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云娆找卖身契,一夜无果,不得不在心中做好最坏打算。
倘若没有卖身契,到时又该如何?
出京入京都需要身份证明文件,没有证明文件,她压根儿离不了京。
云娆是个没有安全感人,从小就没有,前世容珺好不容易帮她建立起来那些,也早在被迫投井时,全被冰冷井水给冲散。
寻不着卖身契,她坐立难安,脑中全是绝望坏想法,焦虑得整晚睡不着,一用完早膳,就迫不及待地出门找钟钰,想和她一块商量对策。
钟钰觉得这件事到底还是得靠岑煊,就带着她出门,两人原本要直接到北镇抚司,没想到在半路就遇到了岑煊。
遇见岑煊时景象,很奇妙。
当时这位锦衣卫大人,背对着她们俩,用着一种冷峻而又严肃语气,问小贩,有没有豆沙馅冰糖葫芦,小贩被问得脸色发白,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不知道人,还以为小贩冰糖葫芦里掺杂了什么不该有东西。
两人听见岑煊话,不禁双双抿嘴,相视一笑。
豆沙馅冰糖葫芦,钟钰从小就喜欢吃。
云娆凑到钟钰耳边,故意坏心眼调笑:“你猜,要是我们没出门,岑大人是不是待会儿就会带着冰糖葫芦,‘顺路’经过明晖堂?”
钟钰完全不觉得岑煊会做这种浪费时间事,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肯定是那冰糖葫芦有什么问题。”
没想到话音方落,钟钰眼前就多了一串冰糖葫芦,岑煊不知何时来到两人面前。
云娆忍俊不禁,捂着嘴偏过头去。
“冰糖葫芦没有什么问题。”岑煊说,显然早就听见两人对话。
钟钰疑惑:“那你买它做甚?”
“刚才远远就瞧见你们,知道你肯定要吃,顺手先买了。”
“嘿嘿,就知道你最够意思,谢啦!”钟钰咧嘴笑了起来,很是大力拍了下他,毫不客气从他手里接过冰糖葫芦。
云娆前世没见过岑煊,自然没看过两人互动,原本她还不明白为何岑煊分明对钟钰有意,两人却七晚八晚才成亲,现在终于明白,原来在钟钰心中,岑煊就是如亲人一般存在好兄弟。
云娆原本还在心底笑着钟钰不开窍,岑煊怕是要碰好几次壁了,没想到眼前就突然多了一串冰糖葫芦。
“吃吗?”
云娆还在愣怔,钟钰已先一步替她回答:“吃吃吃,她跟我一样最爱吃豆沙馅。”
过了一会儿,钟钰察觉出这其中不对劲,笑容暧|昧朝着岑煊挤眉弄眼:“岑大人你不对劲啊,今个儿怎么这么细心,还帮我家阿娆多买了一串?”
岑煊没吭声,依旧是那张冰块脸,只是眼里似有无奈。
云娆原本想拒绝,钟钰却拼命要她收下。
岑煊为京城四俊之一,模样自然也生得极好,宽肩窄腰大长腿,高挑挺拔,气质出众,站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这才一会儿话功夫,已有不少姑娘频频侧目。
云娆只想快点离开大街,受宠若惊收下,小声朝钟钰道:“这里人太多了,要不找个安静地方……”
钟钰想起还有正事要谈,这人来人往大街确不合适,点头道:“行,咱们上清云楼说事。”
清云楼就在旁边,很方便,三人进到清云楼,很快地被领到二楼雅间。
钟钰对岑煊向来直接,一坐定就单刀直入,将问题说开。
这件事,岑煊早就想到,喝了口茶,淡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云娆手指微蜷,有些不敢置信看着他。再次深刻明白,岑煊与容珺这样人,确和自己是不同世界人。在她这儿感觉像是天要塌下来问题,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岑煊忽然看向云娆:“听阿钰说,你小时候是被容珺捡回来?”
云娆身世,钟钰不止跟他提过一次。
“对。”云娆点头。
钟钰接着说:“阿娆从小就把容珺当成亲人。”
岑煊略微沉默,盯着云娆看了一会儿,才又问:“那为什么忽然想离开容珺?”
沉入墨般黑眸,透着犀利寒光,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透。
岑煊和容珺有点相似,却又不像,永远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中,只是一个处事圆融,待人处事如同和煦春风,另一个气势冷峻,冷酷倨傲得叫人不敢逼视。
他目光太过冷冽凌厉,极富侵略性,云娆被他气势吓得不敢动弹,瞬间就明白刚才那个小贩感受。
钟钰正想开口让岑煊别那么凶,雅间门突然就被人打开,三人同时闻声望去。
岑煊面无表情,从容不迫地朝来人微微颔首:“七皇子,容大将军。”
一瞬间,云娆像是被铁锤狠狠砸中脑袋,脑中一片空白,一股难以言喻恐惧感袭遍全身,她忽然手脚发麻,害怕得喘不过气来,身体更是下意识颤抖起来。
怎么办?刚才那些话容珺听见了吗?他要生气了吧?肯定生气了,她出府令牌一定会被他收回去。她是不是走不了了?是不是又要像前世一样永远只能待在小院子里,哪里也去不了,最后等他要成亲时,再次被人逼着投井?
云娆哆嗦着嘴唇,不敢出声,拼命想镇静下来,却已经整个人慌得六神无主。
雅间内气氛有一剎那凝结,压抑低沉,仿佛能将人逼疯。
陆君平似是浑然不觉,神色慵懒打了个哈欠,手摇折扇走了进来,朝岑煊笑吟吟道:“元烨兄,又见面了。”
“刚才我与子玉在三楼,恰好见到你们几人进了清云楼,想说前几日在琳琅阁还欠你一顿饭,这才不请自来,元烨兄应当不会见怪?”
话全都是陆君平说,容珺神情虽与平时相差不远,进门之后却始终不发一语。
云娆听见刚才自己一举一动,包括收了岑煊给冰糖葫芦之后,恐惧瞬间化作泪意,涌上眼眶。
钟钰脸色微变,下意识想握住云娆手,容珺却已来到两人身边,率先开口:“钟大夫,失礼了,麻烦你换个位子,我想和娆儿坐在一块。”
男人一贯精白锦袍,银丝宽边腰带紧束劲腰,头戴玉冠,温和如水眸子含着浅浅笑意,清隽儒雅,芝兰玉树模样与平时毫无二致。
钟钰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岑煊却忽然制止她:“阿钰,过来。”
她错愕看向岑煊,用眼神跟他意示她不想离开云娆。
男人却一个眼神扫过来,嗓音冷冽无比:“钟钰。”
钟钰抿起嘴,不甘瞪了回去。
她知道,只要岑煊连名带姓叫她,就表示没有商量余地,她不过去,就是他过来抓人,但阿娆眼眶红得都不行了,眼泪就在眼眶里转着,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怎能这时候丢下她。
容珺淡淡笑了下,修长而骨节分明手指,轻抚手中铁笛。
云娆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推了推钟钰:“阿钰,你过去吧,我想和公子一块坐。”
小姑娘嗓音本来就又细又软,此时带着淡淡鼻音,声音听起来更软了。
容珺忽然攥紧手中铁笛,指节青白,似是在极力隐忍压抑着什么情绪,上前一步:“钟姑娘,请。”
清云楼算是东城最大酒楼,每一个雅间都不小,不止有饭桌,一旁还摆着罗汉床。
陆君平整晚没睡,困不得不行,姿态懒散地靠坐在罗汉床上,带着倦意嗓音稍显低哑:“钟姑娘别怪子玉唐突,昨日他被我强留府中过夜,有大半天没见到云娆姑娘,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这是心里挂记着云娆姑娘,只能暂时委屈钟姑娘挪位,把位置空出来,留给小两口。”
七皇子都开了金口,还说到这等地步,钟钰再没有理由坚持,只是临去前,仍是忍不住多看了容珺几眼。
确定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看着云娆眼神一如既往温柔,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将位置让给他,去到岑煊身旁落座。
容珺也在云娆身边坐了下来。
“不知岑大人喜欢吃什么?”
容珺看着岑煊,微微笑着,说话同时,隐在桌下大手,紧紧握住云娆搁在腿上小手。
力道大得她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