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杰对于秦夫人安排的这座名为春晓的院落比较满意。
位于水月府边际,环境安静不说,院子里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还有相邻的院落修竹绿林,爬上墙头便可见风摇青玉枝的雅景。
所以,虽然对于秦夫人一开始的无礼有点芥蒂,如今倒是不怎么计较了。
毕竟开门做生意的,是和气生财嘛,自然是谁的面子都要顾及一点,只是,最后可别讨了个里外不是人,那就有意思得紧了。
他坐在墙头,看着翠竹斑驳间透出的星星点点光亮。
有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若朱墨相近,最后是赤色还是黑色呢,他挺好奇的。
一只白鸟从细密竹林里钻出来,停在他肩膀上。
他仰头看向天空。
今夜的天空没有星辰,乌云密布,有些沉闷,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他嘴角笑容玩味,喃喃道,“当年,你说,天下的事,不过一剑而已,实在不行,那就两剑。我倒要看看,今日这一局,你可也能一剑破之。”
话音刚落,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
紧接着,轰隆隆一阵雷鸣。
“要下雨了。”他视线收回,看向竹林后的灯光,轻轻说。
……
秦夫人安排下罗永杰,便回了自己那座名为秋芦的庭院。
庭院中此时站了个鬓发斑白的男人,双手负后,静静看着满园的翠绿芭蕉。
他眉宇间有些疲倦,只是仍是从容不迫,带着几分儒将风采。
秦夫人从背后抱住男人的腰,将头靠在男人背上,柔声细语,“怎么回来这么晚?”
男人没有转身,只是叹气说,“我本抱了一丝侥幸,这一战不会再我境内,却不想他铁了心要在这里解决,且不提谁胜谁败,可他难道不知这里局势微妙,要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便是我上报洛京,又能挽回几分局势?”
秦夫人语气更柔和了几分,“我知道你是有些气的,可大势所趋,又有人从中作梗,你我道行微薄,便是有心也无力,何必气坏了身子。”
男人握住秦夫人的手,“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有些话不说出来,心里不痛快。”
秦夫人从男人身后绕过来,笑靥如花,有几分少女的俏皮,“知道知州大人刚正不阿,那你不如同奴家都说了,免得闷在心里,憋坏了。”
男人脸色缓和了些,“雪原的那几人前些天在竹林里落脚,我心里便一直打鼓,但想着好歹那位是在意这些黎民百姓的,即使停留得久了也不会在这里打起来,可今天他们一进城
,我就知道坏了,火急火燎赶去镇龙林查看,倒是真来了不少人。”
“你说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要在这水势上涨的时候。他若不进城,不去那条巷子,便是他们真为难他,我也会尽可能拖延住,可他自己都来了,我能怎么办?”
“我来任职时便被告知,当年那条老蛟是寿元将近,兵行险招才博了化蛟的机遇,多了百年寿元,可那雷劫就将镇龙林毁得七七八八,幸得有王老神仙出手镇压。近来镇龙林的动静愈发明显,你我都晓得是那条老蛟又不安分了。此番一战,若是让它挣脱,趁机腾云化龙……”
他嗓音有些喑哑,“到时再生劫雷,方圆数百里岂不皆因它成了一片废土?那时,满城的百姓当如何?”
秦夫人默不作声。
他说的这些,岂不也是说的几乎大半的修行者的弊端。
修行之人,既是顺天而行,也是逆天而行。
在修行者眼中,前路渺茫坎坷,生死自负,试问如此想法,又何来对他人性命的怜悯?
男子越说越气,“我乃儒家门生,故而修身齐家,会尽量恪守规矩,又出世求平天下,管辖境内百万黎民,以求他们丰衣足食。”
“因此我会对那些山上人低头哈腰地求人求法宝,请他们抵御各种旱涝天灾,还需要登门送礼,祈求为百姓谋得更多福利。可现在倒好了,这是打算干什么?”
“自古以来,你不说我不说,可百姓眼中的天灾,有多少是真正的天灾?”
“十几年前,是山上人横行,如今天下莫非王土,山上人是收敛了很多,可各种人模狗样的倒是跑出来了。”
男人闭上眼睛,面色凄然,“过江之龙,这次我连拆东墙补西墙的机会都没有,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时我落个遗臭万年也就罢了,这一城的百姓呢?”
顿了顿,他又苦笑起来,“当然,人都死了,身后名什么的,追究也没什么意思。”
秦夫人抬手抚了抚男人紧皱的眉头,“情况或许没有这么糟糕。”
男人勉强笑笑,神色恍惚看向芭蕉,“我说这些,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秦夫人欲言又止。
过了半晌,男人吐出口气,“算了,等天亮吧。天亮了,一切都有定局了。”
“那进屋吧。”秦夫人柔声说。
“嗯。”男人应了声。
两人转身往屋里而去。
一道闪电划过,光线照亮了院内的芭蕉叶。
男人脚步一顿。
一阵雷鸣声响起。
男人摇摇头,“要下雨了。”
他继续往屋里走去。
夜风渐大,吹的院子里的芭蕉摇摆不定,不似优雅,倒有点狼狈的意味。
……
止步亭以南是一片苍翠竹林。
不是清露院中的细密小竹,而是上了年份的翠竹。
竹林里有口老水井,不断有白色雾气袅袅升起,然后四处流散。不过,其水位其实极低,内壁布满幽绿青苔。
突然,水井水位哗啦啦迅猛高涨,水位与井口持平,然后有一位青衫老者从中钻出,一步踏出。
那老者额头上有微微凸起,两腮各自生有一缕长须,除此之外,与常人无异。
他环顾了眼四周,走向了最近的那个院子。
……
宁君惜与齐思贤僵持了很久,久到两个人都开始打瞌睡。
轰隆一声雷鸣,两个人一下子被惊醒。
宁君惜耐心终于耗尽,猛地一拍桌子,“你到底要与我耗到什么时候?”
齐思贤眨眨眼,一脸茫然。
宁君惜气笑,“你以为我真觉得小齐叔是带我进来涨涨见识才进来的?我知道的东西没你多,可我又不是傻子。”
齐思贤继续一脸无辜盯着宁君惜。
宁君惜捂住额头,吐出口气,“我是有多废物,才让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
齐思贤嘴巴动了动,认真说,“少主很厉害的。”
宁君惜白了他一眼,“小齐叔信不过水月府,我也信不过,你再婆婆妈妈,小心真有人来了,到时候便是你真英勇就义了,也没什么意思。”
齐思贤挠挠头,他脑袋瓜儿向来转得不太快。
“至少要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也好拖延时间,实在不行,你再帮我挡刀啊,你该知道,我唬人的本事应该不算差。”宁君惜摸了摸毛球。
齐思贤还没想好宁君惜说的话可不可行,毛球忽然翕动了下鼻子,然后警惕弓起了身子。
“好像来人了。”宁君惜怔了下,斜睨了眼齐思贤,“你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一阵清越的门铃声传来。
宁君惜给毛球顺了顺毛,“别怕,别怕。”
毛球蹭了蹭宁君惜的手掌,渐渐放松下来,轻轻咿呀了声。
宁君惜低头冲它笑了下。
齐思贤咽了口唾沫,眨巴眨巴眼,“好吧,但是少主可别跟二叔说。”
“当然。”宁君惜抬头道,又强调,“叫少爷,不对,叫惜哥。”
齐思贤咧咧嘴巴,很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