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祝渔怎么也没想到,杨婧竟然上了热搜。当天下午祝渔在省局食堂就听到不少人在讨论:“这男人真他妈不是东西,杀他一百次都不为过……”
“所以说啊,找男人眼睛要亮,不然结了婚有你好受的……”
“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就没人报警吗?怎么这么冷血啊……”
“……”
“哎周警,这不是你们区吗?没接到出警吗?给我们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接是接到了……”是个粗狂的男声,“唉……就是当事人,你懂的,没有当事人的求助,我们也很为难。总不能多管闲事吧,你看看下面评论都说了。”
“这女的是个缺心眼吗?”
“就是就是,这种男人不离婚留着过年吗?”
“……”
是几个女职工在愤愤不平某一件事,祝渔听着挺感兴趣的,她看看安静吃饭的晏修,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晏修看穿她所想,头也不抬道:“看网上的新闻。”
祝渔不怎么上网,微博和论坛几乎不玩,只偶尔会看看新闻。她急忙拿出手机,点开新闻门户上,首页的专题写着几个大字:对家暴0容忍!
下面有视频,画面里的背影就是大马路上,是白天,将画面的人物和情景拍得清清楚楚,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抓着瘦弱女人的头发,女人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不知道说什么,男人突然暴怒,将女人的头摁在墙上大力地撞击,力道骇然,似乎当女人是仇人似的。撞了几下后女人便没有力气躺在了地上。接着,男人粗鲁地提起女人的衣领:“莫跟老子装死,你当老子是死的吗?”
“贱人,为什么能和老子同甘却不能同苦?老子还没嫌弃你下不了蛋……”
旁边有路人看到这一幕,大抵是男人身材雄壮魁梧,有些害怕,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劝阻,嘴上仍好声劝导:“这位先生,有什么话好好说……”
男人直接恶狠狠吼道:“莫要多管闲事,不然让你也尝尝拳头的味道!”
慢慢地……路人只敢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唏嘘叹气,谁也没有上前。
视频是前天下午的,祝渔看完视频,很快就认出里面的人就是杨婧和那个男人,怪不得昨天在招待所没有看到杨婧,她骇然捂着嘴巴,往下看评论:
路人a:“就是两口子打打闹闹嘛,再说了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夫妻之道不就是这样嘛。”
路人b:“听听,楼上这是人说的话吗?”
路人c:“哎呀,人家两口子的事儿我们瞎掺和干啥?”
路人d:“我当时想去劝,但是我一个女孩子,身边又没有人帮我……”
路人e:“简直看不下去了,女人是捧在手心哄的,这真的是夫妻吗?想把这个男人大卸八块!”
“……”
祝渔放下手机:“当时有人报警了吗?”
晏修吃完最后一口,将餐盘推到一旁:“有,是一个小孩子。”看她发愣的模样,他又继续说,“当时很快就出警了,却没想到当事两人都说在闹着玩儿,包括那个女人还求出警人员不要抓她老公,说他就是喝多了心里不痛快……”
祝渔听闻,心在这瞬间仿佛进入了冰窖,她在派出所长大,自然也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她还记得以前区里也发生了一起家暴,妇联的人和父亲吐槽:“你说我们怎么管啊,管来管去最后还是原谅了那个男人……”有人感激他们,也有人埋怨他们多管闲事。
许久,她缓缓摇头:“我不懂,晏修,我真的不懂她。”哪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都弄不懂这种人。
晏修素来平静,只是看着祝渔这副模样,到底是不忍心,抬起手拍了拍祝渔的肩膀:“别多想了,没有人做坐视不管,只是看值不值得。”
祝渔没吭声。
晚上回到招待所,祝渔没想到杨婧来上班了,正巧有人来办入住,她把房卡递给住客,面带微笑:“进电梯上5楼往左边走。”
她脚步微顿,杨婧看见她,弯起嘴角笑了笑:“祝小姐,晚上好。”
她笑起来温婉又大方,气质很好,看起来像知性美人。若不是知道背后的故事,祝渔根本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祝渔也朝她笑笑,转身走到电梯口。
“祝小姐……”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杨婧匆忙追上来,祝渔快速按下开门键:“怎么了?”
杨婧目光诚恳地看着她,复而,朝她鞠躬:“祝小姐,真的很谢谢你。”这些年来,逢人都说,嫁给他是你的福气,他不嫌弃你你应该感激;包括她的父母都说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学会忍让才是最重要的。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劝分不劝和,告诉她——她可以离婚。
可她哪里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啊。
杨婧这般诚恳,祝渔只是举手之劳哪里受得起,她急忙摇摇头说:“不客气,是我应该做的。”
杨婧感激笑笑,帮她按了关门键。
一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杨婧笔直站着,背挺得很直,一动也不动,脸上依旧是温婉的微笑。合上的那一刹那,不知是不是错觉,祝渔好像看见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泪花,泪花散去后,是坚定。
祝渔感到有些奇怪,可她没有多想。她回到客房,洗了个热水澡,热水缓解了冬日的寒冷。日历上,还有两天就可以回c市了。
晚上没事做,祝渔看罗笙传过来的案例,前几天发生的,是一个自杀案子。死者今年17岁,读高二,经过调查是抑郁症自杀。调查过程中,死者身边的家长、同学都没察觉她有什么异样,平日里很乖巧懂事,但喜欢独来独往,有发呆淋雨的习惯,不过家长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很多人都会发呆……再说大人们的工作也很忙,根本关注不到这儿去。
后来警方告诉家长,说死者在死前,经常在社交平台发表一些低沉、有自。杀倾向的东西。都是在被老师、家长批评以后发泄的。
家长十分不以为然,在悲痛之际哭着说:“现在的小孩子太脆弱了,哪像……”
罗笙看完档案,跟祝渔吐槽家长,又叹息:“往往这类人,其实脆弱却又强大。”
祝渔认同:“家长们往往都不知道,他们很想强大下去……可是……”
话落下,祝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猛地盖上手机,想起电梯里杨婧的眼神,绝望、坚定,她不会想做什么傻事吧?!
这个念头让她飞快套上羽绒服,急急忙忙往外跑。
晏修刚从电梯里出来,一把拽住了她:“地滑,急什么,难道又有散财童子在等你?”
祝渔看清是晏修,求救般的抓着他的胳膊:“杨婧,我……我总觉得她想自杀,我不知道,但是预感……你在下面看见她了吗?”她喘着气,一句说得语无伦次。
晏修听懂了,回想片刻道:“没有,是另一个前台。”
祝渔心一沉,晏修没再说什么,而是领着她又走进了电梯,按下。
到了楼下,前台听明来意,道:“换班前她请假了,已经走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了。”
晏修到底是刑警,习惯性地问:“她走之前有跟你说什么没有?”
“没有……”前台摇摇头,又想了想,“不过我听主管说好像有人要离职,不知道是不是杨婧,因为……她老公经常找来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晏修说:“你知道她家庭地址吗?”
前台奇怪地问:“你们要做什么?”
晏修刷刷掏出证件:“警察。”
杨婧家距离这里坐公交大概四十多分钟,在路上,祝渔用从前台那里拿的电话拨打过去,但始终无人接听,这让她更加担心了。
晏修见她失落地放下手机,宽慰道:“别担心,应该没事的。”
祝渔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个预感,竟然让晏修在冬天大晚上的陪她去找人。
似乎又要下雪了,下午天气就阴沉下来,气温也越来越低。两人直接拦车过来杨婧的住址,老式小区,也没有门卫,晕暗的灯光下,晏修就着光看清建筑上的号码。
“是这里了,3栋2单元。”
杨婧住在8楼,小区没有电梯,祝渔和晏修一气呵成跑到了五楼。
祝渔感冒刚好全,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晏修掂掂她瘦胳膊瘦腿:“祝法医体能很是不行啊。”
祝渔瞪他:“你又不是不知道。”
祝渔体能从小就不及格,高三那阵子,她被人跟踪,半路察觉后,一路气喘吁吁跑回家,到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晕了过去,去医院说是体力透支。
很难想象祝清平的女儿体能竟然差得一塌糊涂。晏修觉得体能太危险,要带祝渔练体能,于是,训练从跑步开始。
晏修如果不值班,五点不到就跑来院子里叫祝渔去跑步。祝渔起不来,那会儿睡梦中的她一听这声音就烦得要命。
可那时候不懂,以后再也没有了……那时多好,那时多怀念。
提起从前,两人都怔了怔,晕黄色的光落在脸上,四目相对的眼里,只有对方。突然——灯熄灭了,是感应灯。四周漆黑黑的,外面的光照进来,只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晏修沉闷道:“你先说……”
祝渔开口:“你……”
“啊——”
只听窗口外面传来“砰”的一声,是顶楼上有物体掉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吓得正在行走的人疯狂尖叫。
紧接着,有人大喊:“有人跳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