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红华英。
乃酒名。
据传是汉时武帝宫中美酒。
其色泽深红泛紫,香味浓厚,味道甘甜,白玉所制成的酒器与之最为相称。
而到了大盛朝时,此酒依旧是皇家宴饮时的宠儿,每逢佳节宫中举宴,都必要送上一壶紫红华英,先帝尤其喜爱这酒的滋味,就算到了晚年,身体衰弱,也总寻着机会饮上一杯。
作为那时先帝的宠妃,慧素居士对这种酒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然。
作为王府郡主,先帝亲聘来的儿媳,现在的皇后,也对这种酒很熟悉。
“太妃娘娘想见本宫?”皇后站在慧素居士的床边。
原先服侍她的下人们已经被迅速地缉拿,押走,只剩下昏昏欲睡的孟荣华虚弱地靠在床柱上——她感到自己胸口越来越闷,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
慧素居士也渐渐有了她的症状,只是更清醒些:“......族中小辈受人挑唆,犯下大错,是本宫管教不严,孟氏上下对孟荣华所为一无所知......娘娘素来是个善心的人,可否看在本宫与孟荣华认罪伏诛的份上,给孟氏,留下些许血脉?”
皇后面色十分冷穆,语气也是与以往不同的生硬:“孟荣华之罪要如何判,不是本宫能左右得了的。”
“娘娘可以劝诫!”慧素居士猛烈地咳嗽几声,“皇帝......陛下他不是从来都最敬重你,愿意听你的谏言了吗?!”
“我孟氏全族,数百人口......一夕灭尽,这得流多少的血,出多少冤魂......杀戮过重,于陛下,于娘娘的名声,大大不利啊!”
“本朝即便族诛,也不会诛杀七岁以下的小童,至于其他人......难不成是陛下,是本宫,是谢才人逼着你们去调换皇室血脉吗?!”皇后声色俱厉地说道。
“自己做下牵连族人的错事,犯了重罪,若有冤魂,也该找你们!这杀戮过重的罪孽,也该落在导致他们被杀害的源头身上!”
“至于名声,呵,本宫——从来不在乎什么名声,你若是想着能用名声逼我自缚茧内,那可是想错了。”
皇后眼中流露出的,是极其难在她身上寻见的,深深的厌恶:“若你们能从一开始就不曾生出作恶之心,又怎会因此牵连家人?”
“动手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这么做会有个什么后果,现在倒好,还想来逼本宫为你等作恶之人求情?”
皇后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想明白了,孟荣华姑侄是落入了皇帝请君入瓮的圈套里。
可那也不能证明她们是无辜,只不过是计差一筹,落败在这场争斗里了而已,试想——若是慧素居士和孟荣华从一开始就不曾对谢才人和小公主生出恶念,又哪来的机会,叫皇帝反过来做局拿住了她们大逆不道的罪证?
哪怕她们中途曾有过后悔,及时收手了,也绝落不到如今的境地。
皇后并不知道今日之事其实全是谢珝真一手操办,虽皇帝明里暗里给了不少帮助,但把这场局全算他身上的确是有些冤枉了。
而之所以她不曾疑心谢珝真,除了谢珝真平日里在她面前表现良好之外,还因为皇后从来都是不肯把人——尤其是与她同为女子的嫔妃们——想得太坏的。
她的斥责让慧素居士沉默了许久,才咬咬牙说道:“你说的对,是该怪我们自己......却也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是我不够小心,错信这蠢货,才叫你们抓住把柄,反将一军。”
她抬起头,曾经美艳,如今也保养得很好的脸孔上带出些许讽刺:“若本宫能如娘娘您当年那般小心,藏起罪证,找到最合适的人选顶了罪名就好了......呵呵呵呵......可惜呀......”
“袁氏一生兢兢业业,好容易捞到手了贵妃之位,眼看她的儿子就要夺得储位了,哪想却看错了一个你......咳咳......”
慧素居士撑着上身坐起来,脸上逐渐失去了血色:“原以为你没有父亲教养,又在北地那种贫瘠野蛮的地方,被一群妇人养大,是个没见识好压制的,唉,早知道你是个这么能耐的人,当初把你说给我儿多好。”
“本宫到京城时,娘娘所出的那位殿下,已经死了。”皇后冷冷说道。
慧素居士又咳嗽起来,她大口地吸气,却还是渐渐感觉到窒息:“那又如何,便结冥婚,让你殉葬!咳咳咳,陛下那般宠爱我!而你不过是个破落无后的王府的郡主而已,陛下一定会允了本宫的心愿!”
她情绪有些失控,这段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而慧素居士话音刚刚落下,便听见“咕咚”的一声,抬眼只见孟荣华耷拉着脑袋,滚在地上,双目紧闭宛如沉睡,只是胸口已经不再起伏。
她死了。
慧素居士明白自己的时间也已经不多,若是不能用那件事情威胁皇后,叫她保住自家血脉不灭......那孟荣华的死,还有即将死去的自己,这一切一切以死求饶的举动都将毫无价值。
“皇后娘娘!”慧素居士喘着粗气,“那件事情,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你身为宗妇,身为皇后,祭天、祭祖......咳咳......跪在陆氏祖宗牌位面前的时候,你就半点儿也不心虚,也不害怕吗?!”
她试图用最具威慑力的眼神让皇后露出慌乱来,然而皇后的表情犹如被冰封锁,只见她目光惋惜地从孟荣华尸身上掠过,然后与慧素居士那双沁血的眼睛对上了:“我不曾心虚,也不会害怕,太妃娘娘,既然你敢拿此事威胁本宫,想必还留了后手。”
“是啊。”慧素居士惨然地笑了起来,“娘娘要与我做这份交易吗,事情若真传出去了,您又能落得什么好?”
“事情若传出去了,也不过再为野史杂记添上一笔而已,太妃娘娘忘了么,本宫说不在乎名声,就是真的不在乎。”皇后看着面色黑沉的慧素居士,“若那事传了出去,只怕孟氏七岁以下的小童都留不住,您当真要那么做么?”
慧素居士口中忽然吐出污血,落在她衣襟上,泛着黑:“皇帝不愿意宽恕孟家,他们便是活着,也是世世代代为奴为婢的命!”
“还不如随本宫死了,到地下去.....为......我儿......重夺......江山......”
慧素居士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儿子”,浑身一软,断了气息。
皇后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脑中一时完全空白,在云容的惊呼声里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