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来牛和简刘氏都是粗枝大叶的人,现在临近青州府,更是满心期待到达家乡见到老家亲人们的那一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两个孩子自那晚上之后滋生的微妙氛围。
“西哥儿,你看,翻过那个山就是咱们村,也不知道你祖母他们有没有收到信件。”
简来牛忍不住念叨,又是期待,又是激动,家里人要是看到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孙,该多开心啊。对于简来牛和简刘氏来说,对于儿子的执念已经深入骨髓了,要是能得一个儿子,别说用其中一个女儿交换了,就算用他们自己的命,他们也是甘愿的。
对于那个留在燕都的二女儿,他们固然也有几分思念不舍,可只要一想到养女离开的那么坚决,以及她留在燕都能过上人上人的富贵生活,这些思念也就淡下去了。
现在夫妻俩已经很少想起那个女儿,满心只想着带儿子回家上族谱,认祖归宗。
“诶,这不是来牛哥吗,诶,诶,我在这儿了,往这儿看。”
一行人正准备出城,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乡音,简来牛和简刘氏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城门不远处的大榕树下停着一辆驴车,后面的板车上坐着几个人,赶驴车的那人朝着简来牛一行人招手,坐后面的几个人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四人。
“二柱子!”
简来牛有些欣喜,原来喊他的那人是他们家的熟人,家就在简家隔壁,因为住的近,两家有什么事总会互相帮助,这一家人也是村里少有的不曾因为他们家没儿子就看不起他们的人家了。
“来牛哥,你跟嫂子总算是回来了,婶娘一直惦记着你呢。”
被喊做二柱子的人也没比简来牛看上去年轻多少,都是淳朴厚道的农民的形象。
“这是?”
关于简家的事,二柱子知道的比村里任何一户人家都要早,此时看到简来牛和简刘氏身边站着一双小儿女,心里忍不住寻思,难道这就是来牛哥和嫂子的亲生孩子?
不是说当初抱错的是个男孩吗,那一块回来的女孩又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一双孩子长的可真好,不是说五官有多么俊俏,而是那通身的气度,是即便穿着粗衣短褐都掩盖不了的。
“这是你大侄子简西,西哥儿,这是你爹的好兄弟,你得喊一声叔,至于这位,以后小姑娘就在咱们家生活了,你就拿她当侄女看待吧。”
简刘氏替他们介绍对方身份,姜念慈的身份比较尴尬,她那般忠烈地追随简西离开国公府,加上简家现在的条件,实在不好再让人家当丫鬟了,可因为简刘氏那点小心思,她也不想认姜念慈当女儿,于是干脆模糊了对方的身份,只是告诉大家以后她会留在简家生活。
“叔。”
简西十分尊敬地喊了一声,姜念慈也跟在简西后头,轻轻喊了一声。
“好好好。”
简西和姜念慈的腔调和当地有些不同,在二柱子听来,那是比村里秀才公说的还要字正腔圆的官话,被两个仙童一样的人物这般恭敬地喊了一声叔,二柱子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飘起来了。
“来牛哥,嫂子,你们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同在一个村里,又是对门的邻居,二柱子怎会不知道简家人为了求一个男孙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现在简家终于有男孙了,那些碎嘴的婆娘也不能再议论什么了。
更何况,简家找回来的这个儿子气度不凡,听说当初是和一个大户人家抱错了,显然教养、学识都要强于他们乡下这些散养的小崽子们,简家只一个儿子,就足够把人家一窝孩子给比下去了。
二柱子由衷替简家人感到开心。
因为路遇了二柱子这个熟人,简来牛等人也不用再扛着那些东西往村里走了,二柱子的驴车坐不了太多人,怕累着家里的驴,可装下他们带的行李还是可以的。
就这样,二柱子慢悠悠赶着车,简来牛在一旁走路,一边还和二柱子讲述着从村子到燕都来回的见闻,气氛十分热烈。
等回到下塘村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简婆子,你大儿子回来了,还把你的宝贝孙子给带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去吧。”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正在给院子里的菜地浇水,院子外,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婆子吊着嗓子喊她。
“啥!你说我家来牛回来了!”
简婆子前些天就收到了驿差送的信件,拜托村里最有文化的秀才公帮她念了那封信,早已经得知自己有了孙子,且一行人不日就要回来的消息。
这段时间,简婆子没事总要去村子口看看,只不过距离信件寄到都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按理在信件寄出之前就已经出发的一行人还是没有到达,因此简婆子心里总是不安的,害怕儿子和孙子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因为这份心思,她吃不好,睡不好,要不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孙子支撑着她,恐怕身体早就要垮下了。
“娘,大哥大嫂回来了?”
正在厨房帮忙烧菜的两个媳妇也听到动静出来了。
老二简来驴的媳妇简王氏是个矮瘦的中年妇人,站在她身旁的小刘氏比她高了一些,可同样削瘦,两人的面上俱是惊喜。
与寻常人家兄弟娶了媳妇后就吵闹不休不同,简家三房的感情极其要好,几乎很少有拌嘴的时候,这一点归结于三房都没有儿子,在这个男权当道的社会,他们承受了太多嘲笑,同村的人也会因为他们家没有男丁欺辱他们,要么多占他们家一垄田,要么偷拔他们种的小麦稻谷,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三房齐心协力,他们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简来驴的媳妇简王氏是个很泼辣的女人,只不过嫁进简家这些年只生了一个女儿,锐气渐渐被磨平了,早些年还会和大嫂简刘氏别苗头,后来也熄了比较的心思。
至于刚进门没几年的小刘氏就不用说了,她是简刘氏的堂妹,早年守寡回家,家里的嫂子看不惯她这个吃白食的小姑子,就想着将她嫁给那些二流子。
恰好简家的老三因为没钱一直没有娶亲,而简家又在为没有孙子这件事发愁,于是在简刘氏的撮合下,小刘氏干脆嫁给了堂姐的小叔子简来猪。
凭心而论,简来猪也是个踏实卖力的好男人,只可惜家里太穷了,因此迟迟没能娶到媳妇,相比被盲婚哑嫁一个二流子,能嫁给简来猪,对于守寡的小刘氏来说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
只可惜,在嫁进来的这些年里,小刘氏也只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还因为生双胎险些难产丧命,大夫说了,她这情况,恐怕想再要个孩子也艰难了。
除了小刘氏,简刘氏和简王氏的年纪都已经不算小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再怀上一个,恐怕生男孩的可能性也不高了,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人告诉他们原来当年老大夫妇逃亡的时候抱错了孩子,原来简家还有一个男孩,家人都被这个惊喜给砸懵了。
这些日子,不仅简婆子期待看到那个孙儿,简王氏和小刘氏夫妇同样期待着,因为他们无比清楚,这个未曾蒙面的侄子是简家未来的传承,也是她们女儿们的希望。
因为没有一个兄弟,简家的姑娘一直都是村里的老大难,大家都担心简家的女儿和她们的娘一样,生不出儿子,简家最大的闺女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定下婚事,偶尔有那么几个来说亲的,不是三四十岁已经有孩子的鳏夫,就是穷到需要三五个兄弟共妻的人家。
简家怎么舍得好好的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家里受罪呢,于是咬牙撑着,一直没有松口给简大丫定下亲事。
最前头的大姐都这样,后面的几个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小刘氏的双胞胎闺女年纪还小,可简王氏的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再过几年也到说亲的年龄了,她就那么一个女儿,怎么能不为她发愁呢。
因此听到大哥平安到家的消息,简王氏和小刘氏都喜极而泣,搀扶着激动过头的婆婆往外走去。
刚走到院子外,就远远瞧着几个人飞奔而来,仔细一瞧,不就是离家多日的大哥大嫂吗。
“娘,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这一声,几乎是撕心裂肺,简来牛恨不得把自己的嗓子都给喊破了,让村人都知道,他简来牛有儿子了,他们简家再也不是他们能够随便欺负的了,他们简家的女孩,也不用再为没有兄弟遭到别人的嫌弃了。
简来牛已经激动到颤栗,两只招摇的手就跟换了帕金森一样抖个不停,脖子、额头青筋暴起,脸颊已然赤红。
曾生活在男女平权年代的简西不太能体会这种激动的心情,可他能理解在这个年代,靠农耕生活的乡下人对于男丁的重视,尤其当家只有这么一个男丁的时候。
简西越发不相信当初是简来牛两口子调换了孩子,那天他和姜念慈说的那些,不是为了洗白自己,而是他的心里确实有这样一个大胆的推测。
十四岁,一个多么恰好的年纪,再过一段时间,家里应该要给原身定下门当户对的亲事,身位国公府的世子,他的妻子必然出身尊贵,一旦娶了权贵家的女儿,原身的身世曝光,就不再是简单交换回来就能解决的问题。
更巧妙的是原身的弟弟今年六岁了,按照当下普世认可的说法,这个年纪已经立住,不再容易夭折。
更让简西怀疑的是那个所谓的道人,世间上哪有这种奇怪的病症,要用骨肉血亲的鲜血做药引,可偏偏,就是那么奇怪的病症,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道人,揭发了原身身世的秘密。
这是一个布置巧妙的局,但简西不相信只有自己一个人看破。比如那位齐国公,对方真的从未想过另一种可能吗?
当然,现在一切只是猜测,事实的真相需要证据。
简西看着远处远远跑来的亲人们,扬起了一个微笑。
他早晚还是要回到燕京的,原身自私自利不假,可这也不是别人能够交换他、操控他人生的理由,更何况,他曾经也有机会,变成一个生活虽然清贫,却淳朴,良善的少年啊。
还有简家这些人,他们同样需要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天有不测风云,我一个哥哥在工地视察,被钢筋砸到了腿,伤势太厉害,直接截肢了,他的孩子今年才一岁多,真的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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