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医生说没心疼他,陶晓东于是就跟在人屁股后面说疼。
“你不是都不知道青了么?不是说不疼?”汤索言慢慢洗着手。
“被你按完就疼了。”说完又追加一句,“可疼了。”
汤索言擦了手,从镜子里看见陶晓东眼边那一处骇人的伤:“小南都撞不成你这样。”
陶晓东“嗯”了声:“他知道注意,走路可小心了。”
汤索言从看见这一身伤就没再笑过,跟陶晓东说话表情也冷淡,但是关了灯搂着人还是搂得很紧,手在他肚子上一直轻轻地抓。
陶晓东被他这么弄得有点困了。
汤索言突然开口问他:“骨头疼不疼?”
“嗯?”陶晓东没反应过来,“什么骨头?”
“尾椎。”汤索言手挪到他身后轻轻摸了摸,“疼不疼?”
“不疼。”陶晓东说。
“一点都不疼?”
陶晓东笑了,“你是怕我像上次手指一样么?后返劲儿。”
“我怕你疼了不说。”汤索言手又放回他肚子上,轻声说,“睡吧。”
周一陶晓东一去店里,他这个脸一下把别人惊着了。
迪也给小凯发了条语音过去:“你大爷。”
小凯马上回他:“你有病啊?”
迪也:“我东哥脸怎么了?”
陶晓东在旁边听见了,说:“你东哥自己磕的,你别又上人那儿抽疯。”
他这脸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跟人打架了,迪也在微信上骂了小凯好几条,虽然知道不可能真的是动手了,反正就是借这个撒火。
陶晓东过去在迪也脑袋上弹了下:“好好干你的活。”
要是别人脸磕成这样了,为了避免别人问可能都得在家消停几天不出门,怕丢人。在陶晓东这儿他倒不介意这个,在家闲不住,也不当回事。
田毅夏远看见他的脸笑了他半天。
陶晓东手里抱了个儿子逗着,不搭理他俩。小婴儿看着比刚出生那天结实了点,但是没那么白了。那么点儿一个,陶晓东托着脖子抱的时候都有点不太敢动。
陶淮南出生那会儿他上学呢,等他回去陶淮南都好几个月了,结实了。所以这是陶晓东头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不大点一团,托在手里心都软了。
这几天他没事了就过来看看孩子,到点了跟汤索言一起回家。
今年医援定下来是陈主任带,汤索言不去了,春季眼疾高发,他走不开。
“今天他们问我你去不去,我说不去。”汤索言在车上说。
陶晓东“啊”了声,没说别的。
昨天刚下了一场雨,今天也下了会儿,地面还潮着。汤索言揉了揉手腕,陶晓东看了眼,皱了下眉:“手疼?”
“还行。”汤索言拨了拨出风口,“有点酸。”
“晚上回去给你弄弄。”陶晓东说。他一直跟在意汤索言的手,定期就敷上药烫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因为他这么用心盯着,这一年来疼的次数真没那么多,也不像以前疼得那么厉害。
隔水袋包着热毛巾,轻轻搭在汤索言手上。热水烫毛巾温度高,陶晓东手都有点烫红了。其实可以用盐袋和理疗带,再不济小小的热水袋也可以,但都比不过热毛巾舒服。
毛巾裹着手腕,整条胳膊就都暖了起来,手掌心发着热。
这段时间陶晓东出差多,就没机会给他弄手,不然只是下一天雨手也没累着的话不至于疼。
“我不在家你自己也弄弄。”陶晓东说。
汤索言拒绝:“不弄。”
他拒绝得太快了,陶晓东都笑了:“就像这次我总出门不在家,你要是不想揉就只烫烫也行,药敷上,不然你难受。”
汤索言还是摇头:“那你就别出门太久。”
按陶晓东的性格和他俩的相处状态,这个时候他应该会马上回一句“好好好”,然而这次陶晓东就只是笑,没搭腔。
汤索言手搭在腿上,陶晓东在他身前坐着个小皮凳。俩人边烫着手边聊天,汤索言跟他讲白天的一个病人,很有意思的一位老人,带了一编织袋苹果和煎饼来,非让他收下。
“那你收了吗?”陶晓东笑着问。
“收了,大老远背过来的一点心意,这要再不收太凉老人的心。”老人当时是他们本省的医院都不收了,不给治,到了他们这汤索言给留下了。虽然达不到完全治愈,损伤的视神经也无法再恢复,可到底还是为他保留下来的视力。因为这老人高兴坏了,知道医生们不会收红包,这一编织袋兜着的是全家的感激。
“那你弄哪去了?”陶晓东问,“我怎么没看见你拿回来?”
“我还真给你拿了,忘车上了。”汤索言说到这儿才想起来,笑着说,“苹果特别甜,给你留了两个,其他的在科室分了。”
“收苹果不算违规吧?”陶晓东托着汤索言的手,搓了搓他手心。
“其实也不行,但是没必要那么上纲上线的。”汤索言想想白天那一袋苹果和煎饼,透着股淳朴的暖。
每天这么聊聊天,汤索言科室里的那些医生和常提起的护士陶晓东就都有印象,差不多也都能对得上谁是谁,提起个名字也不用多描述是哪一个。
毛巾烫过之后陶晓东在几处穴位上不轻不重地按着,汤索言胳膊上的疤颜色不深,时间久了已经很趋近肤色了。
陶晓东突然伸手在那片不平整的皮肤上抚了一把,然后继续捏手腕。
两人都不说话了,房间里就只剩下温情的静。电子表上的时间一秒一秒的跳,它永远不会停下来。
陶晓东最后在汤索言手腕上那颗小痣上刮了刮,站起来说:“我下楼取苹果。”
陶晓东最近话不多,尽管多数时间看着也挺乐呵的,但不像平时跟汤索言在一块的时候总有话说。
在店里也不太开玩笑,来了就干活,戴着口罩一坐就一天。
大黄扯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也没多问。坐了会儿见陶晓东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又端着茶杯走了。
夏远过来店里接他,晚上田毅请吃饭。
田毅家俩儿子出生收了不少红包,之前家里忙不过来就一直搁置着,现在倒出空来得补上。补不是冲他俩,要看他俩的话这顿就免了,请的是其他人,多数都是他们同事。
汤索言今天去不了,徐教授叫他晚上去家里吃饭,和科室里其他同门师兄弟一起。
夏远听说汤医生不能来,笑着说:“那老田不用愁了啊。”
“愁什么?”陶晓东问。
“人唐宁也过去看孩子了,也给买了对金锁,不叫上不是那么回事,叫上更不对劲。”夏远坐旁边笑得没心没肺,“你家汤医生不来好办多了。”
唐宁跟田毅夏远他们都是医学院这一个圈子里的,面上关系都不错。陶晓东“嗯”了声说:“叫上吧。”
其实去年陶晓东跟唐宁饭局上也见过两回,两人碰了面,互相看对方一眼,点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唐宁在那次之后没再找过汤索言,他以这种方式退出了汤索言的生活。体面也不体面。
陶晓东手上这个活有点占时间,他跟夏远是最后到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剩门口的位置。
“干爸来得够晚的。”有人说陶晓东。
陶晓东笑着问:“都看见我儿子了?”
“不要脸啊,什么啊就你儿子。”
“宋竹都说了我要想抱随时抱走,”陶晓东拉开椅子坐下,“我儿子是不是挺漂亮?”
“田毅你能忍?”旁边人问,“这都给他狂成什么样了。”
田毅笑着朝陶晓东飞了个眼。
唐宁是最后一个来的,进来笑笑说了声“抱歉有点堵车”。仅剩的一个位置就在陶晓东旁边,夏远田毅对视一眼,夏远不等说话,唐宁已经坐下了。
成年人的交往没那么多挂在脸上的心思,陶晓东点点头,叫了声“唐医生”。
唐宁回了声“晓东”。
他们俩之间,要说有什么矛盾,其实还真没有。两人最初认识时也是互相对彼此高看一眼,都觉得是个很不错的人。之后的发展虽然让他俩现在的关系看起来有点尴尬的对立,可单纯从他俩身上出发,甚至连直接的冲突都没有过。
所以两人碰了面还能表面客气着,互相问个好。
坐得这么近,一顿饭时间又长,就不可能一点不聊。聊聊近况寒暄几句,都还过得去。
唐宁喝了口水,问了句:“言哥还好?”
陶晓东发了个“嘘”的音,垂眼道:“别聊他。”
唐宁浅浅笑着看他:“为什么不能聊?”
“因为我不喜欢,因为那是我言哥。”陶晓东也勾了勾唇角,故意像个小孩子似的把重音点在“我”上。
唐宁笑得更开了点,又抿了口水:“那就不聊。”
“不聊他的话你是唐医生,咱俩说几句话聊聊天没问题。”陶晓东夹了个炸虾带壳吃了,慢慢嚼着咽下去。
唐宁问:“要是聊呢?”
陶晓东往他那边挨过去点,面无表情低声道:“聊他你就是唐宁,我跟你没好话说,我嘴损。”
唐宁眼里还是带着笑意,也朝他这边侧了侧头,同样低声道:“你是真护着他,一点没变。”
陶晓东“嗯”了声,不否认。
唐宁给他倒了杯水,之后转头过去跟其他人说话了。
陶晓东继续低头沉默着吃东西,过会儿唐宁叫他:“晓东。”
“嗯?”陶晓东应了声。
“问你个事。”
陶晓东:“你说。”
唐宁问他:“你是真不介意吗?以前我就很好奇,你好像总是很大度,不在意我,不在意他有过那十几年。”
陶晓东抬头看他。
唐宁继续道:“你太坦荡了,你真不在意吗?”
“真不,”陶晓东摇了摇头,“没什么在意的。”
“比如你,和你刚才说的从前那十多年。”陶晓东用手在桌子上画了个圈,“听着挺吓人的,其实真无所谓。我用一年就能让你们在他心里连个角都占不住。”
唐宁挑了挑眉,笑着看他。
“真的,不是当着你面非给自己提口气。”陶晓东伸手一抹,笑了笑说,“你现在连一个角都挨不着边,这里头全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