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姜晚池起了个大早,她去厨房里看了一遍,把要的菜都给挑出来,又把缺的菜写给采买的,让赶紧去准备。
她忙得不亦乐乎,厨房里更是热火朝天。本来她给厨子放了假的,厨子没地方去,索性在厨房外头看着,想着能打打下手也好,谁知大小姐竟然动作麻利,还有很多烧菜的法子,别说他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不由目瞪口呆。
上次大小姐亲自下厨,他是没瞧见,听说后来招待完客人后,把剩菜撤下来的婆子试了一嘴,说那味道简直绝了,他当时还不信。纵使大小姐从乡下来,烧菜做饭不在话下,但怎么能跟真正的厨子相比,他只当婆子言过其实了。
今儿他亲眼看见了,便更加好奇那菜的味道。
正好,姜晚池见厨子就在厨房外头,索性把他喊进来试试味道。
厨子尝了味道后,心下震惊,大小姐的厨艺是真的好,他真的羞愧。
姜晚池问道:“如何?味道重不重?”
厨子答:“味道正好,不浓不淡。”
姜晚池:“哦,那就行。”除了几个重口味的菜,是专门为婉儿那小丫头准备的,其余的菜都不会太重口,适合大家的口味。再者,含风之前有伤,邢越也才好了没几天,吃点清淡的对身体更好。
她烧好了菜让人端出去,摆了满满的一桌,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邢夫人带着邢婉先到的侯府,姜晚池疼惜地抱了抱小姑娘,“咱们婉儿受苦了,今儿姜姐姐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来,看看喜欢吃什么。”
邢婉前面几日在调养身子,吃得太清淡,嘴巴都快没味道了,这一乍眼瞧见这么多好吃的,口水都要掉下来,拉了拉她娘的袖子,撒娇说:“娘,姜姐姐亲手为我做的饭菜,不吃就太不礼貌了。”
邢夫人笑说:“你个鬼灵精,明明就是馋了。今天就让你敞开了肚皮吃。”
姜晚池让人去看看王爷他们来了没有,话音才落,就见邢越带含风度雁进来,含风跟度雁还有些拘紧,不好上桌一块吃,还是姜晚池说今天不论这些,都听她的,他们才坐下的。
“本来今日高兴,应该有酒才是,但婉儿还小,你们也不宜饮酒,我便另外准备了果茶,正好可消腻。起筷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邢越就坐在姜晚池右手边,一双眼落在她身上就没挪开过,便是邢夫人瞧着都不由感叹,造化弄人哟。
姜晚池亲自为大家布菜,轮到邢越时,她给他夹了一块水晶鱼饼,这鱼肉是她亲手剁的,非常爽口,应该合他的口味。
“王爷试试这鱼饼。”
邢越心中盈满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宿感,突然就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他真的想离开京城吗?以后就要见不到她了,他怎么舍得下?
可如果不离开,他要看着她与韩延之成亲吗,看着她成为韩夫人再生儿育女吗?他又哪里做得到?他要天天醉生梦死吗?
邢越咬了一口水晶鱼饼,不咸不淡,爽口滑嫩,只是他心情沉重,总觉得喉头苦涩。
除了他心事重重,邢夫人、婉儿、含风与度雁都吃得酣畅淋漓,很久没试过胃口大开了,这一顿真的值了。
用完膳,个个肚子都圆滚滚的,姜晚池让下人端来果茶,这果茶酸甜可口,满嘴清新,既消食又解腻。
邢夫人知道她侄儿的万般不舍,特意找了个由头,说婉儿一下吃得太多了,得走走,姜晚池便让人带着她们去花园里头走走。
含风度雁也是有眼力的人,自家主子都这般了,他们岂能看不出来,于是也都退下去,坚守岗位去了。
这一下子,只剩下邢越与姜晚池,要不是在她家里,又都有下人们在,这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邢越却感到离别的时刻渐近,愁绪更甚,却又有口难开。
姜晚池只能没话找话,“王爷都安排好了吗?上面让什么时候出发?”
邢越回答说:“两日后便出发。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上面也不让大张旗鼓,却也没说要秘密行事,只作低调处理。”
想来是为了邢越的安危着想,不宜太过高调。另外估计也是不想打草惊蛇。她问了她爹,说是淮城的贼寇很是猖狂,朝廷已多次派兵去镇压,都没有显著结果,不过那些人没有伤及黎民百姓,也仅限于在淮城动作,朝廷也就没有太过用力去打压。
直到年前的这次,那贼寇公然抢掠,朝廷才重新将剿匪一事提上议程,正巧这次邢越又是自动请缨要去,皇上觉得是个好机会,一来可借邢越王亲的身份彰显天威,二则派了精锐与邢越,要一举成事,杀鸡儆猴,警告临近那几城的贼寇,与朝廷对着干没有好下场。
邢越肩负的任务之重,不比之前的剿匪。但他还是坚持要去。
姜晚池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以她这咸鱼的性子,自然是觉着当个闲散王爷啥的更好;可她爹说没想到王爷有此大志,果真非池中物。
好吧,男儿志在四方,她只能祝福邢越了。
邢越仍记得上次来这里,像是一家人,那时他当真以为,只要他不退后,就总有一天能够得着姜晚池,反正她不嫁他,也不能嫁其他人,他大不了一直等就是了。
不成想,这次来侯府,竟然是告别。告别她,告别京城,更是告别一切与她相关的事。从此,她的生活里就会彻底没有他邢越这个人了吧。
邢越心里一紧,像被蜇了一口,酸酸麻麻的痛,以至于他忍不住把所思所想说出来:“你真的,决定要嫁韩延之?”
他就是不死心,想再问一次。
姜晚池没有认真作答,仅以一个“嗯”字敷衍。她哪里是想真的嫁人,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罢了。
不过这些邢越没必要知道,他要离京了,与其给他希望,不如让他彻底死心,让他心无旁骛地剿匪,成功后他也会到封地去,他与她就真的走在了两条道上,各归其位了。
邢越却当她这一声“嗯”是娇羞的反应,心中苦楚仿如刀割。
“若那日,是我早于他出现在你面前,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就答应嫁我?”
姜晚池轻声劝了一句:“王爷,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你先答我。”邢越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姜晚池无奈,她点头,“是。”
邢越觉得五脏六腑俱已移位,又悔又伤,其实还是怨他自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到底为什么要蠢成那样,中了局,误了她,以至于自食苦果,把自己的大好姻缘也生生摧毁了。
他没办法原谅自己,也不能跟自己和解,更不能释怀。
他吃吃地笑起来,“姜晚池,我真可笑。”
姜晚池有点不忍,他这个样子也太吓人,“王爷,别再想了。既然不能改变,就要适应。”
邢越目光里全是悔恨,“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想。顺遂半生,原是老天留了一道最难的坎,看我如何迈过去。可能这辈子,我都迈不过去了。”
他用力攥紧了拳,直到姜晚池看到他指间缝隙里有什么在滑落,她大惊道:“王爷的手怎么回事?你握着什么?”
邢越不言不语,姜晚池看不下去,她拧着眉走到他跟前,“你松手。”
邢越只是直直地看她,并未依言松开手,姜晚池一下情急,伸手去掰,才发现他掌心里攥着那半截断了的玉佩。
姜晚池又是气又是恼,“大丈夫有什么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你何至于?”
邢越眼神执着,“那我与你换,换作你是我,你能轻易割舍吗?都说我邢越生来命贵,可又有谁知,这些富贵根本非我求。我什么都没有,这世上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我的,没有一样。姜晚池,你懂吗?”
姜晚池被他受伤的样子吓到,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脆弱的邢越,像受伤的兽,哪怕是低下他的头,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是无害的。
她安慰不得,也没有立场去安慰。她只能说:“你需要喝点酒吗?”不把这些情绪都释放出来,他会更难受。
邢越摇头,“我不需要。我不想在临行前喝酒,我想清醒地与你说话。”
姜晚池也变得沉重起来。
邢越抓紧机会与她说:“此去淮城,我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若我顺利剿匪自然好,若不能,便是技不如人。倘若有个万一,我不求他们把我完完整整地带回京,只需将我焚灰带回来,什么也不必做,我只想路过看你一眼,把断成两截的玉佩与我同葬就行。”
姜晚池心中一紧,“你在胡说什么!”
邢越:“你听到了,我在交代后事。姜晚池,我不纠缠你了,有来世的话,我想求佛,让我早些遇到你。”
姜晚池恨不得拿热茶泼他,“邢越,你疯了。你会输吗?你不会。你这腹黑又好算计的,怎么会输?”
邢越想笑,但他笑不出来,“这次不能再与你说,等我回来了。”
他的心眼还是很小,他能祝福她,希望她过得好,却不能祝福韩延之,在他看来,韩延之依然是夺他至爱的人。
他深吸口气,说完这些,不能说心里好过一点,但是,至少他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他不敢也不能再多留,他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当姜晚池痛恨的那种人,不顾别人意愿,只想顺着自己,把她从韩延之的手里夺过来。
邢越转过身去,“我走了。不必相送。”这也指的是两日后他的出发。
姜晚池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堵得难受极了。这个混蛋,她好心替他饯行,他却跟她胡言乱语了一通,还弄伤他自己的手,这一点也不好玩好吗。
今晚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睡着?
姜晚池重重地叹气,真个脑阔疼。
这两日,她故意不去想邢越的事,她让自己忙起来,青云台还有那么多活儿等着她,且她又有了新的大计,之前看的那个门面,这个时候再去谈,极有可能盘下来,她真的没时间想太多。
但是终究到了邢越出发去淮城的那天。她一早便醒了,磨磨蹭蹭不肯起来,似有意跟自己赌气般。
落梅是懂她的,几次来提醒,“小姐,这会儿走过去,还能找个地儿偷偷看王爷出发。”
姜晚池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她干嘛去看那混蛋?不去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落梅又来提醒:“小姐,再不出门就来不及了。可以从小巷里绕过去,不然出了城门就瞧不见了。”
姜晚池咬了咬牙,一下子跃起,真的烦死了。那混蛋好好的跟她说那么恐怖的话,叫她能有什么反应?
不过她还是加快了步子,出了侯府,穿过几条巷子,来到大街上,此时邢越的马刚经过眼前的茶楼。
他坐在马上,英姿勃发,她以为他会穿铠甲,但是并没有,这才想起他说要低调行事,约莫大家都只认为,他这个装扮,出城去吃个宴吧,或者是跟世家公子们骑马斗射呢,应该不会有百姓想到,他要去剿匪。
姜晚池就站在茶楼的柱子后面,远远地望他。
邢越仿若被神提醒般,突然扭头往后面看,正正瞅见那边茶楼的柱子后头,一抹淡绿衣裳。那是姜晚池,他不会看错。
不必相送,她还是来了。他捏了下用丝线包起来的那半截玉佩,如此他就该心满意足了。也能骗自己,她心里是有他的,可能就一点点并不多,但还是有他的位置的。
他笑了。然后扭过头去,双腿一夹马腹,马便疾驰起来,很快就看不到影子。
姜晚池拍了下胸脯,邢越方才回头的那一眼,吓死她了。他好像看见了她,又好像没看见。应该是没看见吧,她都躲得这么后了。且他也说了,让她不必相送,他应该不会想到,她偷偷地来了吧?
啊,呸!什么偷偷的,她姜晚池是那种鬼鬼祟祟的人吗?
不好意思,她还真的是。姜晚池轻声叹气。
不过,这混蛋走了,还是祝他能干掉贼寇往上升级吧,虽然已是王公贵族了,不过又没人嫌钱多。
姜晚池慢慢地走去青云台,忽然听到旁边有姑娘窃窃私语,说王爷方才那一笑,真的惊为天人,说是神祗都不为过,也不知王爷看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
姜晚池:“……”惊为天人这词是这么用的吗?她不李姐。
然后又听到那些小姐姐们说:“要是有个男子能这么对我笑,让我折寿几年我都愿意。”
“可不是,王爷真个玉树临风,担得起京城第一郎君的称号。啊啊,王爷最好这辈子都不娶,哪里有配得上他的女子。”
“那他不是要孤独终老了?”
“那他也是最俊的老王爷。”
姜晚池可无语了都,什么什么京城第一郎君?邢越啥时候还有个这样的称号?原来所有狂热的粉丝都是一样的,都是不希望自家偶像成家,有配偶。
想想也怪好笑的,邢越的女粉,真多啊。
姜晚池正要去之前相中的那个门面看看,冷不防看到对街的一个老熟人,秦芳若。
呵呵,可不是老熟人么,她们都过招多少次了。远的不说,近的这次,她不可能当没事发生。所以,秦芳若给她等着,从此刻开始,她是莫得人性的姜晚池,好好地陪秦芳若玩玩儿。
姜晚池松了下手指,直发出喀喀的声响,落梅都有点吓到,小姐脸上的神情,看着淡淡的,实则好吓人啊,好像随时就要朝猎物扑过去的百兽之王,一旦被盯上就无路可逃。
“小姐,这,这是大街上。”落梅怕的是,她家小姐一个没忍住对那谁下手重了,很容易摊上事儿。
姜晚池说晓得了,“就因为在大街上,我才有兴致陪她玩儿的。要是在别的地方,我直接咔的一下,给她折成两半扔去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