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到来让场面暂时得到了缓和。
李妃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模样,张美人也不再倔强,而是走入了亭子内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含着无尽的委屈朝皇帝看去。
皇帝顿时心头的火气便被削减不少,只是依旧在心里责怪张美人不顾念龙嗣的冒险举动:“先送诸位夫人回去,每人赏如意一对,压压惊。”
说着,皇帝看了一眼面露悻悻之色的李妃——李妃的父亲寒门出身,目前在工部任郎中一职,是个埋头做事不会钻营的,且上头吩咐什么,他才会去做什么,曾经升过职,奈何李父没过几天就发现自己实在当不了领导者,干脆上书陈情,又申请调回去做工部郎中了。
李妃在这方面上是有些像她父亲的,账算得好,人情世故上却不大行,当年她和贤妃都是以侧妃之位跟在皇后后面入的府,皇帝也曾喜欢过一阵子,原本怎么也该捞个四妃的位份,然而她管不好嘴巴几次御前失言,所以才被摁在了妃位上,这么多年,寸步不进。
就拿今日这事来说吧,李妃对在场众人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先把那个冲撞二公主的沛儿拿下,然后稳住赶来求情的张美人,然后稍稍安抚几个受惊的夫人,把她们全部送出现场,再来处理后宫宫妃之间的纠纷。
而不是让怒火烧了理智,只顾着对着宫人、张美人出言指责谩骂,更不该留这几个外命妇在场旁观后妃的龃龉。
她不要面子,皇帝可还想要呢。
李妃叫皇帝这眼神看得心里一咯噔:“陛下恕罪,仙琼伤了手......臣妾把她养这么大,一片油皮都舍不得叫碰破,却叫个冒失的宫人那么一撞......她手心伤了那么大一片,都出血了!”
说着说着李妃就啜泣起来,她是真的害怕,一是怕女儿伤得重;二是......她见着血就害怕、头晕,感觉喘不上气。
皇帝重重地叹了一声,叫宫人把沛儿压过来,又让李妃和张美人各自坐下,最后他坐在主位上,叫过二公主:“让父皇看看伤得如何。”
二公主乖乖走过去伸出那只受伤的手,只见她手上,自拇指根那儿起,往掌心的方向擦破了铜钱大小的一片,已经用清水洗过,可以清楚地看见一道道青石地砖粗糙表面蹭出来的,细小的刮痕,不深,但还在缓缓地往外渗着血珠。
二公主一下一下地抽着冷气:“父皇和母妃都别担心,只是这儿有点痛,刚刚我动过手腕和胳膊,应该没伤着骨头。”
女儿强撑的模样可把皇帝心疼坏了:“还是先叫御医看过再说,虽是伤的左手,仙琼这几日的功课先停了吧,好好养养,养好了再说。”
一旁抹着眼泪的李妃哀怨道:“她一个小姑娘,要是留了疤该如何是好?”
几乎与李妃同时出声的二公主却开心起来:“那我不用学针线也不用练字了?!父皇真好!”
顿时,李妃就被亲女儿再次给噎住了。
皇帝却难得露出了个笑脸来:“字还是要练练,至于针线女红......”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妃,“朕给你挑一房绣娘送去,想做什么只管吩咐她们,朕的公主不管嫁去哪家,都是他们天大的福分,驸马本就半个赘婿,是他们该孝敬公主,不是叫公主如寻常儿媳那般去孝顺他们,便是仙琼善心愿意给他们做做针线,也该他们跪下谢恩!”
此话一出,李妃顿时蔫了吧唧的。
她倒是敢想皇帝怕是庇护不了女儿一辈子,却不敢宣之于口——将来的新君哪怕与二公主亲厚,愿意善待这个姐妹,但到底是兄弟不是亲爹,隔了一层,又岂会如亲爹一样对二公主百般纵容?
二公主摆摆完好的右手:“母妃只是担心儿臣与旁人相处不好而已,父皇别生气,儿臣身为公主,又岂只一昧高高在上等着旁人来奉承?对事待人张弛有度,善辨亲疏,才能不坠了天家颜面,不令人诟病皇家公主的教养。”
说着,她习惯性地双手叉腰:“再说了,儿臣可不是那种任由旁人欺负的绵软脾气,若是有人敢对儿臣不敬,看我不拿鞭子抽......嗷!!!”
二公主哆嗦着捧着左手自己给自己吹吹:“不疼不疼,我还要学武呢,这点痛算什么?”
“学武?!”李妃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只觉得自己想象中的温柔贴心端庄大气的小棉袄正在扑扇着翅膀离自己远去。
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的二公主一脸无辜地看向皇帝。
皇帝咳嗽一声拉回李妃的神智:“朕答应给仙琼寻个女武师,就当是强身健体。”
李妃在短暂的崩溃、纠结之后,最终还是无奈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弱声弱气地请求皇帝:“您寻个脾气好些的行不,臣妾听说有些武师傅教徒弟会打人呢。”
皇帝:......可见这人并没有把自己刚刚说的天家公主贵重的话听进心里。
二公主:
旁边终于坐下来的张美人瞧着这三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忽地生出自己是个不该存在的局外人的念头,她心中涌现出几分不甘,下意识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而后将这些许的不甘轻松压下去,很有耐心地端坐着,脸上带着柔顺,却依旧有几分忐忑不安的笑意。
直到御医赶来为二公主检查完了手,再把她手心的伤口上过药,包扎好,皇帝也觉得冷落张美人的时间够长了,才转眼看向她来。
“说说,到底什么事情值得你那宫女这般急躁,还让你不顾身孕,冒雪出行。”皇帝收了笑,问话的语气仿佛也掺着冰凉的雪粒子。
张美人面上再度露出惭愧、不安、惧怕的神色来,心中平静地起身行礼:“是妾的过错,方才诸位夫人们都在,所以妾才不好开口,请娘娘恕罪。”
李妃现在看她依旧是满肚子的气,毫不掩饰地撇开脑袋:“可不敢怪罪你。”
皇帝又警告地看了李妃一眼,李妃才缩缩脖子:“你先说什么事吧。”
“是。”张美人点点头,有些虚弱地看向皇帝,“妾今早起来便感觉身子有些不适,下身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