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听着封元的话,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他抬头看一眼封元,又低头看一眼摘星楼的草图,再抬头看一眼封元,又低头看一眼摘星楼的草图。
封元见他面上并不喜悦,便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皇帝陛下欲言又止一会儿,还是说道:“朕想建摘星楼,也想为牺牲烈士建一栋楼,但是朕不想把这两栋楼变成一栋。”
封元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皇帝陛下手道:“先生不必说了,朕知道建摘星楼劳民伤财,朕也知道如今国库并不富裕,但是摘星楼对朕的意义不同,它并不只是一个朕为了与皇后享乐而建的地方。”
上辈子的时候,他和燕燕真正定情,就约定好了要建摘星楼,带着她站在楼上望尽京都风光,历经差不多两年,摘星楼才终于建好。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带着燕燕去瞧上一眼,那栋楼就被烧了,而他和燕燕,也先后在暴徒手中殒命。
那是他只顾享乐不理朝政不爱子民付出的代价。
这些当然不能说与封元听,只是摘星楼若是不能建也就罢了,但是建了,却是以另外的名义,在陛下心里,怎么想都不舒服。
打个比方,就好似他一直珍爱的燕燕,还是那个样子,身体里却换了另一个人一般。
想必燕燕也是一样,无论如何,他们俩都不愿意摘星楼变成另一副样子,摘星楼已经不止是一个建来享乐的地方,历经两世,反反复复提起那么多次,它似乎已经成了他和燕燕重生以来的执念,为了那个未能完成的约定。
那在大火中焚毁的摘星楼,倘若能像他和燕燕一样,在这一世涅槃重生,那无论是他,还是燕燕,此生都不再留有遗憾。
思及此,皇帝陛下思绪跑偏了一下,幻想了一番他和燕燕临终前,两人躺在床上还在念叨摘星楼没有建起来的情景,不由为自己和燕燕感到心疼。
摘星楼真的建不起来吗?
其实未必,如今天下一统,于权势上再也没有人能与他比肩。但凡他再强硬一些,都没有任何人能违抗他的决定,只是他一直不愿意,不愿意自己变成一个说一不二顺昌逆亡的君王,他还是喜欢让自己像从前一样,上朝时兢兢业业,下朝后抱着娘子带着孩子,仿佛平凡百姓中的一家五口。
他宁愿自己下朝后带着燕燕在御花园里挖泥戏水,还像少年时那样天真嬉闹,也不愿意自己被权势腐蚀成一个深不可测的君主。经历得越多,他越明白,权力是别人给他的,不是天生就该属于他的,倘使文武百官不是真心信服他,不是真心为他着想,根本不会听从他,也不会劝诫他。
所以每一次行驶权力,他都慎之又慎,每一次他想要建摘星楼被封元阻挠,他都从未怨怪过他。他只将自己当成这个国家的核心,将这些辅佐他的臣子当成和他共治天下的同伴,并不觉得自己有颐指气使掌控一切的权力。
从前,他一直以为封元心中对他要建摘星楼一事儿是极为反对的,但今日发生的事,叫他明白,其实封元也将他的心愿看在眼里,也一直在为他考虑,所以才会说出今日这番话。对封元的良苦用心,他深深动容,随即……
利索地顺着这张梯子往上爬。
“先生,朕想建两栋楼,一栋纪念为国牺牲的烈士,立于城中央,供子民瞻仰,另一栋建在宫里,让朕与皇后登高赏景。”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封元,道:“先生不要反对,朕意已决。”
封元缓缓道:“陛下,您的功绩足以流传千古,这宫中也有不少供您与娘娘行乐之所,何必要执着与一栋摘星楼?将来史书评说……”
皇帝陛下认真道:“待朕百年之后,史书如何评说又与朕有何关系?横竖他们也管不到朕头上,比起虚名,朕更想要争取眼前。先生若是担心,这建楼的钱可以从朕今后几十年的俸禄里扣,直到还清为止。”
封元面上神色淡淡,道:“陛下果真心意已决?”
皇帝陛下重重点头,“绝不更改。还请先生不必再劝!”
封元反问,“若臣非劝不可呢?”
皇帝陛下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无论你如何劝,这一次朕都要将摘星楼建起来。”没有那么多华丽的装饰没关系,只要建起来,足够高,高到他能带着燕燕望尽整个京都便足够了。
触及陛下目光中的不容拒绝的坚定,封元停顿了片刻,随即朗声一笑,抬手、俯身,重重施了一礼,而后道:“那臣谨遵陛下口谕。”
皇帝陛下:……
他努力维持着的,严肃认真的神情忽然崩了。
封元怎么就答应了?他怎么就答应了?他不是应该严词拒绝极力劝诫吗?
他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那朕心里想着的那些理由岂不都没了用武之地?
皇帝陛下几乎维持不住自己威严的模样。他停顿了半晌,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国库中,可还有建楼的银钱?”
封元施施然道:“陛下放心,国中需要用钱的地方虽多,但区区建两栋楼的钱,还是出得起的。”毕竟国库也不是只出不进,况且刚刚还抄了余家,国库用钱其实并没有陛下所想的那般紧张。
封元拱手道:“陛下,既然要建两栋楼,那臣这就下去和同僚商议具体事宜了。”
皇帝陛下“区区建两栋楼的钱”这句话震了一下,晕乎乎地摆摆手让封元退下了。
封元也就像往常一般,退出了御书房。他出去时,似乎心情极佳,面上含笑,走路带风,连送他出来的一名内侍都看得出宰相大人有多高兴。
内侍笑道:“可是有什么大好事?大人今日瞧着连眉梢都是喜意!”
封元抚了下胡须,微笑颔首。可不就是喜上眉梢么?
辅佐陛下的前些年,他一直觉得陛下性子和缓,善听纳谏,是件大好事,可后来几年,他却觉得陛下的性子太过和缓了些,倒是失了几分天下共主的霸气,他年纪毕竟也大了,辅佐不了陛下一辈子,便一直希望陛下在面对他们这些臣子时,能更强势些,如今见陛下终于硬气了一些,他心里也高兴。
他看着他从少年走到现在,看着他从迷茫犹豫到现在的果决强硬,就如同看着自己孩儿成长一般,心中其实是说不出的欣慰。
横竖陛下就这么一个心愿,怎么忍心不叫他实现?
如今大齐日新月异,其实并不缺建造几栋楼的钱,只是他一直担心陛下会因此得意忘形,心生懈怠而已,毕竟史书上有不少君王早年英明睿智,晚年却骄奢淫逸的。不过这几年看下来,他发现陛下并不会变成那种人,也就彻底放心了。
封元离宫后,又为了建楼忙了一日,这天夜里,一觉睡下去,再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陈国的谋士。
封元:???
他疑惑不已,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只是……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借由封元做梦的视角,引一下前世陈国的天下的事儿,不多,争取一章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