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过陆升的伤势之后不久,经过一夜休整的大军继续启程,朝邢北关行进。云烟与林傲雪同乘一匹马,在林傲雪的保护之下,云烟心情愉悦,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气氛轻松写意。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自林傲雪等众从博卡出来之后,他们一路都没有遇见追击的蛮人军队,十余万大军平安抵达邢北关,裴青带领邢北关驻军夹道相迎。
林傲雪已提前将关外战况派人送回邢北关,所以裴青早先已经接到林傲雪等人得胜的战报。裴青远远望见林傲雪将云烟护在怀里,一马当先走在大军前面,面上露出一抹笑,高声道:
“恭喜林偏将得胜凯旋!”
林傲雪勒住缰绳,也朝裴青拱手回礼,笑道:
“幸不辱命!”
林傲雪从马背上翻下来,一只手扶住云烟,将后者也拦腰抱下,林傲雪让云烟稍候,这才去将身后大军安顿下来,特别是随军的伤兵,她安排人手将他们尽快送去军医营医治。
云烟见林傲雪忙前忙后,片刻歇脚的时间也没有,主动提议替她照看遣送去军医营的伤兵,林傲雪也没有逞强,便将这部分事务交给云烟,云烟以前在邢北关做过军医,对军医营的情况甚至比林傲雪和裴青更了解一些。
裴青对林傲雪和云烟之间的默契啧啧称奇,在林傲雪暂时歇下来的片刻时间,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林傲雪的胳膊,挤眉弄眼地笑:
“看样子,你与云姑娘之间喜事将近呀?”
林傲雪少见的在外人面前也袒露出两分羞赧之色,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轻咳一声,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坦然大气一些,回答道:
“嗯,这次回来,准备挑个日子把喜事办了。”
裴青倒是第一回见林傲雪如此扭捏的样子,顿时哈哈笑开了,他畅快地笑着,点头道:
“好啊好啊!”
林傲雪也没与裴青多说什么,转头又去忙活了,结亲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父母之命她是没有的,媒妁之言这个步骤省不了,还要比对生辰八字,挑个良辰吉日,准备的东西还不少。
林傲雪暗自在心里盘算,她这两年攒下来的银钱没有多少,要大办是不可能的,想着也着实寒碜,但重在她和云烟二人的心意,而且她们两个人的婚事也不能太过宣扬了,能俭省一些就俭省一些吧,往后还要过日子呢,柴米油盐哪样都是要花钱的。
从大军回到邢北关林傲雪就一直忙活,直到太阳下了山,她才勉强将事情办完,想起来云烟还在军医营,便朝军医营赶过去。
她刚走进军医营,忽有一阵风吹过来,林傲雪身子一颤,一个喷嚏打出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两日在草原上行军,昼夜温差极大,临近夜里虽然林傲雪早早下令扎营,依旧有不少士兵染了风寒,林傲雪受凉之后因为队伍里药材短缺,也没有及时医治,以至于她的病也一直拖着,好在有云烟照看,给她煮了两碗姜汤驱了驱寒,病情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
眼看着邢北关渐渐入秋,气温也一天低过一天,林傲雪身上穿得薄,现下感觉有些冷,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适逢云烟掀开门帘看到她,见其如此,不由眉头一蹙,赶忙走上来,拉住她的胳膊往营帐那边拽:
“你怎么天冷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这都回邢北关了还这么粗心,哪里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的?”
林傲雪揉了揉鼻子,顺从地跟着云烟跑去军医营里坐着,云烟让人给林傲雪端一碗姜汤过来,这几日受寒的将士很多,邢北关里也有不少将士着了凉,军医营里姜汤时常备着,林傲雪过来,恰好可以用上。
林傲雪才刚落座,云烟便寻了一条毯子过来给林傲雪搭在身上,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然后笑着问道:
“怎么样?还冷吗?”
闻言,林傲雪嘿嘿一笑,随后忽然张开双臂将云烟拦腰抱住,再用毯子将她们两个人一起裹起来,她这才满意地长叹一声,言道:
“嗯,这样就不冷了。”
云烟挑眉,林傲雪这两日在行军时就变得越来越主动,这下好了,林傲雪像是尝到了甜头的小狗,一找到机会就往云烟身上蹭,要摸摸要抱抱无所不用其极。
云烟笑吟吟地推搡了一下她的肩膀:
“怎么这下不怕被人看见了?”
林傲雪不为所动,依旧紧紧把云烟抱着,浑身透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我一路抱着你回来,每晚同居一室,该被人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要乱想的都治不了了,谁敢乱嚼舌根我就收拾他们!”
云烟对林傲雪这个模样忍俊不禁,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这是滥用私权!”
林傲雪知眼下四处无人,便低声笑了:
“嗯,我就是滥用私权。”
自从敞开心扉,林傲雪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变得越来越孩子气,在云烟面前她再也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直接动手,不会再刻意忍耐。
林傲雪听到有士兵死去心情低落,感觉难过就会与云烟倾诉,云烟知道林傲雪并不需要有人去替她解决问题,收拾摊子,她有能力自己处理好一切,她只是心中郁结,想要将这些心事与人分享,以前没有人成为她的倾听者,她只能自己一个人独自承担。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不再需要注意自己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的秘密已经全被云烟知晓,她深信云烟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她将自己的伪装全部卸去,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云烟面前,不论脆弱的,柔软的,还是稚气的。
面对云烟,她不用过多思考对错,不用让自己过得很聪明,很清醒,也不用伪装坚强,她可以随时随地地发呆,让一直以来紧绷的心神变得松缓。
她感觉,与云烟在一起的时候,她才像是真正活着,而且是为自己活着,活出了她自己原本的样子。
林傲雪感觉自己很幸运,能遇上云烟,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她抱紧了云烟的腰身,在云烟怀里像个小狗似的磨蹭,云烟被她蹭得有些难受了,便抬手一个巴掌将林傲雪的胳膊拍下来,林傲雪一愣,云烟则瞥了她一眼,哼声道:
“要抱就好好抱,别一直蹭。”
林傲雪闻言,理直气壮地反问:
“为什么不能蹭?”
云烟哑然,她怎么回答林傲雪这句话?难道要告诉她,再蹭下去,恐怕会引发一些难以预料的后果?林傲雪这个呆头鹅什么都不懂的,前几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傻人只管放火不能灭火,万一惹了乱子,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看样子她必须找个时间好好调‖教一下林傲雪,否则她对之后两人成亲圆房的事情颇为忧虑。
见林傲雪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云烟低头,将林傲雪的脸捧住,俯身在林傲雪眉心轻吻一下,随后顺着林傲雪的鼻梁一路吻下来,最后落在林傲雪的嘴唇上,这个吻湿润绵长,让林傲雪心里生出一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
云烟青葱的指尖抚过林傲雪后颈的肌肤,温凉的触觉让林傲雪背脊一麻,像过电似的身子忍不出颤了一下。
“你若是不听话,当心我忍不住把你就地处决。”
林傲雪心尖一颤,不知怎地,竟平生出一股害怕的感觉,她觉得云烟这句话不是危言耸听,至于究竟怎么处决,她不明白,但却隐隐预感,可能会很惨。
她窘迫地轻咳一声,赶忙松开云烟坐正了身体,用毯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一脸严肃地说:
“姜汤可能要来了。”
云烟唇角一勾,面上笑意盎然,转过身去继续忙活,将方才未分配完的药材继续收捡整理。
林傲雪没等太久,军医营里帮忙的士卒便将姜汤给她端过来,林傲雪谢过那跑腿的士兵,士兵受宠若惊,慌慌张张地退下了,林傲雪抱着姜汤趁热喝了几口,不一会儿便感觉浑身都暖起来了。
云烟手里拿过一张空白的纸,笔尖蘸了墨飞快书了一纸药方,然后按照药方抓了一副药,拿给林傲雪:
“待会儿你送我回医馆吧,这是我给你开的方子,你拿着喝两天,受寒说严重不严重,但对你而言却不是一件小事,切莫粗心大意,像以前那样不听医嘱了。”
林傲雪脸色一苦,其实她真的不爱喝药。
但云烟为她的身体已经操碎了心,她也不该让云烟太过担心,便点头应了下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林傲雪没有开口挽留云烟,她们先前行军的时候住在一起可以说是时局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眼下她们回了邢北关,林傲雪再强留云烟,怎么都说不过去。而且云烟不是军医,又是一个女性,留在军中易惹闲言碎语,纵然她们即将成亲,但外人不知内情,对云烟的名声会有很大的损害。
林傲雪让军医营里的人将云烟给她开的要拿下去煎了,回关的伤兵也都安置好了,云烟没有别的事情,就提议要回医馆了。
林傲雪自然起身相送,两人离开军营回到邢北市集,林傲雪一直将云烟送到医馆门前,先前医馆内被洗劫一空,但云烟的院子没有遭到波及,林傲雪将云烟送回后院,同时也让影肆等众影卫留下来护着云烟,几番叮嘱之后,又道:
“我明日派些人过来替你将医馆收拾一下。”
云烟闻言微笑着摇头拒绝:
“得了吧,别这样,你再这般滥用私权,旁人该说你闲话了,我这馆里有小厮也有医师,你不用担心,我自己能收拾好的,天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林傲雪受了凉还在喝药,云烟不想让她在外边停留太久,以免加重病情,林傲雪拗不过,只好作罢,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云烟站在医馆门口,斜靠在门边,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走,林傲雪嘴角一撇,无奈地返身回军营去。她回到营地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林傲雪感觉的确有些累了,她受了寒身体容易感到疲惫,想到云烟,她就不打算逞强,准备回自己的住处歇息一下。
然则她走回营帐之后,意外地在营帐外边见到等候在外的裴青,林傲雪愣了一下,主动向裴青招呼道:
“裴将军!”
裴青已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在林傲雪的营帐外边来回踱步,显然等了不短时间,此番听见林傲雪唤他,他抬起头来,脸上焦灼之情一闪而逝,他哈哈大笑着朝林傲雪走过去,而后言道:
“林偏将!今日得胜归来,咱们必要庆祝一番,明日福云庄酒楼,为兄做东,你且将弟妹叫上,咱们一起吃个饭。”
林傲雪眸心一闪,不动声色地笑道:
“裴将军有心了,既然如此,那林傲雪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青笑着点头,然后拍了拍林傲雪的肩膀,没有多说旁的事情,快步走开了。
林傲雪看着裴青的背影走远,面上没有神情波动,她脚步从容地走回自己的营帐,却在门帘放下的瞬间,脸色猛地一沉。
裴青今日来找她,明显不同寻常,还叫明日带上云烟一起在福云庄吃饭,看样子是有要事要说,而且这要事,多半是关于当初镇国公府冤案的。
云烟和裴青之间没有直接的往来,他们只有每月十七见一面的约定,眼下距离下一个十七还有十几天,所以事出紧急,裴青不能主动联系云烟,就只能将消息先带给林傲雪,让林傲雪代为将此事通传。
林傲雪心知此事关键,不能拖延,心里决定明日一早就派人去通传。
她回到营帐之后稍作休整就躺在床上歇下,第二日一早,林傲雪派遣手下亲卫跑了一趟烟雪医堂,云烟原以为林傲雪还是倔着派了人来替她收拾医馆,结果林傲雪那亲兵一到医馆就就照着裴青的原话转告云烟,请云烟届时在医馆等候,林傲雪到了时间会去医馆接她。
云烟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转头让馆内小厮拿了些银钱,赏给跑腿的小兵,那卒子开开心心地接下来,然后脚步轻快地跑回军营去找林傲雪复命。
送走传话的卫兵之后,云烟就又吩咐了馆里小厮一些事情,自己回到后院。
影肆从暗处现身,云烟估算着中午离开的时间,对要务做了安排,全权分派给影肆。
林傲雪相信云烟一定能明白她话语中的意思,故而没有对此太过操心,将人派出去之后,林傲雪就专心处理军营中的事务,途中又去了一趟军医营,看望陆升的伤势。
昨日陆升被送来军医营后,将后背的刀伤缝好,重新上药,好在天气不热,虽然在路上拖了两天,但他的伤情没有恶化,军医很快给他处理好伤口,陆升笑说等自己伤好了,就又能跟林傲雪一起去打仗。
林傲雪笑骂他一天总想着打仗,又随意侃了几句,传话的卫兵回来复命,去了林傲雪的营帐没找着人,一路打听,来到军医营,将云烟回复的话带给林傲雪,就下去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午时,林傲雪叮嘱陆升好好养伤,然后没有再耽搁,离开军营去了邢北市集,将云烟接到,两人又一同去了福云庄。
裴青作为东家,自然先一步到场,待林傲雪领着云烟来的时候,裴青乐呵呵地赞扬林傲雪和云烟郎才女貌,该早早把婚事办了。林傲雪羞赧地抓了抓脑袋,内心腹诽,裴青这个郎才女貌真是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道私底下做了多少准备才能这么顺顺堂堂地说出来。
待林傲雪和云烟落座,裴青便将小二唤来,转头问林傲雪和云烟:
“二位可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林傲雪闻言,视线看向云烟,云烟微笑着摇了摇头,林傲雪便道:
“裴将军安排便好。”
林傲雪这个下意识地举动让裴青挑着眉啧啧两声,林傲雪却不以为意,面上始终带着微笑,云烟也盈盈笑着,裴青忍不住又赞了一声:
“二位真是般配。”
他复转过头去,笑着向店小二点了几个小菜,又叫了一壶酒。福云庄的厨子效率很高,三人闲聊着,没一会儿菜就上来了。
待菜上齐,裴青拿着酒壶给林傲雪满上一杯,要给云烟倒酒时,云烟谢绝,端着茶碗示意裴青自己以茶代酒,裴青也没有坚持,转而举着酒杯朝林傲雪笑道:
“林偏将此次出师大捷,可喜可贺!”
林傲雪知这是场面话,他们都在等待机会讲说更重要的东西,便也举杯应了两声,三人复饮了酒,用了菜品,裴青见时机差不多了,周围两桌酒客也撤下去,他才压低了声音,装作夹菜的样子,与林傲雪二人言道:
“昨夜你们刚离开军营,便有消息从京城传出来,有关当初镇国公府的冤案,又有了些进展。”
林傲雪闻言,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云烟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放在桌下的左手伸出去,将林傲雪覆在膝头的右手手背握住,无声地安抚林傲雪的情绪。裴青没注意到林傲雪情绪的波动,继续夹了菜放入自己碗中。
云烟轻轻拍了拍林傲雪的手背,随后端起杯中茶水,作势要饮,实则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知是何进展?”
这一场饭局表面上是裴青为庆祝林傲雪凯旋请林傲雪二人吃饭,实际上却是裴青与云烟的临时接洽,裴青不知道林傲雪的真实身份,所以林傲雪在他们这一次的会面中只充当一个中间人的身份,对于这个问题,即便林傲雪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也该云烟将其问出口。
云烟当然明白林傲雪的心情,所以她善解人意地主动开口询问裴青。
裴青拿起酒杯饮了一口,这才回答:
“我们的人在京中调查到一些消息,原来当初暗害镇国公的人,不止宗亲王。”
林傲雪瞳眸一缩,云烟也蹙起眉头,追问:
“还有谁?”
裴青也没有故意卖关子,他无奈地长叹一声,而后才言:
“当初宁府出事,北辰隆和当今皇帝也有参与其中。”
裴青话音落下,林傲雪和云烟同时皱起眉头,皇帝参与其中她们能够理解,毕竟当初林傲雪的父亲功高震主,皇帝对他心生忌惮,想要将其除去,这一点并不出奇,所以皇帝联合宗亲王给镇国公下套,让镇国公府一夜尽毁。
但此事又怎么和北辰隆扯上关系了?
见林傲雪和云烟同时露出疑惑的神色,裴青又抿了一口酒水,而后才继续言道:
“当初最先起意除掉宁大将军的人就是北辰隆,宁将军在北辰官高位显,又深得民心,他与北辰隆当初一同驻守邢北关的时候,邢北关有六成以上的士兵都誓死效忠宁大将军,北辰隆因此心生妒忌。”
言及此处,林傲雪和云烟已经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但听裴青又道:
“北辰隆暗地里派了不少人返京,向皇帝述职的同时,暗中进了不少谗言,让皇帝对宁大将军越来越忌惮,最后到了视宁大将军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步。”
“长此以往,矛盾终于爆发,皇帝特意下旨,借口年关将至,边关战事不紧,让宁将军回家省亲,将他叫回京城,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林傲雪牙关紧咬,桌下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云烟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都能感觉到林傲雪不住的颤抖。
她心里好像有一股火在熊熊燃烧,北辰隆竟是这样的小人!因为妒忌镇国公的权势,暗中向皇帝进谗言,想必那些上报的折子有不少都夸大其词,她的父亲一心守边,为了边关百姓身上不知背负了多少刀枪的伤痕,最后竟然是被自己身边的“战友”暗害!
裴青脸上露出惋惜之色,怅然地轻叹一声:
“镇国公在时,边关的战事比这些年要少许多,蛮兵根本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进犯邢北关,然则镇国公却被同族所害!”
他每说一句话,林傲雪心里都像是有血在流淌,她紧握着酒杯,竭力抑制自己心头翻涌的怒火,在裴青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猛地低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从而掩盖了自己脸上狰狞的表情。
“北辰隆的心胸如此狭隘,难怪他守关多年,也不得人心。”
云烟担心地看了一眼林傲雪,见后者面上没有太过明显的波动,这才转而看向裴青,语调平缓,却不失感叹地说道。
裴青点头,脸上也没了初时的笑意,两眼微阖,目光中透出一抹冷锐之意:
“所以,这笔账,该向北辰隆讨还了。”
三人一起用完午餐,裴青先自行回了军营,林傲雪则将云烟送回医馆,在医馆后的小院里,林傲雪坐在石凳上,云烟拉着她的手坐在她对面,与她说道:
“当初镇国公府上冤屈,往后必能沉冤昭雪,在此之前,一定要沉住气。”
林傲雪长舒一口气,点头应了:
“烟儿放心,我省得的。”
云烟对林傲雪着实心疼,明明仇人近在眼前,且伤重垂危,林傲雪却必须耐着性子等待最佳的时机,否则贸然行动只会暴露自己,麻烦无穷无尽。
林傲雪又在云烟的小院儿里坐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之后,就离开了。
回到军营之后,林傲雪开始着手准备婚礼的事情,虽然刚刚得到了旧案的一些消息,对她的心情造成一些影响,但林傲雪忍耐这仇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还能等得起,眼下当务之急,该是将云烟彻底套牢了。
眼下草原内部纷争尚未平息,直至冬天过完,蛮人也不会来挑衅邢北关,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好好准备。
林傲雪忙前忙后,又请了媒人去云烟的医馆提亲,裴青比她年长,林傲雪也没有什么亲人长辈,就请裴青为自己主婚,挑了个黄道吉日,将婚期定在年前。
那一次议事后过了一个月,北辰隆见边关战事平息,便挪到邢北关继续养伤,他上一次伤得极重,内伤养了一个月多也没有彻底见好,更因为他不信任营地里的医师,所以没敢让医师给自己瞧伤,伤势就一直拖着。
北辰隆受伤之后,疑心病越来越重,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到后来,他谁也不信,就连给他送药的小卒也因为稍微去晚了一些,药有些凉了,就被北辰隆一个巴掌扇在地上,扑腾几下都没爬起来。
再后来除了北辰霁没人能近北辰隆的身,北辰隆的药都是北辰霁一手安排,北辰霁被北辰隆调到身边,日夜照看他自己的伤势,北辰霁曾提了一句是否让云医师来给北辰隆看伤,被北辰隆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北辰霁此后便不再提了。
北辰隆不看医师,伤势不见好,他就这样拖着,反正战事有裴青和林傲雪出面,不用他操心,他心里想着,过了今年冬天,他的伤肯定能养好的。
军中开始动荡,将士们的态度变得扑朔迷离,北辰隆状态越渐差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北辰隆已经陷入疯狂,神志不清了,越来越多的人暗地里开始不服从北辰隆的命令,特别是一开始就对北辰隆心存反意的人,眼下更是蠢蠢欲动。
邢北关内暗中有人拉帮结派,一边观望关内事态,一边潜伏,伺机寻找突破之机,或拥兵自立,脱离邢北关,或重新向皇帝投诚,获取皇帝的庇护,心中打着这些算盘的人不在少数。
林傲雪对一切心知肚明,她偶尔会与裴青商议,但更多的时候,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她私下操办婚事,并没有向上禀报北辰隆,北辰隆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她和裴青每隔几日会去北辰隆的营帐里述职,也基本上是站得远远的。
眼看着初冬将至,邢北关内的动荡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忽然从京城传来一道圣旨。
传旨的宦官战战兢兢,到达邢北关下了马车双腿就直打哆嗦,唯恐北辰隆一个不悦将他就地格杀,与以前来北境传旨时趾高气扬的宦官截然不同。
北辰隆听说京中来了太监传旨,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躺倒在自己的卧榻上,翻看手里的兵书。邢北关没有开城门,那宦官就在城楼下将圣旨打开,朝着城楼上的人高声唱喝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邢北关诸将戍边辛苦,将北辰隆目无法纪,抗旨不尊,拥兵自立,罪不可赦,若关中有志之士代朕惩戒,得北辰隆项上人头者,可取而代之!钦此!”
宦官强撑着胆子念完圣旨上最后一句,整个邢北关哗然闹开,这道圣旨来的突兀,内容更是令人惶恐,皇帝再一次明目张胆地离间,这一次,居然是完全策反所有邢北关的将士一起对抗北辰隆。
这道圣旨出来,那宦官将黄灿灿的圣旨朝邢北关门前一扔,立马登上马车,让赶车之人快些将车赶走。他相信,要不了多久,北辰隆就会带着兵杀出来。
而那道被他扔在地上的圣旨很快就被邢北关上飞射而出的乱箭扎得千疮百孔。
原本在营帐里翻看兵书,不一会儿,忽然有人来报,将传旨的宦官在邢北关外高声唱喝的那些话转述给北辰隆听。
北辰隆气得从床榻上翻身坐起,两眼圆睁,怒喝一声:
“你说什么?!”
由于他起身太快,牵扯了体内伤势,面色潮红地急促咳喘起来,北辰霁立马上前,要扶住北辰隆,却被北辰隆一把推开。北辰隆怒目瞪着帐中双膝跪地的传令兵,指着此人的鼻子疯疯癫癫地喝问:
“你是不是也想取本将性命?!”
那传令兵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连忙惶恐地趴在地上,高喝:
“将军,冤枉啊!小人惶恐!”
北辰隆勾着嘴一声冷笑:
“惶恐就是怕了,心虚了?呵!来人!把他给我杀了!”
两侧卫兵上前,举刀要斩,那传令兵惊惶之下,拔刀反抗,北辰隆见状,更加笃定此人要反,眼中疯癫之意更甚,哈哈狂笑道:
“就你这样的狗东西也想反我!”
他一把取过挂在营帐侧边的长刀,快步朝那传令兵走过去,一刀斩下,传令兵两眼圆睁,目露惊恐之色,脸上的神情就此冻结,血溅三尺,身首异处。
站在北辰隆身后的北辰霁顿时屏住呼吸,感觉寒冷的空气吸入肺腑竟是难以言喻的刺痛,北辰隆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宽仁的父亲了,北辰隆就像陷入了魔怔似的,谁也不相信,看着谁都感觉对他心怀歹意。
以前那个以身护邢北关,统领数十万大军,意气风发的北辰隆,好像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迅速苍老,连神智也变得不清醒,他一头乱发蓬松地垂落下来,看起来极为狰狞,让北辰霁心头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意。
北辰霁眉头紧蹙,颤声唤了一句“爹”。
北辰隆闻声背影一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头,眼里有一瞬间的清明,他看着北辰霁许久,而后忽然说:
“霁儿,邢北关待不下去了,狗皇帝这道圣旨出来,那些人全都要害我们父子,我让暗卫送你去宜平,你先躲一躲。”
北辰霁没想到北辰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已经认定了全天下的人都与他为敌,他还是信任着北辰霁,唯一挂念在心上的人,也是北辰霁。北辰霁的眼眶突然红了,他瞪圆了眼睛,心头焦灼万分,神态惶急地询问:
“爹,那你呢?!”
北辰隆依旧圆睁双眼,忽然笑起来,眼里笑容冷峻又疯狂:
“我?我当然留在这里,这里是邢北关啊,我北辰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邢北关。”
北辰霁心里一沉,感觉大事不妙,然则他还有话没说出口,旁侧已跳出两个暗卫,拖着北辰霁离开军帐。
被暗卫扣住的北辰霁奋力挣扎,嘴里大声叫嚷着不走,却被那两人硬生生地拖下去了。
直到北辰霁走了,帐内安静下来,北辰隆才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肩膀忽然颤动起来,随后越来越激烈,他仰起头疯疯癫癫地笑,又用双手覆住脸孔,声嘶力竭地哭,守在营帐外的卫兵心惊胆战地对视一眼,眉头紧紧皱起来。
他们都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之感。
邢北关恐怕要乱了。
北辰隆没有召见任何人,但那一道圣旨却像长了腿似的,飞快跑遍了邢北关,每一个曾效忠于北辰隆的将领都知道了这道圣旨的内容,所有人都感到惊愕,且将信将疑,一时间,竟没有人对这个圣旨做出十分明确的回应。
林傲雪和裴青在听闻那圣旨的消息时,也颇为惊愕,林傲雪心里一沉,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猜想:
关外战事已平,蛮人内乱未息,北辰贺要对北辰隆动手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裴青和林傲雪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聚首,至少明面上,北辰隆手里还握着重兵,他们若敢妄动,引起北辰隆的疑心,北辰隆发起疯来,谁也不会认,他恐怕觉得,只有尸体才不会背叛他。
一众兵将各自装作没有听说圣旨的样子,各自相安无事、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过了几日,也有几个胆子大没有脑子的人在得闻消息之后,仗着北辰隆还有伤在身,领着一群胆肥的义士硬闯北辰隆的营帐,结果被乱刀分尸。
众将听说此事之后,更加不敢妄动,所有人都在观望,看最后会是谁出头。
不管是什么人出头,只要北辰隆一死,邢北关必乱,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若没有足够的本事,镇不住邢北关的兵马,就不能出这个头,否则,就算杀了北辰隆得了皇帝的调令,能否活着坐上北辰隆那个位置,还是未知之数。
自从出了圣旨的事情,林傲雪便更加低调了,虽然她很想直接闯进北辰隆的营帐将其斩杀,为自己的父亲报仇,但林傲雪知道自己必须忍耐,必须沉住气,不能将这仇恨表现出来。
她安安静静地领着自己的兵马每日照常上校场去操练,得了空就是探望陆升,陆升背上的刀伤见好,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现下已经开始做一些恢复性的训练,但为了避免伤口裂开,他的训练幅度不强,勉强能做着走。
眼看着冬日一点一点临近了,林傲雪心中生出企盼来,她用力闭上双眼,不管眼下邢北关如何变动,总希望不要波及了她和云烟之间的婚事。
这一日她练兵之后朝自己的营帐走去,一路上心里都很惊惶,胸口闷闷的,心跳急促,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她眉头紧拧,眼中有些慌乱之色,开始东想西想,要不与云烟说说,将婚事提前,日子没那么好也没关系,免得拖久了夜长梦多。
但随后,她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若真去找云烟说了这话,显得她多猴急呀。
她心里慌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这不好的事情也未必会是与她和云烟有关。她努力说服自己,然后埋着头继续走路,同时心里还想着,要不今日抽时间离开军营去医馆看一眼,见着云烟她才能心安。
林傲雪心里忐忑,七上八下,刚决定下来要去一趟医馆,立马就转身朝营地外走,岂料她没走两步,便见着前边不远处站着一人。
林傲雪脚步一顿,心里像是坠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一压再压,压得她喘不过气。
玄鹤。
这是玄鹤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军营里,他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脸上带着笑,两眼深邃,遥遥看着林傲雪,那目光之中,充满算计,让林傲雪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似的,浑身发毛。
她知道自己是走不出军营了,玄鹤今日来此,多半是与前几日那突如其来的圣旨有所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晚了,内心惶恐,诸位见谅,我明天不出门,一定早早更!
今天是急着成亲结果进度条被打断的二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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