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晏修因为案子匆匆从医院离开。晏母看在眼里,既心疼晏修的忙碌,也心疼一个人在医院的祝渔,便试探性地问他们有没有想过要换一份工作。
老实说,祝渔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她一直觉得既然选择了这一行,无论再苦再累她都可以坚持下去,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喜欢、热爱它。
所以她说:“我和晏修都很爱这份职业。”
晏母叹了一口气,怅然地望着暮色的夜空,窗外的雪还未融化,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你知道他为什么想做警察吗?”
祝渔当然知道。
晏修看着她:“那你知道他害怕去酒吧吗?”
这件事儿祝渔也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害怕去酒吧吗?”
祝渔一愣:“我知道他害怕去酒吧,但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晏母低垂下眼睛,缓缓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他害怕去酒吧,害怕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害怕被这种声音盖过了一切。因为……”她停了几秒,“阿修当刑警,是想救一个原本可以救却还是死了的人。他在内疚。”
原本可以救却还是死了的人?
祝渔一愣,不解地望着晏母。
晏母浅淡地笑了笑:“其实他并没有跟我说,我们关系不好,他从来不和我们说自己的私事。是我后来从别人嘴里知道。”
真可笑,自己儿子的事儿,竟然还要从别人嘴里知道。她这个母亲做得太失败了。
晏母说道:“那年,阿修得知我们因为哥哥要把他送走,他生气跑到酒吧。那年他才十几岁,和一群狐朋狗友在酒吧肆无忌惮地抽烟、喝酒……”
一群人酒过三巡,借着酒劲耍疯,把酒吧的气氛带动得更加疯狂和灼热,台上台下的人招摇而肆意地随着dj节拍晃动,气氛浓烈。
突然,灯光“啪”的一下暗了,是酒吧停了电,但摇滚的音乐还在继续,气氛静默了一秒后,一群人开始疯狂地大声吼叫,吼叫声几乎快要盖过天花板了。
晏修吼得声音都要嘶哑了,但同时也将心里的郁闷也全数发泄了出来。
他认命了,认清自己不是讨喜的那个孩子。他是一个人来,一个人玩耍,一个人离开。没有人真正地关心他、怜惜他、疼爱他。
无力和疲惫感在心底慢慢地滋养,长成了茂盛的藤蔓,枝条一点一点地缠绕着他的躯体,慢慢地,他的身体被藤蔓缠紧,手臂、心脏、脖子……他被遏制住了,无法呼吸。
可他也不想大力地呼吸,索性关闭了气息出口,他视线越来越模糊,就像疯闹过后便是全身乏力的疲惫。
他半醉不醒地靠在沙发上,还没来电,视野里一片黑暗,周遭响彻云霄,他竟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这些声音挡住了他的世界,为他隔绝了一道心墙。
他就这样想着,想慢慢地闭上眼,就这样死去……
突然,晏修感觉有人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手中有温热而黏稠的液体。可他太累了,太疲惫了,神志也有些模糊,以为别人是闹着玩儿,便推开了他:“别碰我……”
就在推开那人的一瞬间,他听到闷哼一声,他想睁开眼,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耳边萦绕着:“ah(啊……)/seeyouinyournextlife(来世再见)/whenwe''llflyawayfood(那时,我们将永远飞翔)……”
飞到哪儿去呢?
他明明不想理会,可脑中还是溅起了残留的思考,就飞到天上去吧……如果飞到了天上,他们是不是才会心疼他,哪怕是将剩余微弱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可无人回答他,他又重新地闭上了眼。
再后来,他被一道尖叫声惊醒:“啊——死人了!!”
他那时很爱看刑侦悬疑剧,心里头总有一根侦探弦绷着,所以这道声音将他扯回到现实世界。他猛地睁开眼,入眼的是刺眼的灯光。
来电了。
待视线逐渐回笼,他才发现沙发下躺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色的衬衣,胸前有一大块红色的血迹,伤口的血还在流,而周围的血迹呈现暗红色,有些干枯了。
他睡了多久?
他猛地坐起来,发现那人的手还紧紧地抓着他裤腿,他抓得很紧,手指都僵硬弯曲了,好像晏修是他的一块求生浮木。
后来警察来了,才将死者的僵硬冰冷的手指扳开。他木然地看着,甚至有些恍惚那是自己的尸体一般,他已经死了……
可很快,他们随警察回去配合调查,一路上警察问了他们很多东西,他还有些醉意,却一五一十说了当晚的情景,包括他们几点进的酒吧,酒过三巡又是几点。
警察问完合上了笔录本,开玩笑地笑了笑:“这孩子记性不错啊……”
另一名警察说:“观察力也细微,嗯……是个干刑侦的好苗子。”
“你就是恨不得把谁都拉进来干警察,也不问问人家想干什么……”
好像是这句话再次将晏修拉回到了一个有温度、有色彩的世界。他抬眸,双眸浓黑如墨,好似看不见底一般:“嗯,我也觉得当警察挺不错的。”
“你听听……我就说警察不错,哈哈哈哈——”
再后来,警察调查了这起案件,原来是死者有一个抑郁症的前女朋友,两人前段时间闹分了手,但女生不想分手,男人心里没有了爱,也不会再留一点情面,所以不管女生如何哭闹纠缠、威胁,还是狠心拉黑了女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生的爱渐渐地变成了恨意,想和他一起走向死亡。
很多年后晏修都会想起酒吧的那首歌,他依然还是很迷茫,到底想要飞到哪儿去呢?飞到另外一个世界?可又有谁知道,另一个世界累不累呢?
时至今日,他也没有搞懂。又或许,他懂了,可他一直在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