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傲雪在营帐中静坐等候,外边天色渐渐由明转暗,日落偏西,冬日里夜来得早,及至酉时过半,营帐外面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林傲雪中途从帐中出来,望了一眼暗沉的天空,她估摸今夜还会下雪,心里沉甸甸的,等待回信的过程是在太过漫长。
陆升在练兵结束之后又来了林傲雪的营帐,他远远就朝林傲雪招手,走近后意外地看着林傲雪,问道:
“将军,你何故在这外边?”
林傲雪先前曾下令冬日操练可以提前一个时辰结束,所以酉时刚过,校场上操练的兵马就都散去了。陆升记挂着林傲雪和云烟的事情,也不知道林傲雪和云烟和好没有,他放心不下,所以特地赶来再看看情况。
他见林傲雪愁眉苦脸地站在营帐外边,还以为林傲雪今日出去之后进行得不顺利,便想着怎么给林傲雪支招。
林傲雪瞥了陆升一眼,眨了眨眼回答:
“无事,帐内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陆升闻言,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
“天黑了,快降温了,将军不若先回营帐?”
林傲雪没有坚持,转身走进帐内,见陆升一副了然的样子,林傲雪也没向他多做解释,她与云烟的事情,没必要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回到帐中,林傲雪于主位上坐下,陆升则凑近了桌案,急切地问道:
“将军,您和云姑娘和好了?”
林傲雪心里感叹,陆升一个大男人家的,对她和云烟之间的感情倒是颇为上心,但她也知道陆升是好意,便没有隐瞒:
“嗯,我与云医师已经将误会说开,她也原谅我了。”
陆升闻言欣喜,笑道:
“这是好事儿啊,将军您为何还愁眉苦脸?”
林傲雪倒是没想是自己愁容满面让陆升多心,她很是无奈,今日之事不能与陆升细说,就道是军务相关,陆升放了心,没再多问,转头走了。
陆升退走之后,林傲雪继续在帐子里来回踱步,随着气温一点一点下降,林傲雪不时搓搓手,这一等直到亥时过了,也没有消息传回来,林傲雪心里着急,有些担心会否出现变故。
她心里开始思量,若云烟遭遇这种情况,会如何处理,随后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对策。
时至子时,营帐外边终于有了动静,林傲雪急急忙忙抬头,便见影贰一人掀开营帐快步走来,于帐中空地朝林傲雪单膝跪拜:
“将军,属下回来复命。”
林傲雪见影贰回来,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但不见影叁,又让她有些着急,便没有第一时间询问他们任务进展,而是问起影叁下落:
“影叁何在?”
影贰听林傲雪问起影叁,眸心也晃荡了一下,眼里有意外之色,但很快,他眼中的惊讶就掩藏起来,唇角冷肃的线条松缓了些,回答道:
“回将军的话,军中人多眼杂,我们候了两个时辰才找到机会下手,眼下已将人成功扣拿,但将此人直接带来军帐多有不妥,属下与影叁商议之后决定先由属下前来复命,再由将军定夺。”
听闻影贰回复,林傲雪彻底放下心中巨石,她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应道:
“既如此,便让影叁将此人带去地牢关押,本将随后便到。”
影贰领命下去,林傲雪又再等了一会儿,直到裴青回来与她说事情办妥之后,她才真正放下心来,随后又听裴青向她禀报:
“将军,此番我派出的人手去卫氏布庄擒人,对交手之地做了伪装,嫁祸给山匪,同时还有一个意外发现。”
林傲雪对裴青的聪慧十分赞叹,山匪这些年作了不少恶,卫氏布庄出事,若被查出是山匪所为,百姓即便激愤,也怪不到林傲雪头上来。她点头微笑,遂问:
“有何意外发现?”
裴青示意林傲雪附耳,林傲雪凑过去些,但听裴青在她耳侧言道:
“属下的人马在卫亦的布庄里发现了北辰霁,其人要逃,却被属下派出的人将之一并抓获。”
北辰霁?
林傲雪哑然失笑,这一次的行动可真是惊喜不断,之前医馆被人袭击,她也派人去找过北辰霁,奈何此人像是人间蒸发似的,何处都没有寻到消息,想是被人藏了起来,又暗中拦截了他的行踪。
故而林傲雪找遍了北境也没有任何有关北辰霁的消息,岂料这北辰霁竟然就藏在邢北关,灯下黑,她派出的人马一定找得不仔细,加之卫氏布庄的威望,也没有人会想到北辰霁竟然被卫亦收留,住在布庄里。
北辰霁此人对她而言无关紧要,但留着始终是个隐患,她思量再三,言道:
“北辰霁先留着,你让人审讯他北辰隆手下还有多少余党,另外将卫亦和郑柏二人盯紧,切不能让他们死了,慢慢刑审,务必核查清楚关内有多少玄鹤的人马。”
将这些事情交给裴青,林傲雪是放心的,裴青一一应了林傲雪之言,这才又转身离开。
林傲雪收拾一番后便快步去了地牢,军营里的牢房关押的都是一些俘虏,一入牢房,喧嚣之声不绝于耳,那些不服管教的叛军俘虏以及少数几个蛮人将领都被铁链锁着,哐啷啷直响,却无法挣脱束缚。
但更多的牢犯已经习惯了牢里的生活,他们各自缩在角落里,一整日昏昏沉沉,直到狱卒将馊掉的饭菜扔到门边,他们才会勉强动一下。
林傲雪没有直接穿着将服过来,她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拿着自己的腰牌,与守营的卫兵看了一眼,两个守营卫兵惶恐跪地,林傲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勿要声张,就从容不迫地走进牢房。
地牢最上层关押的都是一些寻常牢犯,犯人数量比较多,环境嘈杂,她便顺着昏暗的石阶向下走,行了约百余阶,才终于来到位在第二层的地牢。第二层地牢中的犯人少了许多,影贰和影叁都候在地牢里,林傲雪深入牢房,于回廊尽头找到影贰影叁。
见林傲雪来,影贰影叁同时俯身跪地,朝林傲雪行礼,他们面前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士兵躺在地上,正是袁方。
林傲雪来的时候,影叁正在拷问袁方那日为何鬼鬼祟祟在军医营外张望,袁方嘴硬说自己只是担心陆都尉的情况,但又不敢擅闯军医营,只好在外边偷偷观察。
“只怕你不是想知道陆都尉伤势如何,而是想看看陆都尉会否直接死了吧?”
林傲雪刻意压低了声音改变了音色,冷漠地质问了一句。
袁方脸色一变,转头朝林傲雪看过来,影贰和影叁则恭恭敬敬地让开。
林傲雪头上戴着兜帽,遮掩了面孔,脚步轻缓从容地朝袁方走过去,最后在袁方跟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牢房内光影昏花,即便袁方拧断了脖子,也看不清林傲雪的样子,影贰影叁也没有主动挑破林傲雪的身份,只规规矩矩地侍立在旁。
“你是什么人?”
袁方抬了抬头,眼里透出慌乱又疑惑的神色。这里是邢北军营的地牢,能有权力进入这里的人,起码是将级以上的军官。但将级以上的军官也有不下十指之数,他拿不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命。”
林傲雪冷眼看着袁方,牢房内森冷的感觉令后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挣扎着抬了抬手,用力抓住林傲雪的裤脚,五指扣住她的鞋子,神态张惶地向林傲雪哭诉起来:
“大人,小的冤枉啊,陆都尉对小的恩重如山,小的怎么会对陆都尉存歹心,请大人明察啊!”
“呵……”
林傲雪嘴里溢出一抹冷笑,旋即影叁上前一步,将一个沾染了些许泥土的布包扔到袁方耳边,同时向林傲雪汇报前两日他调查袁方之后得到的一些消息:
“这是一袋银两,数额颇大,共计二十两白银,从此人家中找出来的,他二十天以前告假回过一次乡,据说回乡之日锦衣玉食,令一众乡邻好生歆羡,此后便将这布包藏在院后树下。”
袁方是陆升手下亲兵,职位不高,仅得一个小小什长,与陆升同年入伍,若只领军饷,零散的小钱全部存下来也攒不够十两银子,又何来这二十两雪花白银?
当布包被影叁扔在眼前,飞溅起来的泥渍沾在袁方的脸上,他眼中的恐慌难以遮掩,却还硬是要紧牙关不肯松口,连声喊冤:
“大人!小的冤枉啊!这布包不是小的的东西!想必是有人栽赃陷害小人啊!”
林傲雪看着袁方,感觉像是在看一只跳梁小丑,她冷厉的眼眸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晦暗又深邃,待唇角一勾,用没被袁方抱住的另外一只脚点了点那布包,将其掀开,瞅了一眼布包里白花花的银子,看似随和地问道:
“那你告诉我,你得罪了什么人?谁要陷害你?这银子既不是你的,那回乡之日锦衣玉食之人,又是谁在冒充你呢?”
接连几个问题像雨点似的砸下来,纵然她语气随和,态度并不急迫,却依旧让袁方哑口无言,布包可以说是人栽赃,但那为了一己虚荣回乡显摆一番的人,却也是他自己。
他慌乱不知所言,林傲雪冷锐的目光瞪视着他,让他战战兢兢,终于崩溃开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紧了林傲雪的小腿,哭喊道:
“大人!我错了!大人!银子是郑参将给我的,但我真的没有害过陆都尉啊大人!”
林傲雪眼中神光越发冷厉,唇角勾起,以咄咄逼人的态度微微俯首,冷漠地哼声斥道:
“你既未害过陆都尉,那郑参将与你这些银钱是为何意?”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袁方不敢再有隐瞒,忙不迭地哭诉起来:
“大人啊,小的真的没有害过陆都尉,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郑参将把银子交给我是让我在这个月里替他监视陆都尉的一举一动,小的拿了黑心钱,对不起陆都尉,但小的真没有想害陆都尉呀!”
林傲雪闻言,却呵的一声笑起来,一脚将袁方踹开,踹得他滚出老远,喝道:
“你既然没有害过陆都尉,又怎知他中了毒?!”
袁方被林傲雪一脚踢得七荤八素,用力哭泣的表情也凝固在脸上,待他听清了林傲雪所言,他脸上的神情从呆滞渐渐转变为惊恐,然则林傲雪已转头去对影叁道:
“给他用刑,只要吊着一口气不弄死就行了,看他什么时候说实话。”
影叁的眼神亦十分寒凉,他斜扫了一眼袁方,见后者一脸惶恐的模样,他喉头冷哼,恭恭敬敬地朝林傲雪拜了一拜,复转身走过去,在袁方骇然的目光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扯着他站起来,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直接将他拖到一旁的木桩子上绑起来。
袁方惶恐尖叫,影叁一拳打在他的腹部,让他嘴里喷出一口黄水,硬生生被打得再无法发声,整个人颤抖得缩成一团,影贰跟着走上去,同影叁协作,三两下就将袁方绑在柱子上。
既然要让袁方吃点苦头,影叁在他真正愿意说出事实之前都不打算再听他讲话,故而捡了一块碎布塞在他嘴里,又从一旁的炭盆中将烧红的烙铁取出来,于袁方眼前比划。
袁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眼白上血丝密布,被碎布塞住的嘴巴里呜呜有声,他用尽全力挣扎着,想从木桩上挣脱下来,然而他越用力,他被束缚得就越紧,被麻绳绑在木桩上的手腕脚腕等处,尽都被粗糙的麻绳磨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然而影叁影贰面不改色,林傲雪更不会为之产生半点怜悯之心,她斜靠在墙头,冷眼望着牢狱中看似凄惨的场景,只心下冷笑,有些人你不给他吃点苦头,他就永远不会明白该如何做人。
影叁手里的烙铁上还冒着白烟,贴近皮肉之时,那灼烫的感觉扭曲了视线,袁方喉头呜咽之声越加凄厉,当滚烫的烙铁按在他的胸口上,嗤嗤之声响起,皮肉被滚烫的烙铁烧焦的气味充斥在牢房之中,过于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瞬间背过气去。
他额角浸出冷汗,浑身止不住抽搐颤抖,手腕处的麻绳都被他的血染红了,他的呜咽之声变得沙哑又凄凉,眼里涌出混浊的泪水,被这样剧烈的痛苦折磨得几乎发疯。
影叁将渐渐失温的烙铁挪开,影贰则拔掉袁方嘴里的碎布,仅仅只用了一下烙铁,袁方便无法承受,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迫不及待地将真相喊出来,唯恐自己速度稍慢一些,影叁手里的烙铁就会再一次落在他身上:
“大人!我说!大人!我什么都交代!别再烙了……”
眼泪混着汗水从他脸上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林傲雪心头冷哼,她还当此人的骨头会有多硬,这才刚开始,他就受不住了。她抬眼示意影叁停手,影叁则顺手将烙铁重新扔回炭盆里,朝袁方斥道:
“有屁快放,别磨磨唧唧!”
袁方这回半点不敢犹豫,连忙开口:
“银子是郑参将给我的,药也是郑参将给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啊!郑参将只说让我把药放进陆都尉的饭菜里,还特意说了这药不会致命,小的见钱眼开,替郑参将做了这事儿之后见陆都尉果真没事,也没放在心上!”
“这回陆都尉落水,我想起上次下药,我怕被查出来,心里害怕,就想去军医营听听墙脚,但我什么消息也没听到啊!大人!”
林傲雪眼里寒光闪烁,果真是郑柏搞的事情,她两眼一眯,又问:
“郑柏什么时候找你的?”
袁方忙不迭地回答:
“就是上次小的闯祸之后不久。”
他说的闯祸,便是操练时纵马越界,郑柏挑事,陆升被打的事情。
林傲雪心里有了计较,郑柏必然是看上袁方遭了陆升训斥,可能对陆升心怀不满这一点,所以才私底下联系了袁方,他给袁方的药在服用初期没有任何症状,故而陆升中毒之后也没有发现端倪,竟拖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偶然落水才被云烟发现。
她心里颇为庆幸,如果不是陆升落水,这件事恐怕真的会就此隐瞒下来,就算有卷宗之事查到了郑柏身上的问题,她也无法发现陆升中毒,最后,陆升、吴南世和余敬山三人还是会死。
她冷哼一声,让影叁留着袁方性命,留待之后与郑柏对峙,便转身从地牢里出来。
林傲雪回到营帐后子时已经过半,林傲雪换了一件衣裳,随后悄悄离开营帐,往云烟的医馆去。
夜半时分,街头静悄悄的,没有行人经过,林傲雪像往常一样从医馆正面绕过去,来到后边的小院,她循着隐蔽的位置准备翻墙过去,却在经过墙脚的时候听见院内传来熟悉的谈话声。
她脚步一顿,立即屏住呼吸,同时尽可能地放缓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贴在墙后,辨别院内之声。
“云烟,你可知你这样做的后果?背叛王爷的下场,你可有想过?”
其声低哑,林傲雪听过的,说话之人是玄鹤。
现下玄鹤竟在云烟的小院里。
林傲雪两眼微微眯起,眼中凶芒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过于繁忙没能六点之前码完的一天,先更个五千,晚一点再上五千,唉,又一次打乱队形(行叭,其实已经没有队形了:))愁出双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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