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差不多到尾声的时候,这边开始没完没了地下雨。
连着下了四天都没停过,乌云压顶,罩得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医院里该看的患者和手术都已经差不多了,因此医生们的工作也轻松了很多,但也仅仅是相对头些天而言。因为大量的术后患者的日常护理和检查也够忙的了。
陶晓东本来是要提前走的,他还有两个地方要去,没打算这么早回。但因为这场大雨,机场停飞,陶晓东只能改了行程,等着跟医生们一起回。
汤索言后面这几天去了几个临近的市医院,做了几次讲座和指导。他就没什么闲下来的时候,陶晓东没怎么再见过他。
雨停下来之后,机场一通,大家第一时间就准备返程。
返程的飞机上,这两人又坐到了一起。
汤索言坐在靠里的位置,陶晓东挨着他坐,另一边还有一位医生。陶晓东在中间两只胳膊都没往扶手上搭,坐了会儿之后动了动肩膀,过会儿又动了动。
汤索言在旁边突然笑了下,问他:“陶总挺久没坐过经济舱了吧?”
这是汤索言跟他开的小玩笑,故意叫了声“陶总”。陶晓东也就随着他的玩笑接下去:“我助理要敢给我订经济舱转头我就给他辞了。”
左右两位医生都笑了,那位不太熟悉的医生姓陈,他说:“辛苦陶总了。”
玩笑过后陶晓东说:“陶什么总,说着玩的,我也没助理。除了出国十几个小时那种长途飞,其他我也不订商务舱,贵,坐什么不一样。”
“您还差钱儿啊?”旁边那位年轻的陈医生看起来也挺爱聊天的,有点自来熟,没架子。
“我怎么不差,谁不差钱儿谁说我听听。”陶晓东笑着摸了把脑袋,“小陈大夫是不了解我在外的名声,认识我的都说我抠。”
陶晓东想跟人好好聊天的时候能把人聊得很舒服,不会让人觉得烦,话里话外前前后后的这个微妙的度,他拿捏得很清楚。
难得大家都这么放松地坐在一处说说话,四个小时的飞机,要是不聊天也就只能睡觉了。
小陈大夫没过多大会儿就睡熟了,两只手放自己腿上睡得不占地方,陶晓东才把胳膊搭在那边的扶手上。
剩下汤索言和陶晓东俩人低声地说话,彼此的职业和平时做的事情没什么共通性,于是很自然地聊起他们都认识的人。比如陶淮南,比如田毅,比如治病的梅朵。
比如唐宁。
陶晓东提起唐宁的时候汤索言有些意外,轻挑了挑眉。
“没想到我认识唐医生吧?”陶晓东扯了扯嘴角,“我也是听田毅说的,你们是……这个关系,唐医生人很好。”
汤索言确实意外,过了片刻说:“没听他提过。”
“才认识不久,就一起吃过几次饭。”陶晓东想起唐宁,笑了下说:“你们太配了,是同一种人。”
汤索言没多说别的,他不是愿意跟别人聊感情的人,所以只是淡淡地笑了下问:“哪种人?”
陶晓东想了想,最后只说:“不好说。”
在别人眼里看来,这两位都是极优秀的人,人上人。
空乘人员过来倒水,两人分别要了杯热水,陶晓东坐在中间替他递过来,汤索言伸出右手来接,说了声“谢谢”。
两人指尖免不得相触,陶晓东“嗬”了一声,说:“你手够凉的。”
汤索言抿了口热水,说:“嗯,我手凉。”
空姐倒完水推着车走了,陶晓东看了眼汤索言的手,汤索言的杯子贴着右手腕。
“你……”陶晓东看了眼旁边睡觉的小陈医生,低声道,“你手是不是不舒服?”
汤索言闻言侧过头看他,两人对上视线,陶晓东声音又压低了些,在飞机的杂音下几乎只有他们俩人之间能听到了:“手疼?”
汤索言没立刻回答,陶晓东说:“这几回我看你手都不对劲,你要是手疼的话我那儿有药。”
前后左右都是医院的人,陶晓东说话就差用气音说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声音压得这么低。汤索言看着他跟说什么秘密似的,笑了下也压低声音说:“老毛病了。”
“我那儿有药,敷的。”陶晓东看着他说,“我们干这行的,有时候干活时间长了也手疼,回头我让田毅给你送过去点。”
其实汤索言父母都是中医教授,他不缺药。但还是点头说:“行。”
“你自己捏捏呢?我手疼的时候也自己捏。”陶晓东话说一半,又笑了下,“跟你说这个好像班门弄斧,你就是医生,什么不知道啊。”
汤索言笑着说:“我是眼科的,也不是骨科。”
陶晓东给他示范了下自己平时怎么捏手腕,汤索言跟他学着揉了揉手腕。其实也就是打发个时间,反正也都是闲聊,俩人时不时说上两句,想到什么说什么。
汤索言后来摇头笑着说:“你说话太逗了。”
陶晓东说:“这些年岁数在这呢,不能总说个没完,小点的时候我更能说,我上学那会儿把老师烦死,我天天跟后门那儿罚站。你们这种肯定不会,你们都是好学生。”
汤索言“嗯”了声:“我学习太好了,我就算说话老师也舍不得罚我。”
这话说的,俩人又是一阵笑。旁边小陈医生还在睡,俩人声音都不大,陶晓东说话的时候会朝汤索言那边歪一点头。
从机场出来,大黄开车来接。
陶晓东边走边问汤索言:“汤医生,你怎么回?”
汤索言说:“我叫个车。”
陶晓东道:“那我送你回。”
汤索言摇头说不用:“绕。”
陶晓东问他住址,汤索言说了个地方之后陶晓东说:“不绕,顺路。”
汤索言于是没再拒绝。
在停车场找到黄义达的车,他下来帮这两人放行李。陶晓东介绍道:“这是汤医生。”
黄义达笑着问:“小南的那位汤医生?”
“对。”陶晓东点头。
“久仰久仰,”黄义达伸手,“黄义达。”
陶晓东说:“我兄弟。”
汤索言笑着和他握了下手:“汤索言。”
从机场回去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两人在飞机上都没睡,这会儿却累了,说了几句话之后竟然都睡了。一前一后,都睡得安静。黄义达把音乐关了,又调了调温度。
陶晓东中途是被电话叫醒的,手机在兜里一直振动,他摸出来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接了起来,叫了声“猫哥”。
打电话过来的是老猫,问陶晓东最近在不在店里。
陶晓东说:“我刚回来,过几天还走,什么事儿哥。”
老猫就是陶晓东在明星圈的朋友,年轻的时候拍过几部戏,后来就做做电影,搞点项目,都是玩票。陶晓东和他认识挺多年了,早些年陶晓东名声还没起来的时候,这人帮过他不少。
对方说有个朋友想做个图,问他什么时候能排出空。
陶晓东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多大个图啊?小的话我走之前给弄完得了,大图就等我下月回来。”
电话里说:“要做个半胛,那等你回来再说吧。”
陶晓东“嗯”了声:“等我回来给你打电话。”
正事说完,老猫不着调的德行又上来了,说上回纹身那个小演员跟他打听好几次了,问陶晓东,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他给牵个线认识认识。
“怎么着啊?认识认识?”
“快算了,”陶晓东不搭茬,“没那闲工夫。”
“上回那个你说岁数太小,这回这位也就比你小两岁,长得还招看,要不哪天我约出来喝杯茶?”
安静的空间里电话里说的什么外面都听得见,大黄在旁边笑了两声,陶晓东无奈道:“可别,快给我省点心吧,别给我揽这麻烦事儿,我躲都嫌躲不过来。”
就是熟人间开个玩笑,互相都熟,老猫调侃他几句,开了两句黄腔。
陶晓东下意识朝后看了一眼,汤索言在后座上闭着眼还在睡,陶晓东压低声音说:“四十好几了你正经点吧。”
对方笑完又说了会儿就挂了电话。
黄义达侧眼瞅了瞅他,笑着问:“哪个啊?”
陶晓东又闭上眼睛,换了个姿势打算接着睡:“谁知道,听他胡扯。”
黄义达又耸着肩膀无声笑了两下,没接着说。
到了地方,彼此道了别,顺便约了下次一起吃饭。
人走了之后黄义达说:“要不我们小南这么待见呢。”
陶晓东看向他:“怎么?”
“有那范儿。”黄义达说,“说不上来。”
陶晓东想起汤索言穿着白大褂看诊的模样,又想起两人在房间里用纸杯将就着喝茶,没说什么。
车调了个头,下班时间的车流小高峰,堵得厉害。拐个弯陶晓东脑子里又闪过唐宁,清瘦的肩膀总是穿着白衬衫,衬得人干干净净的,有气质。汤索言也穿衬衫,跟唐宁却是两种感觉了。
陶晓东想到后来,扯了唇角笑了下,说:“两口子都这范儿。”
黄义达随口一问:“你也认识?”
“见过几次。夏远白月光,当初正琢磨的时候让人追走了。”说到这个陶晓东都有点替夏远寒碜。
黄义达也觉得寒碜,“嗨”了声:“老夏不冤,有这位比着谁能跟他。”
之所以觉得寒碜,就是在心里已经给人分了档,这位那位是什么人,咱们是什么人。不是有意抬高谁又贬低谁,无非是下意识在心里头分了个类。
夏远惦记唐宁现在看来那就是拎不清,惦记不该惦记的。
“老夏昨天还来店里来着,”黄义达想起来,“顺路,过来看看你,看你没在就走了。”
“没什么正经事儿,天天闲得乱逛。”陶晓东说。
正说着,夏远的电话就过来了,问他什么时候回,要一起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