现当他走出幻想后也并非那样淡然淡漠,又或是因为她年纪尚小,不足以面对一段注定不会顺利的感情?
她才二十岁,要是没遇上他,以后遇见张三李四——这么乐观又清透的一个姑娘,一定会有更顺遂的人生。
江鹊弯着腰还没有站起来,清晰地听到他问了这么一句。
江鹊的睫毛动了动,视线想要退缩,可也退不到哪里去,于是晃了晃,落在了他眼角的那颗小泪痣上。
很浅很小,可是在他的眼角,又是格外的温柔。
“那您会后悔吗?”
江鹊也轻声问了一句。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同样的平起平坐,江鹊忽然想起那天在那个温泉酒店里看到的那个女人,优雅的长卷发,裁剪利落设计简约的连衣裙,笑起来的时候也并非那样的真切,但是她很漂亮,很有气质。
那天江鹊想,能够站在沈先生身边的一定是那样优秀的女人。
她只是小心地贪恋,却又被他这样放在手心的对待。
让江鹊很容易迷失自己。
——他原本可以选择那些远比她更好的人。
沈清徽笑了笑,然后对她伸出一只手,“拉我一下,腿麻了。”
江鹊乖乖伸出手递过去。
沈清徽一借力站起来,但腿麻是假——
沈清徽拉着江鹊的手往怀里带了带,为她遮挡住刮起的大风。
“那希望以后你也不会后悔,”沈清徽的声线贴着她的耳畔说,“至少,我不会留给你后悔的机会。”
二人下去的时候,拦路折断处已经来了不少专业救援的人,陆景洲也站在其中。
这棵树在这里起码有几十年了,杆茎异常粗壮,陆景洲本来只带了几个人上来,结果发现了这么粗一棵树拦腰断了,上面还有残留的砍痕,陆景洲大致就能猜到什么了。
这山上本来就没什么好走的路,找吊车也没地儿停,因为这里还没对外开放,所以停机坪尚没完工,私家直升机也没过来。
只能又折返回去多叫些人,把这树小心地推下去。
“你们没事吧?”
陆景洲看见沈清徽和江鹊衣服尚且干净整洁,顿时也就松了口气,“怎么跑这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没事。”
沈清徽对陆景洲伸了伸手,“外套。”
陆景洲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山风到底是吹得太冷,江鹊的脸都被吹得发白,手电光照着,唇都有点发紫了。
陆景洲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过去,沈清徽披在了江鹊身上。
“这谁干的?”陆景洲走在前面,还一步一回头,一看就知道这是故意的。
“猜到了,但是没证据。”
沈清徽淡声回了一句,然后小心地扶着江鹊,说,“小心点,这里碎石头多。”
江鹊应了一声,但是因为穿的是一条短裤,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腿被风吹得冰凉,下山之后人才舒服了一点。
陆景洲特意开来了一辆车,要把他们捎回去的时候,沈清徽说了一句等会。
但是怕江鹊冷,还是先让江鹊上了车,说自己就去前面看看就回来。
江鹊点点头。
陆景洲跟着沈清徽往前走,车灯亮着,照出一片光明。
前面就是那片银杏林,沈清徽看到了停在路上的越野车,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
弯腰,蹲在车轮胎前面。
“你在看什么?”
陆景洲不明,也凑过来看。
然后就看到了车轮上扎着好几个钉子,车子后轮更是矮下去一截。
这么开出去,车子必定抛锚。
开车来的时候因为路上碎石头多,开车开的很颠簸,也没太往心里去,结果看到那棵拦腰断的树,这才让沈清徽多了个心眼。
“这他妈。”陆景洲骂了一句,偏头一看,沈清徽脸色依旧平静。
“先回去吧,”沈清徽丝毫没有发怒的迹象,只是问了一句,“你说,老宋那个赛马,是什么时候?”
“后天早上。”陆景洲问,“你怀疑是他?这庄园不对外开放,在这的人都是登记了的……”
“要真是他,又能留下什么证据?荒郊野岭的,”沈清徽站起来,将车钥匙递给了陆景洲,“明天找人把车拖走。”
“行。”陆景洲应声,然后说,“你开我那车回去吧,我现在就找人拖走,我跟他们回去。”
“谢了。”
“谢什么,当初在雪山上不也是你救我一命。”
沈清徽笑了笑,拍拍陆景洲肩膀才走。
“没事吧?”
江鹊终于暖和过来了,看着沈先生走过来,不免有点担心,视线又看向那辆停在那里的越野。
“没事,车子出了点故障,”沈清徽开玩笑说,“这个日落看的很不愉快。”
“挺、挺愉快的……”江鹊讷讷地回答,有点不好意思说下去。
因为有他在身边,还有那一颗清甜的脆桃。
沈清徽从前视镜看了她一眼,江鹊又垂下视线,齐刘海,乖乖顺顺。
沈清徽也忽然觉得心情倒也没那么差了。
开车回去后,一看时间都折腾到半夜十二点了,二人还没吃饭。
沈清徽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冰箱里食材倒是新鲜充足,但是太晚了,也不想在吃饭上花费太多时间。
遂只加热了几片吐司,煎了鸡蛋,放上生菜和金枪鱼罐头,勉强做了个三明治。
江鹊在吃饭时候才看到了沈清徽右手上多了几道细微的红痕,估计是被桃枝划到的,吃过饭后,江鹊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工作,沈清徽正好趁这会上楼冲个澡。
江鹊收拾完后,去了二楼的书房翻了翻,找到一瓶碘伏和棉签拿出来。
晚间的林中别墅,晚上过分的安静,哗啦啦的水声都听的清晰。
江鹊特意等了一会,才敲了敲门。
“门没锁,进来吧。”
江鹊这才推开门进来。
沈清徽是刚洗完澡,头发仍然半湿着,身上也只是藏蓝色的浴袍。
江鹊觉得这好像不是个好时机,但是进来都进来了。
“沈先生,您手上的伤口还是处理一下吧。”
被树枝划了,尤其是夏天,一点伤口处理不好都容易发炎。
沈清徽起初没有注意到这个伤口,是洗澡的时候突然刺痛了,才看到了手肘那边的红-痕。
“好。”
沈清徽接过来。
江鹊问他明天什么安排,沈清徽说没有安排,不过后天早上有安排。
江鹊点点头,不过在他说话的时候,江鹊的鼻子痒了一下,她忍下了要打喷嚏的冲动,结果声音有点瓮声瓮气。
估计是要感冒了。
沈清徽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一看,是陆景洲发过来的信息。
江鹊也跟他说了晚安,再回了趟书房翻找,发现应急箱里的感冒药正好都过期了。
江鹊忽的想到了可以煮姜汤。
原本正在厨房里等着姜汤煮好,江鹊也闲暇,趁着这个时间,就在别墅的客厅里闲逛着。
然后看到了客厅里的那面照片墙。
上面是有挂着很多沈清徽年轻时的相片,江鹊突然看到一张,脚步停顿住。
那也是还年轻的沈清徽,他站在一栋山区的教学楼前,旁边有另外几个穿着朴素的中年人,这张照片看起来至少有十年的历史了,照片都显得有些陈旧,下面的空白处,有一行手写的字——
“致谢沈先生。”
后面的几个字是一个山区的希望小学,江鹊也只以前在新闻上看到过这个村庄的名字。
她愈发直觉着,沈清徽就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江鹊喝完热乎乎的姜汤终于感觉身上也热乎起来了,她收拾好了厨房准备上楼睡觉,结果正好上了楼梯,沈清徽的房门推开。
江鹊定住了脚步,“沈先生,您还不睡呀?”
“嗯,睡不着。”——原本,其实不是准备这样说的。
他刚才收到了陆景洲的短信,心生戒备,哪怕是为了安全,也准备让江鹊睡在自己房间。
只是沈清徽忽然的发现,好像这需要一个藉由。
“那我跟您说说话?”
——藉由来了。
沈清徽是默许了。
这个房间也很大,仍然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外面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和一小片苹果园。
这隐于世间的林间别墅,好像将所有的一切都隔绝。
有些隐秘的情绪,就在心间一点点放大,是晦涩又胆小的心动,只敢在无人的深夜开出一点花来。
江鹊的视线是看着玻璃窗外,可是玻璃窗上也映着沈清徽的身影。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手机,似乎是在回消息。
江鹊的视线就看着玻璃窗影上的他,回想起下午时他说的那一句——
“江鹊,我三十五岁了。”
像一句叹息,又像是一句很平静不过的陈述。
她是不敢深想的,总觉得这种话里好像藏着别的意思。
可是她又不敢兀自揣测。
只是又在这一会想到某个片刻祁婷说的一句话。
那会她在包间外打扫卫生,在洗手间里撞见了被客人灌酒的祁婷。
祁婷长得很漂亮,腰细腿长,五官美艳动人,就算是化着不符合年龄的妆容,也有一种娇憨感。
那阵子,江鹊只隐约听说有个什么老板在追求祁婷,没少往巴黎皇宫送东西。
什么名牌包,玫瑰花,首饰。
后来在洗手间撞见祁婷那天的时候。
祁婷是把江鹊当作朋友的。
“我们永远玩不过那些混迹商场的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他谈吐好,气质好,让你以为他非你不可了,结果到头来你猜怎么着,”祁婷神色嘲讽,“人家已婚了。”
她没少见巴黎皇宫的女孩“谈恋爱”,她们都渴望攀上一个有钱男人。
年轻的,不愿跟着人家奋斗。
最好的还是已经事业有成的,要是好看些更好,但十个女孩九个最后都伤心欲绝,唯有一个真嫁进去了,最后还忙着斗“小四”、“小五”。
有个姑娘说,人家三十多岁,事业有成,见识过多少人精?你拿什么跟人家玩?玩不过的。
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好像天生有一种近乎暧昧却的徘徊线。
江鹊并不觉得沈先生也是那样的人。
她是纯纯的自卑和退怯,她不漂亮,没有好皮囊好身材的资本,也没有内涵,沈先生对她却又这样好,她有时也会真的茫然无措。
“困吗?”沈清徽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机。
陆景洲说今晚把人看住了,给他别墅这安排了保安。
沈清徽这才放下心来。
江鹊摇摇头。
沈清徽坐在椅子上问,“看不看电影?”
“可以吗?”江鹊有点疑惑,抬头环视了一圈。
好像也没看到投影仪。
“带你去个地方,”沈清徽站起来,然后笑着说,“放心,不会带你出去了。”
“好。”
沈清徽带她下楼,走到一楼的时候,沈清徽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把钥匙。
是在客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个一人多高的置物架,上面摆放着不少的小玩意,看起来像是收藏品。
沈清徽将一把钥匙插进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里,“咔哒”一声细碎响声。
然后置物架好晃动了一下,好像变成了一扇暗门。
沈清徽推开那扇暗门,后面一片黑暗,好像隐约能看到一条旋转楼梯没入黑暗。
“来。”
沈清徽走在前面,将手递给她,另一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
或许是因为真的很久没来过,空气中还浮着一层尘埃粒子,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漂浮坠落着。
楼梯上也是一层厚厚的积灰。
江鹊怕黑,一只手被他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也小心地攥着他的手腕。
“别怕,我走在你前面。”
沈清徽察觉到,他一边放慢脚步往下走,一边回头用手电照着江鹊的脚下。
一直走到旋梯的尽头。
那里有一扇木门。
沈清徽拿出钥匙开门。
然后随手按开了墙壁上的灯。
真的是一间私人影院,深灰色的墙壁与地毯,两侧是木质的书架,上面整齐的罗列着无数的光盘,巨大的屏幕前是一张双人沙发,旁边还有一个迷你的酒架。
江鹊觉得很神奇,她慢慢走了一圈,发现这里还自带一个洗手间和浴室,还有一个迷你的冰箱,只可惜里面只有一些冰镇的饮料。
橱柜里还有一些泡面——看起来,好像这里也能住。
“沈先生,这里是……”
江鹊有点不确定,好像也想不到,他会住在这里。
“是有一阵子,我把这里当成了家。”沈清徽神色淡淡的,很平静。
江鹊暗自讶异,视线环视着看了一圈,这个影厅也就三十多平米,自带的洗浴间也很小,只有淋浴和马桶。
要说能睡觉的地方,也就只有影厅里的这张双人沙发了。
江鹊怎么都想不到,沈清徽蜗居在这里,又联想到他的失眠,只能大致猜到,肯定是有心结的。
记得十六岁刚到淮川时,江鹊失眠了好几天,被外婆知道后,外婆给她打来电话,一直追问她是不是怎么啦?失眠肯定是因为心事儿呀。
江鹊以为自己可以扛下来,结果还是某天深夜悄悄给外婆打了电话,她躲在被窝里小声的哭着,说在学校里功课好吃力,说跟同学们格格不入,说江振达打她……
心结总要打开,才会好受一些。
江鹊抿了抿唇,还在心里酝酿着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好像有些话怎么说都有点不对味。
“去选一张。”
沈清徽扬扬下巴,然后径直去了冰箱里拿了两瓶可乐。
一看保质期,正好还俩月到期。
两面落地的架子,密密麻麻罗列着几百张碟片,江鹊随便抽了一张,看上面印着的图片好像是谍战动作片,她又放回去。
沈清徽出来看她抽了好几张都没选出来,说,“右上第三格应该是你感兴趣的。”
江鹊抬头看,伸手发现够不到。
沈清徽走过去,随手帮她抽下来几张。
房间并不算大,灯也是藏在天花板吊顶里的暗灯,光线朦胧,他离她很近,一点檀木与薄荷的味道钻入鼻腔,像雨后潮湿的雾气,沿着树林一寸寸蔓延。
沈清徽递给了她几张影碟,指尖相碰,他刚拿过了冰镇的饮料,沾染一丝潮湿冰凉。
江鹊接过来,看到都是之前自己在微博种草过的电影,的确都是女孩子会喜欢的类型,只是这种欧美文艺电影,倒是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我还没看过这些,是在国外逛碟片店随便买的,看起来不错,”沈清徽笑着说,“都放在这很多年了。”
江鹊选了一个。
片名不是大陆版本的翻译,叫杀手莱昂,另一个名字耳熟能详:这个杀手不太冷。
一个家破人亡的少女玛蒂尔达,和一个冷酷无情的职业杀手莱昂。
还被凶狠残暴的史丹菲尔追杀。
莱昂教她用枪,玛蒂尔达教她识字。后来玛蒂尔达孤身去找史丹菲尔报仇却被抓,莱昂救出女孩并让她逃生,不得已下,为了保护玛蒂尔达,莱昂引爆了身上的炸弹。
江鹊看的眼眶潮湿,觉得这并不是最好的结局。
画面黑下去之后,江鹊和沈清徽并肩坐在沙发上。
江鹊有点堵心,说不好是因为这个悲剧的故事,还是因为多少有那么一点让她联想到现实。
莱昂爱喝牛奶,话不多,他是个冷漠的杀手,玛蒂尔达敲响他的房门,鲜活的生命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打破了宁静,她是他杀手生涯中的包袱,却也给他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乐趣和生机。
电影里,玛蒂尔达跟莱昂说,自从遇见你后,我的胃再也不痛了。
遇见沈清徽后,至少在遇见他的日子里,江鹊再也没有担惊受怕。
可是她又有多少次害怕,是害怕现实里的云泥之别,更是害怕在心动过后是一段无疾而终的结局。
沈清徽更是一言不发,倒也没想过,跟江鹊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悲剧的收场。
要是迷信一点,这不是个好兆头。
玛蒂尔达闯入莱昂的生活中,江鹊也在某天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们之间,好像有无数个史丹菲尔,又或者说任何一个人都是史丹菲尔。
他不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有能力保护好她,可他要考虑的从来都不是感情冲动时的那一刻有多美好,他是理智的。
可思来想去,沈清徽在意的,是江鹊进入他的生活后,见到了真实的他,还是否愿意留在这里呢。
沈清徽低头看了看,江鹊好像侧头睡着了,睫毛上还有点濡湿。
大概也是今晚吹了太久的冷风。
——遇见你之后,至少,他能够短暂地睡上一会了。
那些总在午夜时密密麻麻缠绕在心口的心魔,也终于可以短暂地消停一会。
沈清徽不忍叫醒她,最终弯腰,将江鹊打横抱了起来。
走到二楼的时候,沈清徽脚步暂顿了几秒,左边是她的房间,右边是他的卧室。
就像几天前拨出的那通电话——
在漫漫的人生途中,做出一个决定,甚至于转了一个方向,都会在未来某刻发生巨大的转变。
是出于私心,是情感战胜理智。
沈清徽足足停留了几秒,视线落在江鹊的身上,一张脸干干净净,有点哭过的痕迹。
他想要有个牵挂,也想每一天都有一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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