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西来信了!诶呦喂,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啊,我这就叫人去。”
大队部办事处外面,一个身形丰腴的女人手捧葵花籽,嘴角还粘着一片瓜子皮,脑袋凑在办事处的木门上,在听到里头大队长的咆哮后,当即眼神一亮,吊着嗓子说道。
这人叫做徐巧嘴,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名字,是因为这个女人在还是姑娘的时候就是碎嘴皮子,不论哪家的事在她嘴里过了一道,总会变了滋味,出了名的爱挑事。
因为嘴巴坏,生产队里除了一些同样爱道人是非的婆娘,没人愿意和她交好,可也因为她嘴巴坏,别人轻易不敢得罪她,怕被她编排故事。
徐巧嘴这辈子造了不少口业,却也没造什么报应,相反,她的运气让身边的人都觉得眼红。
因为爱道人是非,徐巧嘴在还是姑娘的时候名声就不好,以至于一直拖到二十一岁了也没找到婆家,没有哪户人家愿意娶这么一个搅家精回去,而徐家人也实在受够了这个闺女,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给她说定了一个不事生产的二流子嫁了。
六年前,那个二流子突然发达了,进了镇上的革委会,跟着一群人搞抄家搞批/斗,家里的日子一家子红火起来。
也没见徐巧嘴下地干过活,可她家从来也不缺吃食,以至于徐巧嘴有更多的时间花在八卦这件事上。
“啥!蓝秀她男人来信了,不是说她男人不要她了吗?”
这会儿大队部前的晒谷场上还有不少女人在糊纸盒,听到徐巧嘴的话,急忙凑了过来。
“是啊,都走了三个多月了,走之前说好要来接她们娘俩一块去城里的,都那么久了,中间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定是跑了。”
“也是,人家是城里人,当年没办法,在咱们这儿娶妻生子,现在回了城里,自然要找门当户对的,找我说啊,是蓝秀自己犯傻,当初她娘给她相看了那么多好的,她偏偏找了一个驴粪蛋子表面光的。”
说话的老太太言语间对蓝秀多有不屑,只因为当时她给自己的儿子看中了还没说亲的姑娘,只是蓝秀偏偏看上了不能干活的知青简西,这让护短的老太太在心中记恨了她很久。
这会儿蓝秀被人同情,被人嘲笑,老太太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写信回来也不代表什么,之前咱们隔壁的七大队就有一个回城的女知青给她那个乡下男人寄过一封信,不过写信回来是为了离婚,让男人别去城里找她,你们想啊,简西走了三个多月才写信回来,能是报好来的?恐怕和七大队的那个女知青一样,也是为了和蓝秀离婚呢。”
徐巧嘴信心满满地说道:“可怜蓝秀和她闺女了,还不知道这事呢,不成,我得过去安慰安慰秀儿。”
徐巧嘴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当年蓝秀在没嫁人时的名声比她好,现在怎么着,还不是被她比下去了,所以啊,女人在做闺女的时候再优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眼界和运道,比如她,就因为找了一个好男人,后半辈子都要享福了。
“一个个的都给我住嘴,是嫌活儿太少啊,是不是要让我再给你们加点?”
牛支书听到外头动静走了出来,他听完了那些女人的谈话,气的嘴巴都歪了。
“尤其是你,徐巧嘴,你这女人一天到晚嘴皮子吧嗒吧嗒的,管人家的事倒是积极,也不看看自己家怎么样了。”
作为生产队的管理阶级,牛支书对局势的变化更为了解。
现在可不是早些年革委会那帮忙作威作福的年代了,徐巧嘴那个男人没什么真本事,还在那些年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情,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家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偏偏徐巧嘴看不透,还在村里搬弄是非。
他可听说了,徐巧嘴的儿子带着一帮不学好的小子,在村里欺负简丹那个姑娘,牛支书自己就撞到过一次,还教训了那几个小子一顿,只可惜,皮猴子们不服管,反而因为大人们的教训越发变本加厉了。
牛支书再能耐,也管不了一群六七八岁的孩子,只能在其他地方多帮衬帮衬她们母女,要不然,简丹也领不到割猪草的工作。
这份活虽然累了些,可孩子也勉强能做,最要紧的是能够领工分,现在蓝秀生着病,家里的钱大半都在简西回城的时候被他拿走了,现在母女俩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份工作至少能够让母女俩勉强吃饱,好好活下去。
“支书,咱们这不是关心蓝秀娘俩吗。”
徐巧嘴悻悻地说道,她男人让她最近少得罪人,因此徐巧嘴也不敢和牛支书犟嘴。
“你要是能够管好你儿子,让他少欺负简丹,就算是关心蓝秀她们娘俩了。”
牛支书没好气地说道,这下子,在场不少女人的脸色都变了。
都说父母是孩子的老师,孩子的很多行为都是从父母的言行中学来的,村里有一些顽皮的孩子欺负嘲笑简丹,只因为她们这些当家长的在家说了不少有关蓝秀母女的闲话。
类似简丹她爹不要她了,她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抑或是简丹是个赔钱货,怪不得她爹舍得抛弃她们娘俩之类的话。
孩子们学了去,自然看低了简丹,将她当作戏弄的对象。
牛支书这番话把在场一半的妇人骂了进去,偏偏大伙儿也不能说牛支书说的不对,只能面露羞赧,眼神飘忽地躲开牛支书的视线。
“他们还是孩子啊。”
徐巧嘴中气不足地说道。
“简丹也是个孩子呢。”
牛支书懒得和这些女人理论,他手里拿着信,冷哼一声,脚步沉重地朝蓝秀家走去。
徐巧嘴几个对视一眼,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在牛支书离开片刻后,悄咪咪地跟了过去。
蓝家条件不错,家里祖传的木匠手艺,从蓝秀曾祖辈开始就在当地小有名气,攒下了不少家底,到了蓝秀父亲这一代,虽然不允许私人买卖了,可在家里有孩子结婚嫁人的时候,还是会有人带着鸡蛋粮食请蓝秀父亲打造家居,因此蓝家的生活十分宽裕。
到了蓝秀这一代,只有兄妹俩人,即便蓝秀是个闺女,那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
只可惜,蓝秀的哥哥资质愚钝,没有学的蓝父十分之一的手艺,而蓝父又在八年前因为中风过世了,蓝家的日子这才每况愈下。
当初蓝秀嫁人的时候,因为简西是知青,在村里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蓝家夫妇又疼爱闺女,于是自己倒贴钱,为女儿建了一个小院子,青砖灰瓦,好不气派,把村里那些为儿子娶媳妇建的房子都给比下去了,不知惹来了多少姑娘的艳羡。
唯独有一个人对此十分不满,那就是蓝秀的大嫂,在她看来,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她公公婆婆更糊涂的夫妻了,蓝秀也是个厚脸皮的,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居然真的好意思接受娘家的房子,也难怪她遭到报应,被男人抛弃。
“嫂子不会害你,我给你说的那户人家,条件真的特别好。”
蓝勇的媳妇习青青居高临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一脸青白,憔悴地躺在床上的小姑子。
“对方是个鳏夫,条件和你差不多,人家就想找一个脾气温婉的,知冷知热的女人,他前头那个婆娘给他生了四个儿子,都能干活挣工分了,你和简丹嫁过去,绝对不会挨饿受冻,至于这套房子,你侄子大宝今年也十四岁了,再过两年可以相看婆娘了,这就当是你这个小姑的礼物,将来给大宝当婚房。”
习青青自说自话,把蓝秀的未来都给安排好了。
“嫂子,简西还活着呢。”
蓝秀艰涩地开口。
简西又没死,她怎么就和一个鳏夫条件相仿了,再说了,那人有四个儿子,都能够挣工分了,意味着那个男人的年纪不小了,她嫂子怎么能厚着脸皮说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条件不错?
“人家是活着,可是不要你们娘俩了啊,呵,蓝秀,你该不会还在做梦吧,觉得你男人会回来,带你和你闺女进城?”
习青青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
“谁叫你肚子不争气呢,偏偏生了一个赔钱货,你要是像我一样,能给简西生个儿子,这会儿为了儿子,简西也该回来接你了。”
习青青鄙夷地看着这个小姑子,她当自己是天仙不成,觉得被男人抛弃还带着一个拖油瓶的自己能找到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儿?
“就算简西不要我和丹丹了,那也是我们娘俩自己的事,我能把丹丹养好,不用别人费心,至于这间院子,是当年爹娘给我的,将来我也会留给丹丹,嫂子不用打这房子的主意了。”
蓝秀模样温婉,性格却格外执拗硬气,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喜欢上简西,就执意要嫁给他,谁劝都没有用。
这样的性格有时候是个坏事,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却是好事,至少她的脾气够硬,不至于被那些对她们娘俩,对这套房子虎视眈眈的人生吞活剥了。
她只恨自己之前着了凉,这病断断续续一直都不见好,暂时拖累了女儿。
“一个丫头片子,你把咱们老蓝家的房子给他们简家的赔钱货,蓝秀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吧,还是简西把你玩爽了,让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习青青说的话那叫一个恶毒,蓝秀气的直咳嗽,指着习青青的鼻子,铁青着脸让她滚。
“我已经和人家说好了,这段时间人家的大儿子结婚,家里正忙着,下个月他抽出空来就会来家里相看,你就等着做新娘吧。”
习青青就不信了,家里两个老不死的都已经蹬腿了,还有谁能够护着她。
“蓝秀在家吗?”
屋外,牛支书扯着嗓子问道。
习青青见状变了下脸色,“在呢。”
她理了理衣摆,扯着嘴角走了出去。
这会儿简丹也背着空背篓回家了,看到从屋里出来的舅母,都顾不上还站在院子外的牛支书,跟个牛犊子似的冲过去,推搡着习青青的大腿。
“你给我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她最讨厌这个舅母了,每次来都会说一些不讨喜的话,现在人人都说她爹不要她和她娘了,简丹最怕的就是她娘也不要她了,对于这个总是想要逼她娘改嫁的舅母,她自然恨的不行。
“有娘生没爹教,一点教养都没有。”
习青青也不喜欢这个外甥女,尤其刚刚蓝秀还说了,要把这么敞亮的房子留给简丹这个赔钱货。
“怎么说话呢。”
牛支书把简丹拉到身后,“丹丹,你娘呢,你爹来信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在来的路上,他将手里这封信攥了许久,犹豫着是不是该将这封可能写着断绝关系的信件交给蓝秀她们娘俩。
可思来想去,不论信里内容好坏,他都没有替人家做决定的道理,于是还是把信送来了。
“我爹?”
简丹懵了,强撑着走到门口的蓝秀也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