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思危殿。
皇帝进门便见谢珝真揽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女子,他也是见过许小仪几次的,却还是回想了下才将人和名字对上号,在太监的唱名声里他大步走入殿内,诸位嫔妃宫人纷纷起身,皇帝随意地摆摆手:“免礼。”
他径直走到皇后面前:“梓潼坐。”
携皇后一并坐到主位上。
他看了眼在地上跪着的,狼狈至极的刘洪氏,面上不见怒色:“朕听云容说了,荆郡侯夫人掌掴嫔妃以下犯上,又给家中奴籍婢女报选,最后却叫良民家的女儿顶了她的名字入宫。”
皇帝的声音很是磁性,略带沙哑,说话的时候,语气没多少起伏,平平淡淡的,十分惬意,却叫跪在底下的刘洪氏浑身发寒,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正是如此。”皇后的面色也是淡淡的,看向刘洪氏时,眼中有股说不出的厌恶,“若只是前头那一桩子,倒也不至于去打扰了陛下,只是这冒名入宫......臣妾也不好处理。”
皇帝点头:“朕知道。”
见状,皇后补充道:“许氏的母亲早先年便已经放出了荆郡侯府,立了女户,许氏她是母亲单独养大的,户籍也跟着她母亲走的......”
闻言,谢珝真轻轻推了还有些迷茫的许小仪一把,许小仪反应过来,立马跪下,将自己的身世重复说了一遍,便垂着头听候皇帝发落。
皇帝还没发话,皇后则有心帮一帮她:“荆郡侯夫人叫人拿了许娘子,将她送去京郊的水月庵了,这强掳良家女子本就违法,何况竟还将人给私自关押起来,臣妾已经命人去那庵子里拿人救人了,想必不多时,便能见分晓。”
其实从先前许小仪的哭诉中,皇后便听出了水月庵只怕是个暗门子,用女子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但她并没有说,既是为了给许小仪留着脸面,也是打算着从源头上将水月庵的真实情况给盖下去,免得把那些苦命女子救出来之后,再让她们承受流言蜚语。
皇帝皇后多年的夫妻,有些事情即便不说,也能互相理解,皇帝也没想在这件事上追究太深,反正刘洪氏犯了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想要的,是如何将这罪名牵扯到荆郡侯身上——这老小子滑不留手,又是开国元勋之后,皇帝老早就想削他的封地了,一直找不到借口,哪想今日他这个在京都不怎么起眼的夫人竟是亲自将把柄送上门来。
那皇帝可就要不客气地笑纳了,于是语气愈发可亲,只是这说出来的话语对于刘洪氏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这一桩,待许氏母亲来了再做分说吧,侯夫人不过一介女子,如何能有这么大胆子偷梁换柱,干扰宫中大选,还是叫荆郡侯携子上京自辩吧。”
荆郡侯常年守着封地,虽只有税收之权,但这一郡的收入也着实不菲,虽规矩上只能有三千府兵,但荆郡侯私底下还是养了不少人的,可以说,这块封地就是刘家最重要的根了,是万万不能丢弃的。
哪怕荆郡侯始终忧心于自己不在京中,而逐渐被核心权利的圈子排挤,但他也从没想过要彻底把荆郡丢给朝廷,仅有几次上京,也都是把长子留在了封地,就怕自己有个万一,还能给家里留些后路。
以往皇帝召见,他都有理由把儿子留下,可眼见着刘洪氏闯了这么大的祸,这一回是叫他戴罪入京,若是不从,岂不正好撞在皇帝的刀口上?
刘洪氏虽蠢笨,但她也很清楚自己身为侯夫人的尊荣到底真正立足在什么地方,她哪里能想到自己不过是与在家中一样发落发落庶女,怎么就会招来这样大的灾祸?
满身狼狈的刘洪氏抬头看向一旁的许小仪,终于意识到这庶女已经是皇帝的嫔妃,不再是可以任由自己拿捏的小可怜,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叫一个庶女爬到自己这个正室夫人的头上,以后,说不准还要爬到自己女儿头上!
刘洪氏终于想起了她在宫中的女儿,不禁愈发悚然。
荆郡侯入京之后,刘洪氏是倒霉定了的,她想到在宫中生了公主的女儿,又是有些害怕会连累到刘淑仪,又忍不住想抓住这根自己眼里最后的救命稻草,嚎哭起来:“陛下!娘娘!臣妇猪油迷了心才做下这样的事情来,与我家侯爷全无关系啊!还请陛下娘娘看在刘淑仪,看在小公主的面上,宽宥这一回吧!”
“你还敢攀咬淑仪娘娘和公主?”谢珝真柳眉一扬,“你做下这些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你女儿外孙呢,凭白叫好好的人受你个蠢妇的带累!若真有几分慈爱之心呀,你就该一条绳子吊死自己,好不叫淑仪娘娘与小公主因有你这么个母亲、外祖而面上无光!”
“咳!”皇帝警告地看了一眼谢珝真,虽然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刘洪氏眼下还死不得,等着荆郡侯入京叫她指认“冒名入宫”的幕后主使呢。
什么?
当真只是这妇人犯蠢才做了错事?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家里早落败了,若不是靠着荆郡侯府,若不是得了荆郡侯的默许,哪里有这样大的胆气和能量做出这许多的事情来?
必是荆郡侯常年在封地上,底气太足,起了异心,才会如此欺瞒冒犯皇室!
皇帝早在心中打好了如何问罪荆郡侯的腹稿,李宗也叫人快马入荆郡传旨去了,倘若荆郡侯识相些,交出封地安分上京,那皇帝或许还会看在他先祖的份上,给他留点体面;但如果荆郡侯脑子抽风了要抗旨不遵......那皇帝不就更有理由派兵去帮他“体面”了吗?
没能御驾亲征去灵州的皇帝,暗暗期待起了荆郡侯能和他夫人妇唱夫随,别比个弱女子还没胆气。
叫皇帝瞪了一眼的谢珝真撇撇嘴:“陛下娘娘恕罪,妾不小心没管住嘴。”
皇帝闻言又看过来,眼神里有些疑惑——这是又要闹什么妖?
而皇后已经开口:“才人直率热心,若不是......咳咳,本宫也想说上她几句呢,只是以后这话莫要再提,到底不大体面;陛下,许小仪伤着呢,不如先叫她起来了吧?”
皇帝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他看着谢珝真,疑心这女子要闹个大的,可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再起事,仔细一琢磨,皇帝发现了不对。
怎么皇后的话你就这么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