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样的一条狗。
他不知道。
他想做怎样的一条狗?
他也不知道。
或许,点点被她脖子上的项圈吊死在城墙上时,他就跟着死了。
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条狗,但他知道他绝不会被谁恐吓,被谁奴役。
他不知道他想做怎样的一条狗,但如果暗夜散去,光明降临,能够有一块属于他的国土,能够有一个他能够做主的世界,那也不错。
所以……
当邪虎用恐吓的声音问到:“你的话说完了?”
大黄打着呵欠,说:“对。我的话说完了。你们自己去想想吧。对了,寒舍简陋,招待不周。你们自便吧,我要困觉了。”
说完,他真的趴在地上假寐。
邪虎一步步逼近大黄,大黄却纹丝不动。
其他种族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一虎一狗的身上。
要说一点怯意没有,那是不对的。距离远时还感觉不出来,距离越来越近时,天生的血脉压迫让大黄心悸不已。他真怕这只大花虎一口咬来。但理智告诉他,要镇定。
这是一场戏。
谁先退,谁先输。
邪虎慢慢逼近大黄,一步,两步……
大黄的心跳,扑通、扑通……
最终,理智还是输给了天性。
大黄实在撑不住了,他一下子弹跳了起来,退后几丈,与邪虎拉开距离。
大黄眼珠子一转,赶紧用爪子捂住鼻子,说:“我说大老虎,你有口臭你不知道啊?
我说你,上古还被封为兽中之王,现在已经沦为目光短浅、以势压人之辈,还有一点王者风范吗?”
大黄这句话中,关键不在什么口臭,而是有两层意思:一是承认自己被邪虎的虎威压制住了,二是在激邪虎,如果他真的咬自己,那他就是目光短浅之辈,就没有王者风范。
邪虎脾气火爆,但大名一个“邪”字就足以说明问题,他本身也不是头脑简单之辈。他露出血盆大口,说:“这里不是你这条贱狗撒野的地方。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的底气让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呵!大黄内心恨不得一口吞掉这只大老虎,将他的力量吸收为自己的。可惜,实力不允许。大黄摇摇他的狗头,说:“你说得对,我只是一条贱狗。可我这条贱狗,在考虑的是暗夜下众族的安危。你们这些最有资格指点天下的高贵头领们,你们在考虑的是什么呢?
争这些没意思,觉得我没资格,我走就是了。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宣传我的主张。广袤的暗夜之中,应该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部族受我的启发,警醒起来吧?
当然,如果只是想吃我,悉听尊便,别找借口。那显得掉价。
只是提醒一点,要吃我,要抓我,悄悄地进行。万一被其他种族知道了,以为你图谋的是天妖遗宝,引起误会,导致斗争。最终削弱的只是我们自己的力量。
尊贵的百兽之王,花虎部族的邪虎大王,您说呢?”
大黄不提醒,其他种族还没忘这个方向想。现在一看,这邪虎总是想吃掉大黄,是不是真的抱有其他心思?
吓唬一下可以,真要吃下,不行!
众族瞬间统一了看法。
感觉到种族异样的眼光,邪虎嗤笑一声:“好一条油嘴滑舌的野狗。”
邪虎不是笨虎,看得清局势,懂得进退。
邪虎不再说什么了,退回自己的位置,卧在地上,静静看着大黄。该他大老虎做的事情他做了,再坚持下去,就让众族生疑了。
接下来谁上场?
狐妖红霜扭着屁股走上前来,说:“大黄,你说得天花乱坠,可实际上都是一堆废话。难道夜巡者是什么样的德行我们不知道?难道我们没有组织联军去攻打龙山?这些需要你说吗?
我觉得你说了那么多,就只有一个意思:你是狗,是兽族,你站在人族的对立面,和我们是一伙的。
你反复强调这个意思,是为了掩饰什么呢?
咯咯咯,我猜猜。”
大黄表面笑呵呵的,可是内心已经开始紧张了。没想到这只骚狐狸将事情原委分析得那么透彻。
暗夜之中,保持谦卑。万不要自作聪明,不要小瞧任何部族。
在红霜的细致入微的分析下,众族又怀疑起大黄来了。
红霜咯咯咯笑着,继续说:“我猜你是人族派来的卧底吧?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人族导演的戏吧?他们一定空口给你许下什么诺言,你才这么卖命的吧?”
连这也猜出来了?大黄对这只狐狸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在他从小就在各种闲言碎语中成长起来的,免疫了语言的伤害。所以,虽然红霜说得那么对,大黄还是保持了表面上的镇定自若。毕竟,他是连狗皮都可以不要的狗。
大黄乐呵呵地说:“说得真好。请继续。”
大黄的智商是建立在巨灵和尹仁做的预案上的。他们设想过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并给大黄提出应对的方案。可是,他们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没有应对的预案,只能靠大黄临机处置了。
红霜抛了一个媚眼,说:“我说得不够完整吗?还需要补充什么。”
大黄摇着尾巴,走向红霜,慢悠悠地说:“比如,人族这样做的目的呢?派我来宣扬他们的厉害,恐吓你们?还是让我想方设法把你们组织起来,去攻打他们。咦,总得有个理由吧?”
大黄被自己的机智征服,居然能想到这么一个漏洞。
可这难不倒红霜。红霜眨巴着她的大眼睛,说:“这也不是不能解释,毕竟你只是张着嘴巴说,又不是实实在在地做。嘴巴上说得好听些,无非是为了让你取信我们。”
麻蛋,又猜中了。这狐狸智商太高了,斗不过她。可你智商高,我脸皮厚。猜中又如何?大黄点点头,说:“你说得很有道理。说的事情算不上,关键要做。你们别听我如何说,而是要好好看看我是如何做到。
同样,什么‘你们已经认识到夜巡者的危险’,‘组织联军攻打龙山’这些话就别说。就五六百人守着一座孤峰,你们这么多部族打了这么久都还是打不下来。你说没有人在背后出工不出力,相互扯后腿?算了,这些窝里斗的事情,你们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
说到这里,我佩服夜巡者,他们是一群先做后说,说到必然要做到的人。内部也有一些斗争,但是绝不会在大事上扯皮。在对付外敌时,说得上团结一致,精诚合作的了。
我们应当向他们学。万不要将精力浪费在嘴巴上,而是要落实到行动中。”
嘴巴上辩不出真伪,你且看我今后的所做所为,如何?”
红霜媚眼打量大黄,然后说:“那我就好好看看。”
这只骚狐狸咯咯咯笑着退场。
大黄扫视众族一眼,说:“如果还有想恐吓的、逞口舌之利的,那就免了吧。
我大黄的目的是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是自己为自己辩护。疑我也好,谤我也好,随你们。
暗夜的局势就摆在面前,明眼人都看出天要变了。你们自己回去好好思考,如果你思考的结果和我一样,都认为夜巡者是最大的危险,都准备要倾尽力量除掉夜巡者的话,那再回头找我。
慢走,不送!”
这一次,众族缓缓退去。
这一关居然过了!大黄松了一口气,对半面说的:“半面啦,你把你的家拾掇拾掇吧。也给我搭一个狗窝,短期内,我们要合伙过日子了。你不会反对吧?”
半面自然是反对的。但是反对有毛用啊?她勉强笑着,说:“好。”
大黄哈哈笑着,说:“那就好。我还怕你内心不愿意呢。你放心,我不是白住的。少不了你的好。”
他看似不经意一瞥,实则偷看了一眼龙山的方向:我的这边差不多了,你们那边怎样了?
……
龙山脚下,依旧有少量的异族军队存在,仅起着监视龙山的作用。
龙山之巅,尹仁归来。
夜巡者们,怀着敬意的眼神,迎接他们的首领到了。是他,深入敌后,孤军奋战,拯救了大家。
尹仁亦对守城的夜巡者们表示崇高的敬意。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守住了这座新生的城。
那时一别,各守一条战线。
今时重逢,少了些许故人。
屈远这条外表粗犷的大汉子,甚至还落下泪来。他哽咽地说到:“仁哥,你终于回来了。小弟辜负了你的信任,这段时间,牺牲了八十多名兄弟啦。全得仁哥你逆转乾坤,使敌军散去,护住了龙山。否则,小弟将成为夜巡者的千古罪人。”
这个数据,是没有算上叛逃的、重伤的。对于草创阶段的龙山而言,已经是极大的代价了。
尹仁拍着屈远的手,意味深长地说:“老屈,你是好样的。你已经做得最好了。是你,带领大家守住了龙山。”
尹仁对这个大胡子壮汉,还是比较了解的:有能力,有担当,但是权势之心也很重。对于这种人,要用,也要防。
司灿上来和尹仁来了一个拥抱,两人是旧友,一切尽在不言中。
千帆客客气气地抱拳行礼,说:“恭迎总长归来。”
尹仁也规规矩矩回复:“千帆妹子辛苦了。”
千帆是龙山中的实力派。甚至总体实力还会强过屈远。对于这位有实力有颜值,且对龙山做出重大贡献的栋梁,尹仁有自己的看法:她还算不上真正的夜巡者。尹仁对她的戒心,还要在屈远之上。
因为,千帆加入夜巡者的目的并不纯粹。
在上龙山之前,千帆并不是夜巡者。她之所以上山,也不是她有多认同夜巡者的理念。她只是为了复仇——她的丈夫、孩子皆死于妖魔手中。短期看来,他和她的目标是一致的。但根本看来,两者有着本质差异:夜巡者是为了理想而战斗,千帆是为了复仇而战斗。这不利于长远发展。
希望,最后能走到同一条路来吧。
至于只关心后勤的易劳和沉默寡言的吕浪,尹仁还了解不够,只是平常问候几句。
一到城内,尹仁一口气不休息,立即召集所有原班人马开会——司灿带上山的那些不靠谱的人暂去换防。
历史上,将这次会议,称作龙山第二次会议。
众人不分等级,大家都席地而坐,围成一圈。巨灵将他的铁棺往地上一放,就坐在外圈。他打定主意,带着耳朵带着眼镜,但是不带嘴巴。毕竟他的身份有些尴尬,他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夜巡者。
尹仁先是认真倾听主要负责人的汇报,然后也想大家汇报了自己做的事情。
等信息共享后,尹仁略带微笑地说:“现在,我有一个提议,将屈远临时总指挥的头衔改一改。”
临时总指挥,临时用的嘛。尹仁回来后,屈远的这临时官职肯定就保留不了。大家都明白这个理。屈远也明白,这位莽汉子哈哈笑着说:“自然是要撤销的。”
尹仁笑着说:“撤销?太麻烦了。我觉得,直接把‘临时’二字去掉就行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