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外既有鹏船渡口,也有普通渡口,而渡口对应的那条河名洗沙江。
洗沙江发源于翠坞山,上游多激流险滩,到了锦州城一带有个叫葫芦湾的曲折之地才略有缓和。
而葫芦湾无异于老百姓眼中的鬼门关,单单看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就能让人心惊胆战。
当然,这般刺激经历,也不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毕竟人间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人没有呢,所以也会有技艺精湛的船夫冒险撑船在这葫芦湾里走一遭,归来,必然收获颇丰,囊中鼓鼓。
洗沙江于锦州城的渡口虽然不知当初为何修建,如今已经荒芜多时,因为绝大多数人更乐意去十里外的渡口撑船,而不是经过这么个惊心动魄的激流勇进,所以荒草丛生,人员寥寥。
此时,有个布衣草履的中年人静静停在老渡口前,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小小一点舟子。
河风微凉,吹动中年人一身薄衫,显得身形愈发单薄。
他掩口轻轻咳嗽,抬头看阳光明媚,浅浅一笑。
小舟很快靠近渡口,舟上的汉子便用一口地道益州口音喊,“先生,可是要去乘船?”
中年人招了招手,待登上小舟,与船家商量了价格,不多不少的十两银子,便开始与船家攀谈。
船夫倒是愿意与这个温和友善的中年男子聊两句,只是有些纳闷,这么个性格温良的教书夫子,怎么也喜欢这种刺激惊险的游赏。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激流勇进,小舟渐渐驶入了地势复杂的葫芦湾,两人便不再交谈。
小舟在激流之中随波起伏,不断有浪花溅射到两人身上,不时还会有暗礁和突然的转弯,哪怕是走惯了这段河道的船家也不时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有惊无险。
小船驶出险滩,来到较为平稳水面,船家长长松了口气,视线看到他下意识定义为教书夫子的男人面容平静,似乎刚才的惊险于他而来只是秋日的一场毛毛雨,不由心中敬佩。
难怪这位先生敢往这里跑,看来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了,那可真是个让人竖拇指的人物呢。
他有点崇敬又有点忐忑问,“先生可是外乡人?去了多少地方了?”
中年人抿唇微笑,好脾气道,“是土生土长的锦州城人士,是出来过几次的,这次是从家里来想到处走走。”
船家哈哈一笑,“就是你们读书人说的,那叫负笈游学,对吧?”
中年不点头,也不摇头,“以前也就在锦州城附近走走,最远的地方是栖云山,见识也不大。”
船家挠挠头,有些赧颜,“栖云山……是哪里呀?”
中年人耐心道,“也就距锦州城几万里的一个山头,还不如城东头的那座重山高。”
船家眼睛都瞪圆了,立即竖拇指,“那么远,先生,厉害的。”
中年人抿唇一笑,“船家一日游船少说千里,日复一日,可是比我走得多得多。”
船家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个划船的,哪能跟先生比?”
中年人不在意道,“哪个人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没什么不能比的。”
船家讷讷了半天,觉得诚惶诚恐。
好在中年人善解人意,直接皆过这一茬儿,“船家,你对这一带最为熟悉,可知道哪里的酒好喝,便放我下来。”
船家哈哈笑道,“先生这个就问对人了。要说最香的一定是锦州城的忘年酒,隔着大老远就能闻到酒香味,这个先生肯定知道,但是往前再走也就五里路,有个老人酿的醉猴酒,比忘年酒还香,关键是不算太贵,一两银子能打斤半酒,舍不得喝多了,就实在忍不住了,喝那么一小口,解解酒瘾。”
中年人微笑,“那便去那里吧。”
船家呦了一声,“那里可偏僻着呢,想再坐上船可不容易。”
中年人微笑道,“那还要劳烦船家了,不如我请船家喝一盅?”
船家欣喜道,“先生真是客气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看向远处江水滔滔。
正巧有大鱼跃出水面,激起水花无数,波光粼粼。
“先生,这次您打算走多远啊?”船家跟中年人熟识了,随口问。
中年人收回视线,“可能会去洛京看看。”
船家惊讶道,“那可是天子脚下呢。”
“要走很远的路。”中年人轻声道。
船家看着中年人单薄的身形,有些担忧道,“山高路远的,那您可得悠着点。”
中年人浅笑,“多谢。”
……
哪怕宁君惜对这个伸援手的家伙并不信任,也不可否认,夏津对他很好。
宁君惜伤得很重,用夏津的话说,你小子活着估计是阎罗王打了个瞌睡,忘了收你去了。所以,一开始,宁君惜动一下眼前就一阵发黑,疼得要晕厥过去,很多事都是仰仗的夏津。
夏津这人不会照顾人,还大手大脚,但耐心很好,宁君惜的要求总会满足,而且很迅速,也并不在意宁君惜只能待在一个地方数日,反而似乎很乐意这般安和的生活。
夏津还跟宁君惜说,你也别觉得过意不去,这个跟你没多大关系。我现在好好享受平静,以后好好享受大风大浪,在往后,出去还是不出去,都值了。
宁君惜当时听懂了他的意思,却并不能理解,便没接话。
有金盏子在身边时不时给他两滴汁水喝,宁君惜的伤势好得很快,让夏津都惊讶,曾开玩笑道,小宁啊,要不你把小葫芦给我,咱救命之恩一笔勾销怎么样?
宁君惜当时直言,若是老头子同意,送了也没关系,反正他拿着也没用。
结果那一天,小葫芦一整天都没搭理宁君惜,也不咬自己一小口给宁君惜葫芦汁了,还是小怪叼着它的葫芦柄到宁君惜面前,然后啾啾着让宁君惜咬小葫芦一口,才吓得小葫芦赶紧跟宁君惜和好了。
这几天,宁君惜身上的伤口渐渐都结了痂,在夏津出去找食物时,便会四处走动走动,适当舒展一下筋骨。
知道是他们二人运气好,还是其他,这几天,并没有杀手来找他们的晦气,都让宁君惜怀疑他在的地方到底是不是黑暗峡谷了。
这时,林间传出轻微的沙沙声。
宁君惜神色瞬间警惕下来。
“小子,是我。”一道黑影从树丛间倏忽闪出,将两件黑色衣服丢在地上,“换上。”
“哈?”宁君惜愣住。
夏津从脖子上缠下来两条五尺余长的无头花环蛇,丢在地上,“你想穿那一身布条?那也行。”
宁君惜拿起一件,打量了两眼,面色古怪,“死人身上扒的?”
“嫌弃啊?这件已经很干净了,要不你就光着。”夏津熟练剥蛇皮,没好气道。
宁君惜的确很嫌弃,可夏津都这般说了,他也不能说什么,将衣服凑在鼻子前嗅了嗅,一股汗馊味,也只能无奈穿上。
等他穿完,夏津已经剥掉了蛇皮,拿着匕首削下一片蛇肉吃了起来。
“夏津!”宁君惜凑到他身边,咽口水道,“不能烤一烤吗?”
这几天,得益于夏津,宁君惜并未像李秋白吓唬宁君惜的那般择人而噬,可也算是茹毛饮血了。
虽然生蛇肉味道微甜,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难以下咽,宁君惜还是觉得恶心,不想吃。
夏津瞥了眼他,又削了一片蛇肉进嘴里,“小子,你还以为你是富家公子哥啊,谁给你那么多时间烤熟了,会死人的。”
宁君惜低下头,小声道,“可是,你不想吃熟的吗?”
夏津嗤笑了一声,“小子,快点吃,吃完了带你去个地方。”
宁君惜看着那条还没被剥的蛇,眼角抽了抽。
夏津瞥了眼他,一个小孩子样,咧了咧嘴,“你烤吧,就这一次啊。”
宁君惜眸子一亮,欣喜道,“谢谢。”
“滚一边,老子是直的。”夏津没好气翻白眼。
“我也是直的啊。”宁君惜美滋滋堆了一堆枯枝,准备钻木取火,“我手艺很好的,你吃不吃?”
夏津看了眼手里血肉模糊的一长条,犹豫了下,一扬手丢过去,“给我烤了。”
宁君惜看了眼粘了不少落叶的蛇肉,又无奈瞟了眼夏津,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拿枯枝戳了戳对生蛇肉同样嫌弃的小怪。
小怪赶紧啾啾两声。
这几天吃生的,它都瘦了。
小葫芦赶紧蹦跳两下,示意也戳自己两下啊。
这几天给宁君惜献血,小葫芦光滑的葫芦皮都蔫蔫的了。
宁君惜伸手把小葫芦丢进口袋,“好好睡觉。”
小葫芦没从口袋里钻出来。
等宁君惜生起火来,开始烤肉,抽空看了眼口袋里的小家伙,那小葫芦睡得正香。
小怪缩在宁君惜脚边,迷迷糊糊,不时轻轻啾啾两声。
宁君惜不由浅浅勾起嘴角。
他觉得这般短暂的安宁,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