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鱼这才后知后觉,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接受了这个任务。
王小鱼和裘泗在北禁府是刷脸通行,虽然已经是闭门的时辰,但侍卫还是熟络的给她们放了行,裘泗下窟牢找那渊,王小鱼则上了二楼等他。
那渊来的很快,刚好吓到了在摸索着点灯的王小鱼。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铁锈味道,是血和组织液混合的气味,夹杂在那渊本人身上的清逸香气中,阴森又古怪。
他官袍上没有沾染血迹,手也清洗得很干净,但还是让王小鱼嗅到了血的味道。
他的瞳孔中尚且存着没有褪去的猩红血线,几分残留的暴虐杀意被疲惫缓慢驱散,像是被剥去了扎手的外壳,从而一点点露出了软弱内心的海胆,王小鱼看见了他眼底温和如波涛的意思。
他快步走来,似乎想牵起王小鱼的手,却没有伸手。
“明娘子让我带了不少吃食。”王小鱼却主动拽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在围桌前坐下。
一一打开食盒,摆出家常小菜,又取出筷子,递在他面前。
“在忙也要暂停吃饭吧。”王小鱼说道。
那渊接过筷子,很配合的开始用饭,虽然裘泗说他粒米未进,但看他的动作仍然体面,细嚼慢咽的。
王小鱼本来想着能不能瞧见他饿狼扑食的违和画面。
她托着下巴,就这样看着对方一点点将吃食消灭了一大半。
那渊也不拘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直到吃完,他才接过王小鱼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瞧我做什么?”他问。
“你知道,你和太子在马车里说话的时候,我在担心什么吗?”王小鱼没话找话,突然问他。
“你怕我被灭口?”那渊答。
王小鱼笑了笑“确实有过,但我想你不会这么轻易就将性命交托出去。”
那渊挑眉,并不理解。
“毕竟对方是未来的储君,你身为人臣,必然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吧,在那个时候,我想的是,你会不会被强迫站位,作出动摇初心的选择。”王小鱼说道“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储君,好难抉择吧。”
今天之前,王小鱼在想,若揭发了太子,能让皇帝厌弃了太子,真的废掉了东宫,但难保往日的日子里,时光冲淡了一切,皇帝不会因为那渊曾经查出了自己最爱的儿子犯的错事,而对他有了几分怨怼的心思。
今天之后,王小鱼有了另一番的认知,太子做了这样的事,皇帝尚且没废太子,足以证明太子在皇帝心中足够重视且爱惜,皇帝一时之气,事后很可能只要太子改正,皇帝依旧会原谅他。
到那时,太子依旧是稳坐东宫,有一天甚至会坐上高位,而那渊纠办过他的这一件事便会成为肉中刺,怎么都让人难受。
毕竟,那二人是三十多年的父子,皇帝真情实感的疼爱,苦心栽培了这么多年。
那渊看着她的眼神先是有片刻的微怔,而后,慢慢的,化为柔和的春水。
“孤臣,便是如此的吧。”王小鱼的眼睛盈盈发亮,一瞬不瞬的看着那渊的脸。
“你是在怜悯我?”那渊觉得好笑,有点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可他不想让血腥的气味沾染她。
“君心难测,何况是两位君呢。”王小鱼笑了笑“那大人,你不后怕吗?”
“那怎么办?”那渊似乎在玩笑一般“我若真想高高挂起,独善其身,只怕你也不肯六皇子因而受冤不查吧。”
“我帮不了他。”王小鱼苦笑“其实,回京可能对他来说,还是太危险了一点。”
“六皇子不是孩子了。”那渊心中有些不满,却被他好好的压制住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王小鱼打断他的话。“他的路需要他一个人去走,但就这一次......”
说着,她慢慢收拾起盘子。
“我明天回滁安。”她说。
那渊皱了皱眉,知道早晚会有这个时候。
只是,太快了,刚确认了六皇子得以安全脱身,她就计划着要赶紧走。
这让那渊的心里顿时跌了几个跟头。
“我走了快十天了,万宝阁也不知道怎么样。”她感觉到了那渊的低气压。
“你之前说,京中不甚太平,不希望我回京,只是,心灵之眼已经出现,无论是李易极还是其他人,肯定绝非善类,只有我和李易极相处过,我想过了,我想回京,在仇京开万宝阁的分铺。”
她的话,让那渊不小的吃惊了一阵。
王小鱼看着那渊的脸“那大人,你说好吗。”
对于她的询问,那渊下意识的答道“铺子的事,我会命人去办。”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对方时时日日都能出现在他眼前。
就是这样灵动的微笑和目光,无时不刻不撩拨着他克制的心弦。
“回去后,我会给你写信。”她说“还有很多杂事需要处理,很多订单需要整理,估计,得等到霞玉出嫁了。”
“你知道,霞玉和张猛定亲了吗?”
那渊摇了摇头。
“真好,霞玉总算得到自己的幸福。”王小鱼颇有感慨。“你既然肯让张猛找过来,肯定很了解他的为人吧。”
“即便调入京畿兵部,以张猛的本事,也未尝不会出人头地。”那渊说道“若你着急,我帮他一把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那倒不必。”王小鱼瞧着那渊颇有种想要证明自己的感觉便想笑。
她将食盒收拾妥当,才拉了拉他的袖子。
“窟牢那还走不开吗?”
那渊瞧着人紧坐在自己身边,顿时有些不太自在。
她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一些收尾的事情。”那渊由着她拉着自己,有些局促的被她主动的目光追着躲避。
“我知道你厌恶身上有味道,出门时,我拜托明娘子准备了热水,我会带你回去沐浴。”王小鱼说道。
带他,回去?
那渊心脏一紧,有几分沉陷在她突如其来的体贴温柔之中。
“嗯?”王小鱼询问他的意见,眼睛只紧紧的看着他一个人,别无其他。
他如何能够拒绝,更不可能拒绝。
见王小鱼真的将人带了回来,明娘子抿着唇,似乎总有种想笑却不敢笑的模样。
那渊沐浴的时候仍一直在想,她的抗拒、刻意的疏离,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消失殆尽了。
为什么?
因为六皇子得以脱罪?感激?补偿?
但裘泗说,她在昨夜,担心自己的那些状态做不得虚。
裘泗敢肯定,若太子真的容不得他,只怕她会先一步动手。
她的拳头可是一直攥的紧紧的。
不得不说,裘泗在观察分析王小鱼的动作和表现这方面,已经有了自己独到的心得理解,大抵是他和王小鱼的相处时间足够的长了。
与其乱想,那渊一直都秉承着不如开口去问的做法。
谁知等那渊回房,王小鱼已经栽在他的床铺中昏昏欲睡了。
她似乎一直在等自己,听见身边有人靠近,还短暂的迷瞪了一下眼睛。
那渊坐在床塌边,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哈欠。
“你好香啊。”王小鱼迷迷糊糊的说道。
这样的话,怎么那么像登徒子说的。
“明娘子对我说,会支持你和我私奔。”不等那渊问出心中疑惑,王小鱼说道“我很心动。”
私奔?
那渊皱了皱眉,这样的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娶你,必然是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为何要私奔?”他问。
“还早着呢。”王小鱼笑了笑。
“只需你点头而已。”那渊说。
“你用这样一张脸,说这种话,真是犯规。”王小鱼睁眼看了看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早着呢。”
至少,那渊知道了她态度改变的理由。
原来是她彻底没了顾虑。
“睡吧。”那渊身后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瞧着她撑着沉重的眼皮,哄着道“等明日,我会让裘泗送你回去。”
王小鱼点点头,才松懈下紧绷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