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云娆身世公诸于世,内容还极尽荒谬,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再加上顾太后有意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此事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公主府里奴仆不是宫里出来,就是温府人,个个嘴巴严实,丝毫不敢乱嚼舌根,外边权贵及京城百姓就不一样了。
不过云娆如今已是正经公主,这驸马爷还是话题中容珺本人,压根儿不算什么大事。
就是所有人都好奇,这小报上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荣国公府这一日可说门庭若市,不少人登门拜访长公主与荣国公,旁敲侧击是否真有此事。
云娆与容珺也在第一时间赶到相府。
一到相府,就见到陆君平座驾停在大门不远处。
云娆心头一紧,下马车时有些慌乱,险些摔了下去,好在容珺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搂住。
“娆儿还是不信我?”容珺索性将人打横抱走,眉眼间尽是无奈。
原本伸手准备搀扶云娆春兰春菊垂首偷笑。
云娆不自觉地环住他脖颈,气急败坏嗔道:“你肩!”
钟院判都说得好好养伤,可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云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容珺笑了下,这次倒是不再任性,依言乖乖将人放下来。
“你如今身子无比娇贵,再急也要从容不迫,切莫因而伤了自己。”
他一边说,一边牵起她手,带着她慢慢踏进相府。
幼时母亲怀着妹妹在他面前没了事,早就成了容珺心魔,没人知道他有多担心、有多害怕。
今日之事,乍看之下对云娆没有什么影响,容珺却还记得二十年前一开始也是这样。
起初以为,不过是件举手之劳,助人之事,不承想,那只是诱人踏入陷阱开端。
两人刚踏进大厅,便见陆君平匆忙来到容珺面前。
“子玉。”陆君平面色凝重,全然不似素日里玩世不恭,“我已经派人去调查究竟是何人故意败坏五妹及温家名声,只是当务之急,还是需要荣国公府那边极力否认。”
只要荣国公与长公主拒不承认就没事。
这件事,陆君平知,容珺也知,放出消息人定然也清楚,最重要是,此人不选在云娆大婚前放出消息,偏偏在她成亲之后才放出来?
是因为之前没能说服长公主,现在说服了吗?
容珺微微颔首,用眼神意示他稍安勿躁,先是来到温斯年面前请安,才又回头看向陆君平。
他沉吟片刻,笑容温和:“此事,长公主若是认了,那无疑是在打皇上脸,她素来谨慎,最是重视容子扬,为了他前程,绝不会胡涂行事。”
“不过,”容珺话锋一转,唇边笑意如春,“流言越是传得人尽皆知,越要是有人跳出来搧风点火,将此事闹大才好。”
“什么?”云娆错愕。
温斯年略微沉吟,倒是很快就点头:“子玉所言极是。”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
当初云娆身世可是明帝亲口跟百姓说过,还亲自带着她前往天坛祭天,一向最重面子明帝定会恼羞成怒,不追出幕后指使者绝不罢休。
“只是,”温斯年刻意压低音量,“此事最后还是需要荣国公府人出面澄清才行。”
容珺笑了笑:“温相不必担心,此事,子玉自有办法。”
陆君平也很快就明白过来容珺意思,却是眸色却仍晦暗不明:“母妃刚才传人递消息过来了。”
话方落,温斯年便道:“大厅不是谈事地方,到书房再谈。”
云娆眉心直跳,心中那股不安逐渐放大:“爹爹,女儿也要听。”
温斯年难得迟疑了下,正想拒绝,云娆却早一步道:“此事因我而起,若是澜清因此不能和七哥成亲,那、那我……”
容珺按住她肩,不着痕迹将人往怀里带,微微一笑:“你七哥过了这关,便是否极泰来,无须太担心他。”
担心我便好。
云娆心里紧张,完全没听出男人话外之意及微不可察醋意。
陆君平与温斯年倒是都听出来了,不由得同时看了他一眼。
“承你吉言啊!”陆君平简直没脾气了,都什么时候了,都成亲了,容珺居然还能他和温澜清醋也能吃?
拜访荣国公府人虽然多,长公主却如容珺所料,始终一概否认。
那日长公主与明帝不欢而散之后,何皇后人将她请到凤仪宫之后,何皇后曾经暗示她,只要接下来好好配合何家放出任何风声,将来太子即位,荣国公与容子扬定会步步高升。
长公主虽曾一度心动,却十分清楚明帝是怎么样人。
二十年前,或许他们母后顾太后还能将她这个皇弟捏在手里,叫他往东,就不敢往西,可如今明帝已不是当年羽翼未丰年轻帝王,她可没那么傻。
无论将来何人登上大位,只要他们不要再主动招惹容珺与陆君平,是绝对不会有事。
长公主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蹚浑水,惹得明帝不痛快。
偏偏她有心避开祸端,容子扬却是浑然不知。
这日下午,他就与平时一般,与一众世家子弟在清云楼饮酒作乐。
清云楼二楼乐声悠扬,觥筹交错间,还有歌女唱着小曲,万种风情,嬉戏无度,好不惬意。
此时外头有关温三姑娘也就是五公主传言,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容子扬之前因为在五公主婚宴,失手将新科状元郎推入湖中,不止被明帝训斥一顿,还连着被贬官,从正六品国子监司业,降为正七品国子监监丞,可说心中郁愤难平,不由得多喝了几杯,颇有几分藉酒消愁之意。
雅间内几个人,都是与容子扬平时玩在一块公子哥,知道他心中不痛快,很快就有人拿着刚刚从伙计手中得到小报,来到他眼前。
这些人皆是公侯伯爵家富贵公子,就算毫无作为,家里也都有爵位可承袭,是以不是很明白容子扬不过是被贬了个官,就如此郁闷难平,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安慰自己兄弟。
“荣世子可看过今日最新出炉小报了?”此人为定远侯家小公子,虽也是出身名门,也是正经嫡子,却因会试屡屡落败,最后只能倚靠定远侯捐个散官来当。
容子扬一进清云楼酒就没断过,哪里看过小报。
他满是醉意抬头,漫不经心眯眼哼道:“什么小报?”
坐在容子扬左手边永昌伯次子也饮了不少酒,此时亦是满面通红,他醉醺醺拿过定远侯小公子手里小报。
“这上面都写了什么乱七八糟东西?朱哲瀚,你可别什么东西都往小公爷面前塞。”永昌伯次子猛地“呸!”了一声,染着醉意脸庞显出几分一言难尽,显然不太相信小报上胡言乱语。
其他人被他突如其来大声斥喝吸引过去。
定远侯小公子被如此斥责,倒也不恼不怒,反而笑盈盈拿回小报,摇摇晃晃起身,有模有样朗诵起小报内容。
屋内原本一众犹带醉意世家子弟,听见小报内容之后,倒是瞬间清醒不少。
这可是当今圣眷浓厚五公主身世啊!有趣是,他们这位民间公主以前居然当过自己驸马通房?
容子扬心中本就烦闷,听见小报内容后,蓦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我早说了,我早说五公主不是什么好货色,盛老二偏偏不信,那日还在宴席上与我动手。”
“动手就罢,还因为自己手无搏鸡之力,文弱至极关系,推老子不成反倒自己跌入湖中,害老子背负骂名,不管如何解释,舅舅都不信,这下可好了,真想瞧瞧盛二知道这消息之后嘴脸。”
雅间内几人脸色纷纷变了,永昌伯次子更是立刻制止他:“小公爷慎言,此处人多口杂,要是传到皇上耳中可就不好了。”
定远侯小公子却是不以为然,兴致勃勃地追问:“世子爷此话可为真?五公主以前当真在荣国公府当过丫鬟?当过你那、你那位兄长通房?”
他们都知道容子扬与容珺感情并不好,是以在容子扬面前鲜少提起这位战功赫赫大哥。
长公主对容子扬是严格且充满期待,尤其是有容珺这个珠玉在前前妻之子做榜样,对自己儿子更是要求极高。
可惜容子扬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论如何努力,都赶不上容珺这个兄长,苦心准备多年,最后也只拿了个贡士,之前正六品国子监司业,还是皇帝舅舅看在他母亲面子上给他抬官位。
容子扬本就不喜这个同父异母兄长,且不提长公主日日拿他们两人相比,就说容珺回京时,太子帮他办那场接风宴。
他好心陪容珺出席,最后却莫名其妙幸了太子那个小外室,稀里胡涂地挨了家法。
若非太子后来告诉他,说容珺临走前帮他倒那杯酒有异,才会害他犯下如此大错,最后还念在两人是表兄弟情面上,网开一面放过他,他早就身败名裂。
容子扬早就觉得当初容珺世子之位被抢却无动于衷,十分可疑,接风宴一事更是坐实了他怀疑。
原来容珺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就是博个好名声,如此对他下手时,旁人亦不会对他起疑。
半醉半醒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容子扬想也没想,冷笑道:“云娆那丫头何止在我们国公府当过丫鬟?何止当过我那个好兄长通房。”
几人听见他话,脸色一变再变,定远侯小公子则问:“谁是云娆?”
不等容子扬回答,定远侯小公子手中折扇往掌心一敲,又自己答道:“难不成是五公主以前在荣国公府当丫鬟时名字?”
定远侯小公子一脸恍然大悟:“云娆、云娆,难怪温三姑娘闺名就叫温娆!看来小公爷话是真了!”
“当然是真,”容子扬仰头又灌下一杯酒,眉宇微挑,“五公主不止当过我那好兄长通房,还当过他外室,当初容子玉就是为了她不惜冲撞我爹。”
当初容珺养外室流言四处,容子扬却是不信,不止容子扬不信,与容珺接触过人也都不信。
容珺此人最是恪守礼教,他再如何荒唐行事,也绝不可能干出养外室这种事,更何况,根本就没人见过这个传言中“外室”。
不过容子扬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反正都有人敢传小报说五公主当过容珺通房,那再加一个外室又何妨?
小报上事已足够荒谬,没想到容子扬说出来话更加荒唐。
这次不止永昌伯次子脸色大变,上前制止,就连其他几位还算清醒世家公子也纷纷变了脸,劝阻连连,其中一人更是打圆场笑道:“小公爷这是喝多了,胡言乱语醉话不可信、不可信!”
说到最后,冷了声:“今日雅间话,谁要敢流出半句,别怪爷们下狠手。”
容珺养外室传言,明帝才在赏花宴上亲口否认过,并且直言他不想再听见任何不带证据,空口造谣污蔑话,容子扬这么说岂不是在说皇上说谎?就算他是明帝亲侄子,那也不能这般口无遮拦!
况且,明帝早在赏花宴上亲口否认过,之后其他人向荣国公求证,荣国公也说了,当初是下人误传,长公主才会因此误会,闹出这么个大乌龙,容珺有外室谣言早就不攻自破。
三岁小儿都知道是个乌龙,容子扬却在此时提起此事,这不是造谣是什么?
造谣、诽谤公主清誉,那可是要杀头!
容子扬意识早就被酒精侵蚀,完全不知道此话一出会招回来种祸端,听见好友威胁警告,仍醉醺醺驳斥:“我没醉,我说都是实话,我还有话还没说完,我──”
几人上传团团围住容子扬,永昌侯次子更是直接一掌将人劈晕,阻止他继续说更多胡话。
容子扬是明帝亲侄子,他们可不是,万一这话传到明帝耳中,容子扬死罪可免,他们却有可能要掉人头!
几人扛着容子扬离去时,定远侯小公子却是悠悠哉哉坐回原位,气定神闲地摇着折扇,仰头饮酒,好不快活。
云娆身世闹得满城风雨,明帝果然就如姜公公猜测,龙颜大怒,不止下令彻底此事,还令岑煊要在最短时间内揪出始作俑者。
事关云娆名声,无需明帝下令,岑煊也早已命人满城搜索,只可惜人找是找到了,却已成一具尸首。
“污蔑五公主小报一流出来时,臣已第一时间追查造谣者,只可惜臣还是晚了一步,臣赶到时,此人已悬梁自尽。”
明帝震怒,拍案而起。
岑煊单膝跪地,肃容道:“皇上息怒,此事臣原本已在想办法化解,无奈荣国公世子在清云楼内亲口证实其事,甚至还污蔑五公主曾当过容子玉外室,有关五公主身世传言才会一直压不下去,甚嚣尘上。”
“你刚刚说谁?”明帝听闻始作俑者已被灭口,本就怒火中烧,如今听见岑煊话,更是怒不可遏。
岑煊垂首敛目,声冷如冰:“荣国公世子,容子扬。”
明帝气得一把将桌案上大半物什扫落于地:“你现在即刻传朕口谕,上国公府缉拿容子扬!今日他都敢造朕女儿谣,不将此无知竖子关进诏狱几日,他日连朕谣都敢造!”
岑煊刚领命离去,明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顾太后就来到御书房。
“皇帝这是怎么着?哀家远远就听见你吼人声音。”顾太后先是关怀明帝一番,待明帝平息怒火,才终于切入正题,“哀家人虽在深宫,却都知道五公主身世已闹得人尽皆知。如今温家女名声半毁,皇帝打算如何处理温二与七皇子婚事?”
明帝安静看着顾太后,半晌,忽地意味不明地笑了:“原来是母后。”
顾太后揣着明白装胡涂,困惑地皱着眉:“什么?”
明帝笑着摇头,心中除了愤怒之外却是更多悲凉。
从小到大顾太后就偏心他亲弟弟江北王,对江北王百般纵容,却对他极为严苛。
他做这么多,这么听话,除了希望顾太后能扶持他上位之外,还希望他母后能多看他一眼,真心将他当成亲儿子疼爱。
可惜,他错了,人心一旦偏了,再多卑微与配合对方都只会当作理所当然。
他如今已过不惑之年,顾太后却始终将他当成当年强烈渴求母爱,任她拿捏在手小儿。
明帝已经不想再当顾太后手里操控木偶了,他微微笑着,漫不经心点头道:“母后所言极是,儿臣也觉得文若这椿婚事需要再议。”
顾太后原以为明帝会大发雷霆,原以为又要跟之前一样婆口苦心劝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她略微迟疑:“皇帝真这么认为?”
明帝笑容温和:“当然,只有完美无缺人才配得朕皇儿,如今温二名声都受牵连,自是不能让她嫁进七皇子府。”
容子扬醉醺醺被抬回府时,长公主当下就有了不好预感,立刻将容子扬身边小厮叫了过来,仔细盘问。
问完,险些整个人昏死过去。
“不是早就说过,不许世子碰酒,是把我话当耳边风了吗?”长公主勃然大怒,也不管容子扬小厮解释与求饶,当下就叫人将他拖出去活活打死。
长公主没想到自己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敢说,自己儿子居然转头就捅出这么大篓子。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刻让人备马车,准备进宫。
没想到马车都还没来得及备好,岑煊已经领着数十个锦衣卫鱼贯而入,涌进国公府大厅。
长公主知道他所为何来,脸色煞白,却强装镇定,厉声怒斥:“大胆狂徒,本宫住处岂是尔等可闯?”
岑煊却是不以为然地勾唇冷笑。
他身穿玄色飞鱼服,一身寒气,冷峻眉眼微微低垂,拱手淡道:“岑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一切行为皆奉圣意,今日亦是奉皇上口谕,捉拿容子扬荣世子,难不成长公主这是要抗旨?”
话落,身边锦衣卫已经飞身走进内院捉拿容子扬,完全无视前来阻挡家丁及护院与长公主不顾形象怒斥。
容子扬被带走时,还在醉生梦死,浑然不知发生何事,长公主却是受不住打击,活活晕死过去。
荣国公赶回府时,容子扬早就被带走,长公主也病倒于榻。
就在荣国公府一团乱时,管事却急忙忙地来到荣国公跟前禀报:“大人,大公子和、和……”管事结结巴巴,紧张地咽了口涶沫,才又道:“大公子和五公主来了。”
荣国公怔了下,瞬间就被气笑:“他们还敢来?因为他们,国公府都乱成什么样了?他们怎么还有脸来!”
长公主昏死过去后,容穗穗便守在她身边,听见荣国公话,却是不以为然反驳:“爹爹此言差矣,不管是为了我们国公府,或是为了二哥,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让五公主及大哥哥消气,如此,我们才能拜托五公主到皇上面前为二哥说好话,求皇上网开一面。”
荣国公脸色忽青忽白。
云娆以前不过是个乞儿,就算现在成了五公主,在他心中她依旧是那个无父无母,浑身脏兮兮乞儿。
当初若不是他一时心软,同意容珺带她回京,她哪有可能这么顺利被温家认回去?他本就对她有恩,凭什么要低声下气求她?
长公主此时也悠然转醒,有气无力道:“求什么?立刻叫人备马车,本宫即刻进宫求母后。”
荣国公回过神,立刻坐到榻边,搀扶起她:“对,你母亲说得对,求容珺和五公主,不如求太后娘娘。”
容穗穗觉得荒谬:“娘之前不是才说,太后娘娘不久前才与皇上闹得不欢而散,要是皇上因为此事反而迁怒二哥那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冷笑:“要我和你爹求他们俩,那还不如让死我了算了。”
容穗穗劝阻不成,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公主让人准备马车。
没想到几人来到大厅时,容珺与云娆却未曾离去,反而坐在大厅从容品茶,好似在等着长公主出来。
长公主一心只有容子扬,不欲与他们纠缠,没想到欲要拂袖而去,容珺却是温声笑道:“母亲可是要进宫求见太后娘娘?”
长公主不理他。
容珺却兀自道:“可惜,儿子离开相府时,恰好听见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后娘娘忽得急病,如今您进去,怕是见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