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过祖陵之后,原本还备受宠爱的舞姬忽而就失宠了。
乾隆带着一行人继续向南行进,却将那名舞姬留在了原地。
将她献给乾隆的地方官看着舞姬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简直气得三窍生烟。他因为这事儿被一些言官骂得狗血淋头坏了名声,倘若他得了实惠也就罢了,偏生他没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这才是最让人气恼的。
地方官不能说乾隆的不是,只好把这口气撒在舞姬的身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也真是不中用,分明生了副花容月貌,怎么连皇上的心都勾不住?早知如此,本官当日就不该选你,而该选另一人了,她虽容貌比你略差一些,可她至少嘴巧会说话,还知情识趣!哪里像你,一遇到什么事,就只知道哭、哭、哭!你怎么不哭死算了!”
那舞姬见地方官对她的态度一落千丈,只一味指责她,不由将脸埋在帕子中,哭得越发厉害了:“大人只知道埋怨我,可这又哪里是我能够决定的……”
她还没从那个繁华的美梦中醒来呢,就陷入了最为尴尬的境地之中。
若是乾隆将她一并带走,或是看不上她,未曾临幸她,一切都还好说。偏上乾隆临幸了她,又抛弃了她,作为皇帝的女人,她日后自然也不能再侍奉其他人……舞姬对于自己的未来感到一片茫然。
地方官定定盯着这这女子看了一阵儿,虽仍有些不甘,但很快便下定了决心要舍弃这枚废棋。
“你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本官就派人把你送去这附近的尼姑庵削发为尼。你且记住,你虽只做了皇上几日的女人,但到底是皇上的女人,不可仗着一点姿色做出有辱皇上之事,否则,让人知道了,你我是万万承担不起这等罪过的……你也甭想着偷跑,且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本官手上!你若是胆敢偷跑,本官为了皇家体面着想,只得让你‘病逝’了!”
几句话之中,这舞姬后半辈子的命运已被定了下来。
这舞姬可怜吗?当然可怜。但她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向上攀爬的捷径,就要承担随之而来的巨大风险。愿赌服输,如今,她也不过是赌输了罢了。
却说乾隆在离开祖陵后,也不知是心情不虞,还是因为对祖宗不敬以致祖宗降下了惩罚,在路上他受了些凉,一连病了数日,恹恹地窝在床上,也没有心思再寻欢作乐。
芃芃与六格格作为乾隆的贴心小棉袄,自然要轮番来给乾隆侍疾,当然,她们也没忘了九格格。
本次跟着乾隆出京的共有四位皇女,除了七格格因惹恼了乾隆被遣送回京外,还有姐妹三人。若是芃芃与六格格来侍疾之时不带着九格格一起,回头指不定乾隆心中的小本本上就要给九格格记上那么一笔,觉得九格格不孝顺不贴心了。
芃芃与六格格虽对那喜欢自作聪明的七格格很有些意见,但对九格格还是颇为怜惜的。这姑娘打小儿就很懂得看人脸色行事,说话也是细声细气,说话做事极为谨慎,乖得简直让人有些心疼。
好比这次给乾隆侍疾,芃芃与六格格的意思是,九格格年纪还小,便只让她做些轻省的活计,比如端药递水之类的,似这等活计又轻松又能够在乾隆跟前露脸,对于九格格来说,正是一个培养她与乾隆父女感情的好机会。至于为乾隆擦汗、替乾隆看着下人煎药、去小厨房吩咐底下人给乾隆备些当即想吃的吃食这等活计,就由她们这两个做姐姐的来做。谁知九格格却是不肯,执意要做那最累最不讨好的活计,而将轻省又容易在乾隆跟前刷存在感的活计让给两个姐姐。
看着忙忙碌碌、东奔西跑的九格格,芃芃不免与六格格感慨道:“这丫头也太实诚了些。宫里头像她这般实心眼儿的,怕是不多见了。”就连看似乖巧的小十三,肚子里也常有些小九九呢。
芃芃与六格格将在乾隆跟前露脸的机会让给九格格,是因为她们本就不缺这么个机会,可九格格却生怕让两个姐姐吃了亏,这让芃芃与六格格对她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情来。
“九妹妹虽与七妹妹一母同胞,我瞧她这性情倒是与七妹妹大为不同,想来是七妹妹受魏氏影响颇深,而九妹妹却是受庆嫔教养长大的缘故吧。”六格格道。
芃芃想了想:“九妹妹虽是个实心眼儿的,咱们却不好让她的一番辛劳白费了。她既费了力,总得让汗阿玛看到才是。”
在芃芃与六格格的筹谋之下,乾隆顺利看到了盯着下人为自己煎药的九格格。
彼时天气炎热,在煎药之时,那热气儿一扑过来,顿时便熏得九格格红了小脸。
乾隆看着九格格脸上带汗却半步不挪的模样,也很是动容,命人赏了九格格一串新得的珊瑚珠串,那珊瑚珠子颜色鲜亮,倒是很衬九格格这样年龄的小姑娘。
因着九格格得了乾隆的赏赐与夸赞,早先对她们母女落井下石的一些下人们近日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九格格与庆嫔母女总算有了些许喘息之机。
九格格颇为聪慧,私底下找到芃芃与六格格,盈盈一拜:“五姐姐与六姐姐待我这般好,不计较七姐姐先时对你们的失礼,几次三番为我筹谋打算,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回报两位姐姐的恩情,只得在佛前为两位姐姐祈福,恳求佛祖保佑两位姐姐。”
芃芃赶忙扶住她:“事情是你主动请缨去做的,汗阿玛会赞你也是因为看到了你的一片孝心,与我们可没什么干系,你要谢,就谢自个儿吧。我与你六姐姐做事,也只求无愧于心罢了。”
“虽说这对于两位姐姐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额娘与我而言却是莫大的恩惠,两位姐姐可以不在意,我却不能装作不知这份恩情……”
六格格为了防止她继续谢来谢去的,赶忙道:“好了,都是一家子姐妹,总是谢来谢去的,可就显得过于客套生疏了。”
九格格这才作罢。
趁着乾隆歇下了暂时没有活干,姐妹三人聚在一道随意聊了聊。
芃芃与六格格发现,九格格虽颇为腼腆,年龄又小,在一些问题上却颇有些见底,与七格格大为不同,而后姐妹三人又谈及未来之事,六格格说了一些对未来的规划,把九格格听得颇为羡慕。六格格当即便有些后悔自己挑起了这个话头,九格格对此倒是不避讳,明说她的未来怕是在蒙古。
在目送九格格回庆嫔处后,六格格颇有些闷闷不乐的:“九妹妹这性情……倒是可惜了。”
若是九格格再长个两岁,越来越有人资总监潜质的六格格定会考虑拉她入伙,让她在芃芃与自己手底下干活。她们连宗室女都能雇佣,又为何不能给自己妹妹一个机会?
可惜了,九格格是七格格的妹妹,七格格因为不愿抚蒙之事惹恼了乾隆,九格格为了替七格格求情,也为了让自己被降为嫔的额娘往后的日子能够好过些,已在乾隆跟前说过愿意亲往抚蒙之话,倒让六格格不好再操作。
“凭着九妹妹这样的性情,无论到了哪儿,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坏。”芃芃自然知道六格格在惋惜些什么,她拍着六格格的手宽慰六格格道:“这些日子,咱们不妨帮着九妹妹多在汗阿玛跟前露露脸,汗阿玛对九妹妹越是喜爱,他在九妹妹身上便会越发尽心,如此一来,九妹妹的未来也就有了保障。”
六格格一想是这个理儿,对着芃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着相了。”
她自己通过努力,逃脱了抚蒙的命运,便总想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七格格与九格格,可未曾料想九格格小小年纪看得竟如此通透。兴许于九格格而言,抚蒙也不尽然是一件坏事。
“听说汗阿玛与皇额娘近日在给你寻额驸呢,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不曾?若是有了,也好告诉我,我帮着你在汗阿玛与皇额娘面前提上一嘴儿,不见得能让你称心如意,但总能让他们明白你的心思。”
听了这话,六格格心中快速地略过一道身着青松色立领服的人影儿,眼眸微微一亮。但随即,她想起那人曾追求过自己的姐姐,又摇了摇头。
“没有。汗阿玛与皇额娘总不会害我,且汗阿玛如今得了个慧眼识嘉婿的名儿,总不会平白无故砸了自己这名声。凭他给我指谁,我都认了。”
芃芃瞧着六格格那片刻的犹豫停顿,便知她并不像她嘴上说的那样,对未来额驸人选全然没有一丝想法。只是六格格不愿说,芃芃也不能逼着她说。
“行吧,你既不说,回头汗阿玛给你指的婚事不合你心意,你可别后悔。”嘴上这样说着,芃芃心中却还是逐一将六格格可能中意的人选过滤了一遍。
姐妹俩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离开了乾隆的小院儿。接下来是乾隆后宫之中那些妃嫔们表现的时间了,她们也该退场了。
乾隆病了,单只是三位公主格格出面为乾隆侍疾自然不够,后宫妃嫔们也存着劲儿想好生表现一番。皇后知道她们的这些个心思,便将这些个随行的后宫妃嫔们也给安排上了,几个一组排作一班,轮流到乾隆塌前侍奉汤羹或是说些讨乾隆喜欢的话儿,也算是给了她们一个在乾隆跟前表现的机会,好歹没有白白伴驾一遭。要知道,随驾宫妃中的一些人,从离京至今,还没怎么见过乾隆呢。
乾隆身边儿有女儿们嘘寒问暖,又有解语花们精心伺候着,养病的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倒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至于乾隆手中的部分公务,则被交给了十三阿哥与十五阿哥代为管理,打出的名号是为父分忧。明眼人都看出,乾隆是要抬举十三阿哥与十五阿哥的意思。
抬举十五阿哥这没的说,乾隆对十五阿哥的看重,这几年来是愈发不加掩饰,可他让十三阿哥也跟着十五阿哥一并处理公务,且几乎给予了十三阿哥与十五阿哥同等的权力,这就让人惊讶了,要知道,乾隆一贯是将十三阿哥当做不懂事的孩子那般看待的。
有心人想起乾隆最近与十五阿哥父子之间屡屡闹不愉快,思量着,这是否代表着乾隆要放弃十五阿哥转而扶持十三阿哥了。但有些人却坚决认定乾隆当初既然因为忌惮皇后一脉势头过大而近乎放逐了十二阿哥,如今就不会选择十三阿哥,乾隆这么做,兴许只是在拿十三阿哥做十五阿哥的磨刀石,或者是通过此举向十五阿哥表达警告之意罢了。
不得不说,下人们的猜测虽与真实情况不完全相同,但也十分接近了。
若是十三阿哥只是个一般的孩子,此时听着下人们的那些议论之语,只怕就该委屈上了,可惜他不是。十三阿哥听着底下人自以为隐蔽的窃窃私语,面儿上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却是拿了个小本本把他们的话默默记了下来,准备回头学给乾隆听。
私底下谈论这种话题,这些人是纯属嫌自个儿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至于那大位,十三阿哥都没肖想过。从前他认为那是属于兄长的东西,容不得他人沾染;后来兄长遭到了乾隆的忌惮而远航,十三阿哥更是明白这皇位无论落到谁头上都不会落到他头上这一点,他与十二阿哥可是嫡亲的兄弟,十二阿哥会引起乾隆忌惮的因素,十三阿哥都有。故而,十三阿哥对乾隆布置下来的任务并不十分尽心,仗着自己与十五阿哥关系“铁”,时常推给十五阿哥,再不济便去乾隆跟前撒娇卖乖,让乾隆准许自己偷了懒。
这也让乾隆颇为无奈,拿出一本折子充当棒子轻轻敲在了他的脑袋上:“前儿个还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说要替朕分忧,朕信了你的鬼话,当真让你替朕分忧了,你又千方百计地偷懒。你自己说说,朕该不该好生罚你?”
十三阿哥贼精贼精的,已经摸准了乾隆的底线在哪里,且他向来得乾隆欢心,自是不可能挨罚的,在乾隆跟前捡了些好话说,只管把乾隆逗得眉开眼笑,最后走的时候,“顺势”将自己带来的那一沓奏折“忘”在了乾隆处。
乾隆看着他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
“这孩子,朕瞧着他在处理公务方面也颇有些才能,怎么就这样贪玩儿不定性呢?”
吴书来道:“十三阿哥到底年龄还小呢,再等上几年,自然就好了。”
“小?不小了,连比他年龄小的十五,都比他沉稳。”说到十五阿哥,乾隆又开始头疼起来。他就不信,他的敲打之意,十五阿哥丝毫没有看出来。可十五阿哥也是个倔强的性子,自那日与乾隆谈完话后,便隐隐有向着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发展的趋势。
乾隆的本意是想利用十三阿哥让十五阿哥产生一些紧迫之心,只可惜,乾隆的算盘打得是好,
他的儿子们却是一个比一个更不配合。
若是儿子们都不愿意接手他这位置,难不成,他真要从现在起着重培养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十七?想起才夭折了的小十六,乾隆隐隐有些头疼。
乾隆的病在一众人的精心照拂之下渐渐痊愈,只是他的心事似乎越发重了,连往日里最能说会道的解语花都无法为他解忧。
近日乾隆总是将三个公主格格唤道身边儿来伴驾,反倒对十三阿哥与十五阿哥不假辞色,有心人都能看出,乾隆怕是在与十三阿哥及十五阿哥闹别扭。
只是,两个阿哥素来懂事孝顺,从不会忤逆乾隆,周围的人实在想不出,乾隆是为何与两个儿子置气。打死他们,他们也想不到,父子矛盾的根由,居然是两个阿哥都不想给乾隆做接班人。
舞姬之事,仿佛一个信号一般,标志着乾隆的南巡之旅从顺境转为不顺。
在经历了生病、病愈之事后,乾隆行至明太--祖庙前,准备前往拜祭明太--祖之时,乾隆还遭遇了一波行刺。行刺乾隆的人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虽说最终行刺没能成功,但还是让乾隆受了惊。
诸事的不顺,让乾隆心中愈发不痛快,看两个逆子自然也就更加不顺眼。
这些日子,在乾隆身边儿侍候的人,都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唯恐触了乾隆的霉头。
至于一些没摸准乾隆心思的官员们倒了霉,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等到此番南巡之行终于结束的时候,不仅乾隆身边儿伺候的人松了口气,南巡线路上沿途的官员们更是长长舒了口气。
而后,便是木兰秋弥。乾隆延续了康熙当初留下的传统,每年都会趁着这个时机与蒙古王公们好生交流交流感情。
芃芃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项活动了想,想当初,还有蒙古王公知道乾隆看重她,早早便开始打她的主意了呢。如今么,那些蒙古王公的目标自然要换人了。
在与蒙古王公们觥筹交错间,蒙古王公们自然瞄上了出落得越发落落大方的六格格,以及未曾谋面的七格格,至于九格格,由于年龄尚幼,且又不是十分得乾隆宠爱,一时倒是无人问津。
在提及六格格之时,乾隆眉宇间颇有些骄傲之色,直言六格格是他的得力助手,如今六格格管着皇家银行那摊子事十分紧要,他是一刻也离不得六格格。
乾隆这样说了,蒙古王公们自然也听出想要尚六格格,八成是没戏了,而七格格呢,又被打上个“得了失心疯”的标签,被乾隆勒令出家,看样子也是不可能和亲了。唯有最为年幼的九格格,乾隆给了准话,道是九格格最为崇拜巴图鲁,他这个做阿玛的有意为她在草原上寻一巴图鲁为额驸。
顿时便将这些蒙古王公们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
本朝和亲的公主实在太少了,其中,不算那几个宗室女,乾隆亲女中和亲的就更少了。
因此,虽说九格格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竟也成了个香饽饽,有不少人围在九格格身边儿献殷勤,倒是让受惯了冷遇的九格格颇为不适。
第二日,照例是与蒙古王公们一起进行狩猎的日子。往日芃芃也是要参加的,不过这回芃芃怀着身孕,自然只好在营地之中等候乾隆等人的归来。
乾隆穿着一身劲装,骑在马上,神采飞扬,像是要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霉运一般。他向来好强,这回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些蒙古王公们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好让他们知道,他宝刀未老。
不知怎么的,芃芃心中又涌现出一阵久违的不安,只是眼下所有人都兴致极高,她也不好上去泼冷水,只得给自家额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着些,多关注关注乾隆的安危。
小夫妻俩这些日子已经培养出了独属于被他们的默契,在收到芃芃传递的信号后,福康安对着芃芃微一点头,而后便一扬手中的马鞭,随着众人一起奔向了围场。
从天亮等到天渐渐擦黑,芃芃在营地之中等得坐立不安。
万幸的是,她的父兄以及额驸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这让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营地之中爆发出一阵极大的欢呼之声,原来,竟是乾隆猎回了一头猛虎!
芃芃面儿上堆起了笑容,刚要上前恭祝乾隆一番,却见被乾隆当做战利品般炫耀的那猛虎尚未死透,喉咙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咆哮,趁着乾隆一行人放松警惕之时,拼着最后一口气,在临死之前对乾隆进行反扑!而站在乾隆身边儿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福康安!
顿时,芃芃瞳孔紧缩,一颗心卡在了嗓子眼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