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能悬丝问诊的大夫呀,妾还以为那都是话本子编出来骗人的。”谢珝真望着系在自个儿腕子上的那截丝线,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皇帝搂着她回答道:“林卿自幼跟着先御医令习医,他在此道上颇有天赋,若不是年纪还太轻,这个御医令的位置朕是属意他来坐的。”
丝线从谢珝真的手腕拉到了卧室之外,隔着一层珠帘,还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婀娜人形,帝妃二人说话的声音也没避着林御医,林御医低眉顺眼,耳尖红红地感知着指尖上传来的颤动。
只听谢珝真轻笑一声:“原来如此,林大人深夜还要跑这一趟,陛下可得多多赏赐人家。”
“这是自然,不过谢卿不会想说,让朕连着你那份赏也出了吧?”
“妾的景华楼能有多好的东西,妾这不也是为着省事嘛,陛下一道赏完了,林大人能的些好东西,也免了妾再操心一次。”谢珝真的语气又无辜又甜蜜,“还有娘娘那儿也是,妾瞧着娘娘脸色似乎不大好......”
“她呀,也是老毛病了。”皇帝叹息,他是知道皇后性子的,也愿意相信对方,但......皇后的身子实在是一年差过一年,本人又总有些心软,而且皇后愿意信任嫔妃们,给她们分权,在后头镇着,不叫她们争宠争得失了分寸。
可皇帝不信啊!
他长在皇家,从小就见惯了嫔妃皇嗣们为争夺帝宠花样百出的手段,先帝朝时,宫里头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
先帝的嫔妃是三年一选,加上御前侍奉的宫女女官,有名分的没名分的海了去了,真正是做到了后宫三千佳丽,百花争奇斗艳。
先帝嫔妃多,孩子缘也不像现在的皇帝这样坎坷,作为老来的幼子,皇帝在皇子里头的排行已经是二十一了,此外他还有十来个姐姐妹妹,只是这些皇嗣很多在皇帝出生之前就已经夭折离世,那怀上了没能生下来的更是数不胜数。
等到皇帝长大了些,开始争夺储位了的时候,皇子就剩下那四五个,公主也只有七八个了。
等到储位之争过去,皇帝登基,他的兄弟就剩个瘫痪在家的吴王,大盛朝的公主也历来是爱弄权的,争储时站错位死了几个,皇帝登基后试图帮着盟友谋反,又处死几个,到现在仅存两位年纪不大的公主,已经出宫开了府。
这两位公主因生得时候晚,年纪不算太大,跟皇帝关系也不亲近,因此便不爱掺和政事,只在自个儿公主府里安分待着。
经历过如此血腥的家族战争,皇帝又岂会不知后宫争斗的凶险?
他的确敬重皇后,信任皇后,但皇后的身体情况实在是拖太大后腿了,而且皇后身子还好的时候,哪里会闹出一月之内接连两个孕妇出意外的事?
多半是底下那几个协理的,要么没认真办事,要么不够聪明被蒙蔽了,要么......就是有人早就生出异心。
有过七年无子经历的皇帝,真的很宝贝自己相比先帝而言,显得十分稀少的子嗣。
与其把后宫的权力就这么放在那些不安定因素的手上,还不如自己拿过来握着!
对于皇帝而言,高位的嫔妃大多背后有个不错的娘家,他们天生就是盟友,哪怕皇帝是个如此自信的人,也没信心保证嫔妃在紧要关头会一心选择自己;而宦官就不一样了,他们完全依附于皇权存在,没了皇帝圣心,没人会真正信服一个宦官,不过就是个阉奴罢了,便是踩下去,也不怕什么子子孙孙报仇无穷尽矣。
至于宦官和嫔妃联手的可能性......皇帝也是考虑过的,可一个嫔妃能给宦官的,比得上皇帝能给他的吗?
而且都是可以混到理政殿当执事的宦官了,难道还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皇帝倒是知道皇后素来只爱用女官,而不爱用宦官的,他曾经也和皇后谈过这个问题,皇后只道是女人家更能体会女人家的心情,宦官嘛,哪怕割了,但到底是从小是做男子养大的,这其中的差异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
可皇帝唯我独尊惯了,且又有些倔强的狗脾气,皇后越是抗拒,他就越想撩拨一二,宫中孕妇出事,正好给了他机会。
但同时皇帝认为自己插这一手其实是好心为了皇后“减轻负担”,就算真不想用宦官,说几句软话推了不就算了,反正自己向来敬重她的想法,也刚好推谢珝真这个自己调教出来的宫妃上去;偏皇后与自己想的不一样,不肯领这情不说,宁愿把太后请回来,给自己头上加一层婆婆管束,也不愿意叫理政殿插手宫务。
对此,皇帝心里难免生怨,皇后带他冷淡几分,他也顺势与皇后疏远起来。
此刻听着谢珝真似乎是想劝自己去看望皇后,皇帝情绪上来,也不太愿意顺着爱妃了,只是就着皇后身子不好这事儿转了话题,随口让李宗去挑几样好药材去给皇后养身用。
不多时,林御医诊脉完了,恭敬道:“娘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惊着了,接下来的时日好好休息几天便好了,若是娘子依旧不安心,臣也可开个安神的方子来,只是......到底是药三分毒,若是可以不服药,还是不服得好。”
“那就不吃药了吧。”谢珝真抢先说道,她也察觉到皇帝的心绪似乎变得不太好,想了想,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捋虎须,“有陛下陪着妾这么一会儿,妾也觉得好多了。”
“嗯。”皇帝点点头,显然是十分信任林御医的医术的,他正想叫宫人带林御医下去领赏,顿了顿,又开口道:“来都来了,就劳烦林卿再往坤宁宫跑一趟,皇后身子本来就弱,这大晚上的来回跑一趟,也是......唉。”
他满脸纠结地叹气。
终究是多年的夫妻,哪怕起了争执有龃龉,还是没法不担心皇后的身体。
谢珝真撇撇嘴,那些个书生总爱说女人心海底针,岂不知这皇帝的心思才是深海低的一粒浮砂,根本琢磨不透,她放软嗓音:“陛下若是担心娘娘,不如还是过去陪陪娘娘吧,妾可比娘娘结实多了,这夫妻间呀,就怕有话都憋着不说呢,有什么事情的,也都是说开了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