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斥候回复的消息,裴青面色沉凝,决定先遣了两万人的先头部队进入邢北关,将整个邢北关搜寻一遍,若确定关内没有敌军,再将大军主要兵力也挪进关内。
林傲雪得知裴青意向,立即主动请命前往探查,率两万兵马,踏过关外护城河,一路上仔细观察周遭动静,在临近城门之时,林傲雪抬首四顾,城墙上的驻兵是刚才破城进来的邢北士兵,城楼中并无异样。
确认城楼可以通行,林傲雪抬手示意身后人马跟进。
进入邢北关内,林傲雪将手下兵马分成四路,留五千人驻守此处城门,另外两路人马各自去南北两处城门驻防,同时对关内住民挨家挨户地搜查,确保没有蛮兵潜藏,而她自己则领着余下五千人奔赴邢北集市。
由于蛮兵入城的缘故,关内百姓皆闭门不出,集市上人迹寥寥。
邢北关的东侧城门在集市另一边,林傲雪领着精兵在市集内各个巷口严密搜查,及至福云庄外的路口,她停下脚步,只留了十余亲卫在侧,余下人马则被她遣去继续前往东门,尽快换防。
林傲雪转头看向门扉紧闭的烟雪医馆,着人上去敲门,然而敲门声落下后许久,也未曾听见门内回应,林傲雪眉头紧锁,唯恐有所变故,便心下一横,领着兵卒破门而入。
大门破开,医馆内空荡荡的,像是被匪徒洗劫过似的,空荡荡的,药材物资全都不翼而飞。
林傲雪见状,心里一沉,医馆遭了变故,那云烟去了何处?
她带人闯进医馆,轻车熟路地行至后院,云烟居住的地方环境凄清,院内有点滴血迹残留,林傲雪走上前去,指尖一抚,血迹还未干透,像是不久前这院中才发生过打斗,有人因此受伤。
她的目光四下一扫,掠过堂前正门紧闭的门扉之时,瞳孔猛然一缩,旋即转头吩咐身后几个士兵:
“你们去后边伙房和厢房看看!”
士兵领命,有条不紊地四下散开,将小院内几个屋子挨个寻过去,林傲雪独身一人,快步走向正厅,她用力推开屋门,一把冷锐的匕首从暗处袭来,林傲雪眼疾手快,擒住那人手腕,同时将屋门一带,低声喝道:
“你既已受伤,便不是我的对手,若不想被人发现,就别闹出太大动静!”
被林傲雪擒住手腕的人本想挣脱林傲雪的钳制继续出招,却在林傲雪话音落下之后辨识出林傲雪的身份,顿时动作一顿,放弃挣扎。林傲雪松手,那人手里的匕首也未再刺出,他后退两步,声音压得很低:
“林傲雪?”
其声沙哑,因为受了伤的缘故,有些中气不足。
林傲雪凝眸看去,见黑暗中掩藏着一人身形,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方才林傲雪留意到屋门前的两滴鲜血,猜测屋中有人,她之所以只身进屋,便是猜到此人极有可能是云烟的心腹,也是与她曾有过一次正面接触的黑衣人。
而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准确无误,此时藏在屋里的这个黑衣人,正是云烟手下的暗卫。
“烟儿在何处?”
林傲雪心系云烟的安危,开门见山地问道。
那人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他没料到林傲雪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见林傲雪神色笃定,显然是确信自己知道一些什么,转而又想到林傲雪与云烟之间的关系,他便没再隐瞒,咬着牙回答:
“云姑娘被那个女蛮子抓走了。”
林傲雪顿时攥紧了拳头,急声询问:
“是柘姬?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抓走烟儿?!”
黑衣人压着自己小腹处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说道:
“我不知道他们的来意,也不知道那女蛮子抓走云姑娘的目的,但他们才刚走不久,不足一个时辰,你现在领兵出关,也许还能追上。”
林傲雪瞳孔一缩,沉声道:
“他们有十五万人马。”
黑衣人掀了掀眼皮,冷笑:
“怎么?你不敢了?”
林傲雪暗嗤一声:
“伤你的也是他们的人?”
黑衣人点头不语。
林傲雪心里有了计较,便不与此人多费唇舌,转身走出屋子。她刚才遣去搜寻小院的士兵全都汇聚过来,高声道:
“回禀林偏将,此院内并无发现!”
“去别的地方看看。”
她说完,顺手带上屋门,领着手下几个士兵离开了医馆。
邢北关内的确已经没有蛮兵的人马,柘姬早预料到北辰隆在退守宜平之后会召集援军,所以算好了时间撤退,依照林傲雪刚才在医馆中所见,想来在此之前,他们也没有找到云烟的下落,却是在临近撤兵的时间,才寻到医馆去,强行将云烟掳走。
云烟身份特殊,不仅她自己身上藏了诸多隐秘,就连她背后的势力也扑朔迷离,但云烟又怎会成为柘姬的目的?北辰隆说关内有奸细,通敌卖国,将邢北关驻防的情况投递给了蛮人的军队,所以邢北关在这一次的战事中,才遭到如此重大的打击。
林傲雪也曾有过一瞬间的怀疑,这件事是否与云烟有些关系。但这想法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很快就湮灭了,如今柘姬强行抓走云烟,更是将云烟直接撇清,林傲雪相信,云烟不会是那种将人命不放在眼中的人。
只因为云烟是医师,她在瘟疫肆虐的永安时也不曾对谁见死不救,即便不喜留在军中,也还是恪尽职守,日夜操劳地替伤兵包扎上药,这样一个有仁医之心的女人,林傲雪不相信她会做出出卖邢北关六万将士性命的事情来。
邢北关更换驻防之后,林傲雪带着消息去寻裴青,在裴青面前单膝一跪,惊得裴青大惊失色,问道:
“林偏将,你这是作何?!”
林傲雪深吸一口气,肩膀颤抖地说道:
“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裴将军应允!”
裴青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欲将林傲雪扶起来:
“林偏将,你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岂料林傲雪却稳稳跪着,不肯起身,眼里神光灼灼,直视着裴青的双眼,恳求道:
“请裴将军允我带十五万兵马出关!”
“什么?!”
裴青被林傲雪突如其来的言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猛地瞪圆了眼睛,讶然至极:
“你要做何?!”
十五万兵马,占了此次回援军队的一半数目,林傲雪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有极为要紧的事情,但是,私自调兵出关,若是让北辰隆知道了,可是一大罪过!
林傲雪咬紧牙关,心口砰砰直跳,却异常坚定地回答:
“我要去追蛮子!他们一个时辰前才出关,此时出兵,有极大可能追得上!”
裴青两眼一瞪,呵斥道:
“你怎可因此失了分寸?!出关多么危险,此事需从长计议!”
林傲雪心急如焚,怎么能让裴青从长计议,她一把抓住裴青的衣袖,急言:
“邢北关损失了六万兵马,咱们怎能让蛮子这般戏耍?!任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青面色僵硬,他当然也不甘心,但关外凶险,万一半道遭了蛮人埋伏,那军队出去就如同肉包子打狗,很可能全军覆没啊!
林傲雪却不肯放弃,她见裴青脸上有了两分意动的神情,便又道:
“裴将军!蛮人走得匆忙,甚至放弃了在关中设伏的打算,可见草原内部有变,说不定也是我们的反击之机,出去看看有何不可?!”
裴青见林傲雪如此执着,眉头紧拧,最后长叹一声,质问:
“倘若今日我不答应,你是否私自调兵,也要出关?”
林傲雪神情一肃,最终咬牙一叹:
“是,我一定要去。”
裴青见林傲雪心意已决,他眉头紧皱,无奈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便带二十万兵马出关,但如若见不到蛮兵队伍,一定要尽快回来,不要冒进。”
这一次轮到林傲雪震惊了,她两眼一瞪,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青,但见后者眼中神光沉敛,寂静又深邃,林傲雪心头一震,动容道:
“多谢!”
如果是林傲雪一个人做出调兵的决定,那么这件事的后果将由林傲雪一个人来承担,但裴青却在此时选择了支持林傲雪,邢北关内还有事务需要打点,便只能让林傲雪一人领兵出关。
“你不用谢我,如果真的有机会重创蛮兵,你便将我那份仇,一起报了。”
裴青的话给了林傲雪极大的触动,她再次谢过裴青,立即清点了二十万人马,一阵风似的冲出邢北关,沿着路途中蛮兵留下的足迹朝关外追击。
林傲雪心跳如鼓,她满面寒霜,目光死死望着关外空阔的大地,心中有一股执念支撑着她,让她不顾一切地朝前狂奔,驾马疾行。
她领着三万轻骑速度飞快地朝前追赶,余下大部队紧随其后。
四周景物急速后退,林傲雪双眼凝视前方,极目远眺,在追击将近两个时辰,渐渐接近草原地界之后,她终于遥遥望见了蛮族的大军。她意图从影影幢幢的兵马中找到云烟的身影,奈何蛮兵人数众多,即便她再多出两双眼睛,也没办法轻易找打云烟。
蛮兵落在后边的队伍已然发现了林傲雪和她身后的军队,见林傲雪气势汹汹,身后跟着雄狮二十万,蛮兵惊诧莫名,队伍开始骚乱起来,立即便有蛮族斥候迅速将消息传递到前边去。
林傲雪眼中精光闪烁,她不由分说,领着兵马继续疾行,化作一道闪电,扎进蛮兵吊在后边的队伍里,蛮兵队伍遭到冲击,立马出现伤亡,大军骚动,惊动了蛮兵队伍最前边的柘姬。
柘姬面色如霜,神情冷然地望着飞奔而至的林傲雪,看着后者闯入蛮兵军队中,化作一尊杀神,片刻时间,便有三五个士兵倒在马下,林傲雪气势不减,携着银枪又将另外一名上前阻拦的蛮将挑落在地。
这一次她没有留手,每一个被她枪尖刺中的人,都一命呜呼。
柘姬眼里神光微微波动,不知是在计较着什么。
眼见林傲雪及其身后二十万大军匆匆而至,马背上的柘姬却只扬了扬手,示意军队稍安勿躁,蛮兵队伍很快散开,林傲雪将面前一个蛮兵斩落,柘姬已走到队伍最前边,林傲雪浑身浴血,高声一喝:
“蛮族王女!”
她手中银枪一竖,枪尖闪烁着冷锐的寒芒,恨声喝道:
“立马放人!”
柘姬不为林傲雪的气势所动,她骑在马背上,打着马在原地踢踢踏踏,神态从容:
“我道是谁,原来是林郡尉,哦,不,眼下已经该叫林偏将了。”
依旧是那不急不缓的语调,让林傲雪恨得牙痒,她勒住缰绳,瞪圆了眼继续呵斥:
“废话少说!把你抓的人放了!否则,今日你们就走不了了!”
林傲雪浑身凶戾之气,两眼倒竖,目光里也是杀气冲霄,若柘姬不肯放人,她便要强行留人,届时两军交锋,死伤便不可控,柘姬之所以匆匆撤离,就是不想让蛮兵再有太大的损伤,林傲雪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对柘姬怒目相向,有恃无恐。
柘姬挑了挑眉,数月不见,林傲雪倒是嚣张了不少,看样子升了官,也给林傲雪涨了好些底气。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的轻笑,眼里神情却越加深邃,遥遥对上林傲雪那双激怒的眼眸,她笑着说道:
“林偏将当真以为,本殿惧怕你身后兵马?”
林傲雪不甘示弱,半点不退:
“你惧怕与否,和我半点不相干,我只要你放人!”
柘姬唇角一勾,问道:
“不知本殿到底抓了何人,竟惹林偏将这般愤怒?”
林傲雪眼中寒芒闪烁,怒目冷哼:
“你擒我邢北关百姓,倒还装疯卖傻起来!”
柘姬哈哈一笑:
“我倒不知,什么时候邢北关的兵将竟如此清闲了,为了追回一两个俘虏,居然带了那么多兵马,究竟是你这些兵不值价,还是本殿得了重宝?”
林傲雪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心知再与柘姬理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这个女人摆明了要装傻到底,与她纠缠多半会被牵着鼻子走,思及此,她眼中倒映寒芒,形容冷肃,银枪一指,喝道:
“既然阁下不愿放人,那咱们手下见真章!”
林傲雪一开口,她身后的二十万兵马全部蓄势待发,飞快结阵,那是跟随林傲雪和裴青二人南征北战多日培养出来的默契,他们在得知邢北关战损六万同胞的时候就一直等着这刻,手刃蛮人,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柘姬眸光微凝,见林傲雪即将动手,她心里也有些疑惑,这一趟去邢北关,她就只擒了一个云烟,林傲雪此番大费周章领兵追了出来,又咬死了要她放人,难不成竟是为云烟而来?
如果林傲雪真是为了救云烟赶来的,倒是让她疑惑起云烟与林傲雪之间的关系来,明明上回云烟与她说林傲雪并未为她所用,那此时,林傲雪又为何如此疯魔?看林傲雪这个模样,可一点也不像与云烟关系平平的样子。
她才寻到云烟不久,抓到人后立马撤军,林傲雪竟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柘姬面上不动声色,却拉紧了手中缰绳,两眼微眯,又一次问道:
“林偏将未免太过性急,本殿此番入邢北关未损关中百姓一分一毫,我自无人可放,你若执意要叫两军交锋,这战争的损失,你可能担得住?”
林傲雪横眉竖目,依旧不肯退让,冷喝一声:
“哼,阁下既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便莫怪在下冒犯,于军中抢人了!”
话音一落,林傲雪当即领着兵马冲锋,身后大军又朝前压进百余步。
柘姬脸色一沉,眼里也有了两分薄怒之色,林傲雪领着二十万兵马过来发疯,步步紧逼,她却不能将手下兵马与之空耗,造成一些毫无意义的损失,不由怒道:
“本殿今日的确自邢北关内带走一人,但却是将其请去草原做客的,据本殿所知,此人与林偏将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去留与尔何干?!”
林傲雪听闻此言,脑子里忽然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似的,让她圆睁双眼,愤而咆哮:
“你擒走我未婚之妻,又怎与我无甚关系?!你竟还在此大放厥词!当真岂有此理!”
柘姬愣住了,惊得她座下马匹都颤了两下。
林傲雪自己也愣住了,她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但眼下两军对垒,断然不能输了气势,她咬牙瞪眼,将心里攒动的羞怯和窘迫压了下去,只剩下满腔愤懑,不管之后如何,眼下先将云烟带走才最重要。
柘姬很快又回过神来,她的脸色阴晴不定,被林傲雪刚才那句话唬得不轻,林傲雪和云烟有婚约?她怎么一点都没得到消息?究竟是林傲雪掩人耳目口出狂言,还是确有其事?
她一时间无法辨别林傲雪的话语是真是假,但林傲雪话音落下之后,便又领着队伍朝前压进,眼看那二十万大军就要冲上来大干一场。
林傲雪动了真格,柘姬也沉了脸色。她身后的蛮人队伍也开始结阵,双方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林傲雪身上笼着一往无前的凶煞之气,只要柘姬不肯将云烟交出来,她就会立马让身后的二十万大军与柘姬带领的蛮兵厮杀。
林傲雪的确很有底气,柘姬见识过她的厉害,先前她与林傲雪交手虽胜却不武,而今林傲雪伤势痊愈,又饱含一腔疯魔般的执念,让柘姬感到几分压力,此时若与林傲雪交手,孰胜孰负当真不能妄论。
但柘姬也不是等闲之辈,她并不惧怕与林傲雪交锋,只是她身后还有十余万蛮族兵马,却不能因为自己一时之勇折在这里。林傲雪敢莽撞发疯,她却不行,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
她欣赏林傲雪的才能,却对此人蛮勇的性子嗤之以鼻,她今日便要让林傲雪好好长长记性。她冷了脸,将抬手一招,喝道道:
“箭阵!”
蛮兵队伍迅速转变阵型,弓箭兵列队向前,在阵前排成一排,不一会儿,上千把弓箭张弓,将冷厉的箭矢对准了林傲雪。
林傲雪面色不改,举起银枪,下令冲锋。
二十万大军领头部队人人手持一面圆盾,即便面对蛮兵箭雨,他们也能从容应对。
林傲雪一骑当先,冲入蛮人队伍,一番厮杀极为悍勇,一众蛮兵人仰马翻。柘姬见林傲雪气势如虹,前方箭阵根本无法阻挡林傲雪的脚步,想必要不了多久,林傲雪就能闯过箭阵,给她的队伍带来打击。
她面色一寒,心生一计,对身旁蛮兵喝道:
“去把人带上来!”
蛮兵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云烟便被几个蛮兵押送上来,林傲雪穿梭在蛮军之中,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人海,一眼就锁定了云烟。云烟的状态不算很差,柘姬也没有给她装上锁链镣铐,纵然身处蛮人队伍,她也没有阶下之囚的狼狈,依旧和以往一样镇静从容。
林傲雪心里紧绷的一根弦在短暂的松弛之后又猛地绷紧了,她眼中神光一暗,夹紧马腹再一次奋勇向前,她身后大军紧随其后,前后不过须臾,林傲雪已领着一批人马闯过蛮兵最前面的箭阵,与蛮族的步兵队伍交上手。
这短短片刻时间,林傲雪因为一人冲锋陷阵,身上也出现了两道刀伤。
柘姬虽然看出林傲雪莽撞,但没料想她竟然如此莽撞,这人才刚带过来,林傲雪便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往蛮兵队伍里面闯,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能以一己之力抗衡千军万马了吗?
状况来得突然,柘姬不得不先命人将云烟看护起来,而后调遣大军应对林傲雪突如其来的进攻。
她飞快朝柘姬和云烟所在的方向靠过来,身后跟随的大军一点一点朝蛮兵压过来,但眼下还未出现大规模地厮杀碰撞,仅仅是小幅短兵相接,暂时未出现大面积的伤亡。
在林傲雪还欲继续向前压进,迫使柘姬放人之时,柘姬忽然抽刀出鞘,将刀刃抵在云烟的脖子上,对林傲雪喝道:
“你再往前,我便杀了她!”
林傲雪在这一句话下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于乱军之中忽然勒马,蛮兵很快围拢过来,将她团团包在中间。
她骑在马上,周遭的蛮子不敢靠得太近,唯恐她突然出招,便带走一两人的性命。
“你要如何才能放人?”
林傲雪的语气依旧冷硬,但那脸上的神情,却已不再那么坚持,有了两分妥协的意味。
云烟被层层蛮兵围在当中,遥遥望见不远处率领二十万大军前来驰援的人时,她既感动,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刚才虽然被藏在队伍后面,但林傲雪嘴里喊出的那一句话她也听得清晰,心下无奈之余,更多的还是意外与惊喜。
她费了好些心思才让柘姬莫对她和林傲雪之间的关系起疑,岂料林傲雪忽然来这么一句,立马将她前边埋下的伏笔清了个干干净净,而她竟半点生不出焦怒来,倒还觉得林傲雪难得直抒胸臆,承认她们之间的关系,答应要娶她为妻,让她喜出望外。
便是被柘姬拿捏了把柄,她也觉得值当了。
但柘姬既然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她抓来,便不可能放她走的,眼下又被柘姬洞悉了林傲雪与她之间的羁绊,即便她之后能蒙混过去,也必定会让柘姬心中生疑,柘姬就更不可能轻易松开手中的筹码,林傲雪这一次多半要无功而返了。
她眉头紧锁,心中思量着如何才能平息眼下的动乱。两军交战,必定会造成无数损伤,林傲雪身为邢北军的将领,行事过于莽撞,今日事了回关,她为了救自己而冲动行事,势必落人口舌,给她的前程造成打击。
林傲雪今日虽然给她带来许多惊喜,但她却依旧为林傲雪感到焦虑,比起柘姬手中拿到制衡她的把柄,她更担心林傲雪的处境。
正因为此,云烟也希望林傲雪能立即勒马回头,她纵然落入蛮兵之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林傲雪不知晓内情,倒容易遭柘姬哄骗。
故而在柘姬开口之前,云烟遥遥望着林傲雪,主动说道:
“林偏将请回!”
她没有用更亲近的称呼,“林偏将”三个字,将林傲雪惊得一愣,她眼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急声高呼:
“烟儿!”
但她话未说完,云烟便将她猛地打断:
“还请林偏将即刻回程!”
同样的话她说了第二次,两眼一闭,脸上神情无奈又沉重。林傲雪像是被雷劈中,整个人陷入混沌之中,思绪混乱极了。她双眼之中密布着血丝,抬眸望着远处身陷重围的云烟,咬紧牙关,顾不得再为先前的失言而害臊,只余留满心不甘,狂躁又愤怒地咆哮:
“为什么?!”
为什么云烟竟主动劝她走?
她压抑的声音中有不解,有愤懑,她不信云烟不明白她的心意,奈何此时,她领着兵马匆匆赶来,好不容易再次见面,明明两人之间相隔不过数丈之遥,云烟却让她就此放弃,她如何能甘心?
但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云烟又如何能与林傲雪说得清楚,她无奈地拧起眉,眼里的柔情被她小心地掩藏起来,故意冷着脸回答:
“林偏将当以大局为重。”
柘姬目光饱藏深意,意味深长地看向云烟,她初时感到非常震惊,但当云烟故作从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沉痛,她就明白了云烟的打算和想法,不由暗嗤一声,这个女人实在太过聪明。
云烟与林傲雪遥遥对视,一双黝黑的瞳眸里倒映着纷乱的战场和当中那一个倔强不屈的人影,林傲雪能为她如此,她自是满怀喜悦,奈何时局如此,总要多历些艰辛。
眼看着林傲雪眼里的不解越渐加深,那一双通红的眼眸和隐忍又委屈的神情猛地将云烟的心揪紧,她沉默了片刻,到底是无奈地垂落了目光,心里温温软软的,即便被柘姬抓拿了把柄又如何?她终是半点也舍不得伤了那人的心,便又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
“傲雪,你身后还有邢北关与北辰千千万万的百姓,不要忘了你的初心。”
她不是不想跟林傲雪回去,她也知道如果林傲雪动了真格,闯入蛮兵之中,柘姬未必能挡得住她,但那样的后果却是邢北军更多的将士死在这片战场上,林傲雪为了一己之私,葬送了诸多无辜将士的消息很快就会家喻户晓,她会成为邢北关的罪人。
而柘姬也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狠很打压林傲雪,让她再没有翻身的可能。
林傲雪喉头哽咽,一时间已找不到反驳的言语。
她的初心,自是要得兵权,查真相,为蒙冤受辱的镇国公讨回公道。
为了这个目标,她隐姓埋名,女扮男装深入军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若她今日凭一己之私硬要将身后二十万兵马与蛮兵相互绞杀,只为换取云烟一人,此事传回邢北关,林傲雪将前程尽毁。
她口里又唤了一声“烟儿”,打着马要向前再靠近一些。蛮兵聚拢过来,举着刀枪阻隔在林傲雪与云烟之间短短的十步之遥。
云烟恳切又真挚的目光遥遥看着林傲雪,让林傲雪心里无端破了个窟窿,凉风入骨,明明是盛夏最为炎热的天气,却冻得她浑身抑制不住地激烈颤抖。她攥紧了缰绳的五指指节发白,指甲嵌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以往她也曾无数次衡量云烟和报仇在她心里的重量,她曾数度设想自己为了仇恨而放下与云烟之间的感情,但直至此时,她真切地面对这样的选择,她的心已经疼得要从她的胸口钻出去。
她放不下云烟,这个女人在她心里扎了根,更胜过午夜梦回执着不休的仇恨。
从她领着兵马,一头冲出邢北关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云烟在她心里的重量,已经超过了国仇与家恨。
所以云烟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说,才叫她痛得不能自已。
她愣怔地望着云烟冷静又睿智的脸庞,心里像是有重锤敲击,每跃动一下,都牵扯着五脏六腑一起疼痛。
云烟温软的目光凝望着她,最后说了一句:
“回去吧,傲雪,我不会有事的。”
柘姬冷笑一声,朝云烟斜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见林傲雪已然偃旗息鼓,她便下令撤军。
蛮兵队伍与邢北军分开,继续朝草原深处前行,环绕在林傲雪身前的一众蛮兵也渐渐散了,林傲雪身后的将士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林傲雪接下来又要作何打算。
她浩浩荡荡地来,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到,没能重创蛮族的军队,也没有将心中思慕之人救回。
直到蛮兵队伍完全撤回草原,大军只在远处残余一个黑色的影子,林傲雪还僵着脸不言不语,陆升打马上前,面露犹豫,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唤了一声:
“偏将?”
林傲雪身子一颤,唇角溢出一抹鲜红的血迹,体态虚软,摇摇欲坠。
陆升大惊失色:
“偏将!”
林傲雪却又猛地勒紧缰绳,抓住马鞍,稳住自己的身形,两眼中飞快泛起一抹水光,又被她狠狠压了下去,最终无可奈何地化作一声委屈却隐忍的军令:
“我们回去。”
林傲雪所领的军队缓缓回程,草原上蛮兵的队伍里,柘姬则眼露笑意,面上露着两分自得的神情,斜眸瞥了一眼云烟,笑道:
“这林偏将可真是听话,你让他回去,他就真回去了。”
云烟神情清冷,眉目间隐有两分寒意,冷言:
“这笔账,可不会这么容易清算。”
柘姬唇角的笑容飞扬跋扈:
“你先前还骗我说此人与你无甚关系,无关系会为了你领着二十万兵马追到这里来?还说你是他的未婚妻?先前那笔买卖我被你忽悠亏得凄惨,这一回,你以为你还能从我手里讨到便宜?”
云烟纤薄的红唇抿成一条细线,眼里蕴藏的寒芒抖动得越加厉害,仿佛酝酿着一场可怕的灾难,她眼睑一垂,漠然地回答:
“你可莫要忘了你抓我来此的目的。”
柘姬瞳孔一缩,她被云烟反将一军,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我立马派兵回去偷袭,今日便让此人成为邢北关的罪人!”
云烟半点也不惧她,那眼里的冷芒几乎凝成寒风,吹刮在柘姬脸上:
“若你敢伤她,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她说出这句话,脸上神色冷厉,半点也没有往日的和煦,让柘姬目光看过去时,没由来地心里一寒,她知道云烟没有说谎,云烟的警告认真又严肃,如果柘姬今日想硬留林傲雪,那这个美丽的女人必定会让柘姬后悔。
柘姬敛了眉,惊疑不定地看着云烟,眼中流露出两分难以掩饰的震撼,惊道:
“你竟为了此人不顾惜我二人之间的情面?你真的对他动了心?”
云烟闻言冷笑,气势冷然,半分不退:
“是你先破坏我们的约定,如今还来倒打一耙?!”
柘姬的目光阴晴不定,脸色难看地沉默下来,她还有求于云烟,倒是不敢将这个女人逼得太紧,便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林傲雪带着二十万大军失魂落魄地回到邢北关,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抵达城门处的时候,守城的士兵几番确认,仿若惊弓之鸟,确认来人是林傲雪所领兵马,这才允了他们入城。
林傲雪将兵马交还给裴青,与裴青简单言说了一下关外的情况,对于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她也没有掩藏。
这些事情即便她不说,她身后率领的兵将也将全程都看在眼中,即便没有因为她一意孤行酿成大祸,今日她身上的罪责是无论如何无法洗脱的,她早知回关之后会是这样的局面,依旧毅然决然地追出关外,所以也做好了准备承担后果。
裴青听她讲完,却只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一声,让她先下去休息。驻军回到邢北关之后,将先前蛮兵入城造成的损坏都清理了一遍,又重新搭了许多军帐起来,以供将士们休憩。
邢北关的校场与往日相比并没有太大改变,百姓听说邢北军重新回到邢北关驻守,战事已毕,也战战兢兢地从家里出来,邢北关遭此一劫,关中街道都变得极为萧瑟。
林傲雪回到自己之前居住的地方,愣怔地坐在床头发呆,她的视线空洞洞的,不知该落在何处。
及至此时,她才有时间来思量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她回想起今日云烟在那大军之中,与她遥遥相望的场景,回想起云烟神情淡然地道出的话语,心里依旧止不住抽痛,云烟此去深入草原,那是蛮人的领地,云烟纵然嘴上说着自己不会有事,又哪里能真正预料蛮族腹地的凶险?
林傲雪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比起今日领兵冒进险些酿成大祸,她更加在意的是她没能带回云烟。
沉默许久之后,林傲雪忽然眉头一皱,她忆起今日柘姬说她擒了云烟是请云烟去草原做客,虽然这很大程度上只是柘姬抓走云烟的一个托词,但却让林傲雪反复品味这句话时,觉出些许异样来。
柘姬和云烟原本就相识。
否则,被抓走的云烟身上不会没有枷锁,柘姬也不会在云烟开口劝退林傲雪之后就立马退兵。
她们之间隐约有一种默契,是长久相识之人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感觉。
林傲雪心尖一颤。
有些事,她需要去弄个明白。
她翻身从床铺上下来,窗外夜色很深,她飞快整理好衣装,捡了一些伤药带在身上,从营帐中出来的时候先向着茅房所在行了几步,而后趁军中无人注意之时,偷偷沿着人烟稀少之处溜出大营。
她的身形隐匿于巷陌之中,朝着邢北市集飞快前行。
某时,她脚步忽而一顿,眉头皱起,但见前方路口有个身穿白袍的儒生立在那儿,像是等着她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好冷吼……码字码着码着就困了,只想睡觉怎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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