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意外·下
听帐外卫兵言说裴青下手一名都尉在帐外求见,林傲雪立即精神一振,立马让人进帐详谈。
这小将名唤薛贯,看起来年纪不大,约摸二十出头,目有精芒,熠熠生辉,一看便是心智不凡之人,纵然样貌平平,却也掩不住他身上一股精干的气度,不由让林傲雪心头暗叹一声,裴青在选人这方面,眼光也很毒辣。
裴青也好,云烟也罢,他们能在北境立足,有很大程度上,与他们的洞见之能有很大关系。云烟自不必说,她在烟雨楼那种人多眼杂之地待了许久,早已锻炼出一双慧眼,倒是裴青在这方面的能力着实叫林傲雪感到惊讶。
她不由暗自叹息,她的能力还远远不够支撑整个大局。
薛贯进入帐中之后,先向林傲雪躬身一拜,随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将军,属下乃裴将军磨下都尉薛贯,裴将军今日与余参将离营之前,曾嘱咐属下,若其一个时辰未归,便让属下将此令交给将军,并着属下领将军前往福云庄。”
林傲雪接过从薛贯手中递来的东西,是一块青玉牌,这玉牌的材质与她先前和裴青接治时所用那枚玉佩是一样的。林傲雪拇指自玉牌表面抚过,不由目光一凝,惊讶地问道:
“福云庄?”
薛贯点了点头,遂道:
“福云庄内有裴将军的眼线,还请将军移步福云庄主持大局。”
林傲雪不得不感到惊讶,薛贯这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说整个福云庄都是裴青的势力,福云庄竟是裴青在背后运作,裴青身后与她父亲旧部相关的力量开始浮出水面,而裴青也为此早早做了安排。
过了数息时间,林傲雪才回过神来,她嘴里呼出一口浊气,站起身,她先让人找来影贰,与影贰互换了衣裳,让影贰留在帐中等候影肆来汇报调查进度,并交代影贰若有变故,设法去福云庄找她。
将一切打点妥当之后,林傲雪就跟在薛贯身后离开了军营。
林傲雪埋着头化作薛贯身后的一个亲兵,军营里见过林傲雪长相的人不多,皆是从林傲雪身上的将服与她右侧脸上那伤疤来判断此人是否是他们的将军,此时林傲雪换了一身普通士兵的兵服,走在薛贯身后一点都不起眼,连续过了几个关卡,也没有人认出林傲雪的身份。
薛贯领着林傲雪顺利离开军营,随后两人隐于暗处又脱去兵服,暗中有人过来交接,他们换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衫,又戴了斗签遮面,从福云庄后院的侧门进去。
薛贯领着林傲雪一路走进福云庄后院的柴房,于柴房里找出一条暗道,林傲雪心里啼嘘,看样子真是自己太过浅薄,云烟屋里有密道,福云庄后边也有密道,只有她自己傻乎乎的不曾做过这样的准她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在军营里也弄一条像这样的密道,她就不需要每次离营都小心翼翼,将衣服换来换去。
她跟在薛贯身后钻进密道里,沿着黑漆漆的密道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及至密道尽头,薛贯用力将封住密道口的石板推开,带着林傲雪走出去。
密道外边是一个干净的院子,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水面上,背靠一座假山,薛贯刚走出去,两侧便有暗卫现身,将锋利的匕首抵在薛贯的喉咙上,直到薛贯出示自己的腰牌,那两名暗卫才收起匕首,朝两侧推开。
林傲雪从密道里走出去的时候也遭到了同样的对待,薛贯让她将今日那枚玉牌取出,暗卫见林傲雪手中拿着玉牌,顿时一惊,瞳孔骤缩之下,纷纷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唤了一声主上。
林傲雪心里不无震惊之意,从她眼下所见所感来看,裴青背后的力量应当是远远大过云烟所有,毕竟云烟为北辰贺做事,始终掣肘,无法彻底展开手脚,但裴青则不然。
裴青是林傲雪父亲宁义云旧部之子,在他身后原本就有忠于宁义云的势力撑腰,此后数年,裴青又一直致力于将这些势力发展壮大,没有玄鹤的牵制,也没有宗亲王的排挤,裴青背后的力量自然发展得更大更强。
相比于云烟手中的十一名影卫,裴青背后的人马想必不下千人,而邢北军营之中,也不知有多少是忠于裴青的人马。@无限好文,尽在银子5a网林傲雪心中感慨,裴青将这玉牌交给她,让她能调用这些兵马,又是一个无法轻易偿还的恩情。裴青之大义林傲雪谨记于心,裴青继承了他父辈的宽宏和忠诚,对百姓宽宏,对百姓忠诚,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永远不是谁坐王位,谁领兵马,而是北辰的百姓是否安居乐业。
他愿意支持林傲雪,以前或许是看在宁义云的面子上,愿意给林傲雪一个机会,但在林傲雪坐上
将位之后的数月时间里,他亲眼目睹了林傲雪为邢北关百姓付出的努力,若没有那些利民之策,恐怕今日,林傲雪也不会来到这里。
林傲雪心里自然通透明晰,所以她暗下决心一定不负裴青所托。
暗卫朝两侧退去之后,薛贯又领着林傲雪继续朝前,从假山后边绕过去,入眼是一座大气素丽的庄园,园子里弥散着一股浓浓的酒香。他们沿着水面上一道窄桥走出去,一边走,薛贯一边像林傲雪解释:
“将军,此地是邢北关南侧郊外的酒庄,福云庄里的酒都是从这里送出去的,这个地方也是裴将军及镇国公旧部的据点,从将军拿到青玉令的时候起,将军您便是这庄子的主人了。”
林傲雪眼里有晦暗的精芒闪动,她凝眉看向远处玉立的楼阁,沉声问道:
“庄子里都有些什么人,兵力几何?”
薛贯知无不言:
“回将军的话,酒庄内有私兵一万,皆是镇国公手下的亲兵,庄子的管家叫薛仁义,是属下的叔叔,也是镇国公的旧部,庄内的人都管他叫三叔,将军旦有所需,皆可向三叔言明。”@无限好文,尽在银子5a网
他说着,浮桥已至尽头,一名中年男人立在岸边,朝着林傲雪所在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他头发花白,但精神却很好,那一双眼睛与薛贯很是相像,两人确是血亲无疑。
“林将军。”
薛仁义显然认识林傲雪,待林傲雪走近,他神态恭敬地唤道。
林傲雪快行了两步,双手托住薛仁义的胳膊,将其扶起:
“薛前辈不必多礼。”
林傲雪不知道裴青是否将自己的身份向旧部们透露,但她唤薛仁义一声前辈,是理所应当。
薛仁义遂抬起身看向林傲雪,刚才林傲雪从桥上走来的时候,他便在暗中观察林傲雪。
他一直都很好奇,那常被裴青挂在嘴边的林将军是怎样的人,他只从裴青口中得知林傲雪是信得过的新将,更具体的,裴青没有明说,薛仁义也未追间,但这几个月来,他也得知了林傲雪为邢北关百姓谋福所颁布的各种军令,内心着实钦佩。
眼下一看,林傲雪果然风采斐然,看似身材瘦小,但却自有一股从军之人历经生死劫杀的铁血气概,而且她年纪轻轻,坐上将位之后也未显出浮躁轻狂,自身透着一股沉着冷静的大将之风,让薛仁义心中不住点头。
当林傲雪从桥上下来,主动上前将他扶起,他在抬头的瞬间,与林傲雪对视,后者那一双深邃如汪洋般的眼眸中蕴藏的神采让薛仁义心头一震,他隐约从林傲雪身上找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这感觉一闪即逝,他欲再细细分辨之时,又消失了。
薛仁义放下心头疑惑,朝林傲雪点头一笑,随后未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
“林将军,薛某已在此等候多时,裴将军失踪一事薛某已经接到线报,现下派了人马前去追踪,裴将军只要不被人当场击杀,他所行之处都会留下暗记,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传回来了。”
林傲雪听闻薛仁义此言,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叹了一声:“裴将军已经做了如此完备的安排,却不知还有什么事情是晚辈能帮得上忙的?”
林傲雪神态谦逊,并未因为自己是邢北关中三军之将就显出半点高傲的样子,薛仁义欣赏她的心性,此时她一间,他便回答:
“审讯郑柏、卫亦二人的事情一直是由薛某负责,旦有消息,皆由薛某将其向裴将军转达,而今裴将军无暇自顾,已将庄内大权移交林将军之手,那有关审讯的进度和结果,薛某便直接向林将军禀报了。”
林傲雪得闻此言,心里十分感慨,她父亲的旧部这些年隐在暗处,一边躲避皇帝和宗亲王的搜捕,避免暴露身份,一边又在暗中发展壮大,早已形成了他们自己的一套运作方式。
即便是裴青这么重要的人物,中途出了什么变故,也不会影响他背后的势力,该如何进行下去的,还是按照原本的节奏持续进行,并不因其中一个人的消失而对整个局面造成严重打击。
想必今日就算不是林傲雪前来接手这些要务,薛仁义也能在第一时间统领大局,继续将整个酒庄运作下去,一边有条不紊地继续接收来自北境各处的情报,一边设法营救裴青。
林傲雪点了点头,顺着薛仁义的话问道:
“可有间出些什么来?”
薛仁义点头,与薛贯一左一右领着林傲雪走进一座小亭,亭中烧了碳炉,四面都立了屏风,内里还算暖和。待林傲雪走进去后,薛仁义请林傲雪在主位坐下,这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裴将军此前让吾等审讯郑柏,道出其在军中所为,这郑柏是个硬骨头,一开始无论如何都不招供,为此,薛某便使了些手段,严刑之下,郑柏亦不得僵持,最终还是松了口。”
“他将玄鹤安插在军中的细作一一坦白,薛某将之记录在案,已简单筛查一遍,应当无误。”
他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两张折叠好的信纸,双手递给林傲雪。
林傲雪将其接过之后展开,见这两张纸上密密麻麻记录了约百余个名字,还标记了他们各自的官位,林傲雪一眼看下来,小至千户百户,高至都尉郡尉,皆有人在。
林傲雪勾起唇角,眼中闪过一抹冷厉的寒芒,玄鹤的本事当真不容小觑,别看这两张纸上仅百余个名字,这些人全都是玄鹤的心腹,在北辰隆那样一个多疑之人眼皮底下,玄鹤能安插进这么多人为他所用,其手腕可见一斑。
虽然是百余人,但他们隐藏在军营中,一旦发生什么变故,能造成的灾难是林傲雪无法想象的,撇开郡尉以下数十个小卒,郡尉以上名单上包括李群在内,都还有二十余人,已占了邢北关内郡尉之上将领两成之数。
这就意味着,玄鹤一开口,就能调动邢北关内约莫两成的兵马。
这个数字让林傲雪心头生出些许寒意,若不是得益于裴青鼎力相助,林傲雪如何能有机会拿到这样一个完备的名单?
她报唇轻叹,又抬首问道:
“除此之外,对于袁方下毒之事,郑柏可有详细交代缘由?”
薛仁义闻言,点头回真:
“是,郑柏道出他在军中一共对三人下了毒,分别是余敬山、吴南世和陆升。”
“虽然目前为止军中中毒之人只得这三个,但这却不是郑柏第一次如此做为,这名单上有将近一半的人,都是郑柏用这样的手段牵制住,从而拿到他们的把柄,迫使他们向玄鹤效忠的。”
“除去名单上的这些人,还有不少人也曾受到过郑柏暗中招揽,但他们或宁死不屈,或因为一些旁的缘故不肯追随玄鹤,玄鹤便动用在军中的力量,将这些人用不同的手段清理了。”
薛仁义说得平静,但林傲雪心里却明白他这句话背后隐藏的血雨腥风。
像玄鹤那样的人,一旦确认了其人不能为他所用,就一定会立即将之清除,这名单上记录的百余
人,除去他最初带入邢北关的人手之外,想必有一多半,都是后来他暗中拉拢。
纸上记录的只是玄鹤设法拉拢,并成功收服的,而那些没有屈从于玄鹤的人,恐怕还要更多一些,至于他们的下场,林傲雪也不难想象,无外乎找个顺当的理由让其自生自灭,而战场就是一个最好的消灾之地。
这些年蛮人冲击邢北关,在不知不觉中死去的将士里,有多少是被玄鹤暗害的,林傲雪不得而知。
她心里十分沉重,为那些无法反抗己身命运,被玄鹤、北辰隆这等人上之人玩弄于指掌之间的人感到悲悯,他们实在太过可怜。
“至于郑柏向陆升下毒的原因,想必林将军心里已有了计较,但这余敬山和吴南世二人,则是额外的缘由。余敬山与郑柏之所以走得近,是因为余敬山此人原本就是玄鹤的心腹。”
林傲雪听到此处,竞并未觉出多少意外。在此之前,影叁与她说起余敬山与郑柏之间的往来时,她心里就隐隐有这种预感,只是从薛仁义口中听到了更加清晰准确的答案,印证了她的猜想罢了。“余敬山在邢北关多年,经过无数场战争的历练,对生死看得淡了,不愿继续参与个中争斗,特别是杨近郭文成二人死后,余敬山就越发厌倦上位者的阴谋,想从漩涡之中脱身。”
“玄鹤自然不会让一个知晓他诸多秘密的人安然脱身,但余敬山官至参将,在军中也有一些话语权,不能像寻常小卒一般说清理就清理了,那时候战况复杂,玄鹤本想趁机将余敬山除去,奈何余敬山命大,上了几次战场,甚至遭了暗卫袭击,他却还是活了下来。”
“郑柏念着与余敬山之间的旧友情分,屡次劝说余敬山,望其回心转意,继续向玄鹤投诚,然则余敬山却铁了心要脱离玄鹤的掌控,对郑柏的恳切不予理会,郑柏几度劝说无果,便给余敬山下毒,试图以这样的方式逼迫余敬山就范。”
薛仁义的声音十分平静,将这场原本风波起伏的争斗说得轻描淡写。
“但即便如此,余敬山依旧没有再改变心意,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却不想偏袒任何人,只想自己一个人将秘密带进黄土之中。”
林傲雪闻言,忽然冷哼一声,眼中隐现寒芒:
“竟然如此,余敬山今日为何还去寻了裴将军,将之带进烟雨楼?”
如果余敬山当真要与玄鹤划清界限,连自身性命都可以不顾,他今日举动,岂不与他的信念相
悖?
林傲雪对此感到可笑,事实摆在眼前,纵然她心里明白也许余敬山是逼不得已,但既然余敬山曾听命于玄鹤,那他以顿悟为借口想从乱流之中脱身便是自欺欺人,痴人说梦。
林傲雪不知道郑柏口中道出的余敬山是否真的如他自己想的那般清高,但至少以她的角度看来,余敬山就是一个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无耻小人,他的遭遇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在明知玄鹤会加害裴青的情况下,口口声声说着不为玄鹤做事,要与玄鹤划清界限,却还是将裴青领去烟雨楼,就已经在林傲雪心里给他按上了一个无法洗脱的罪名。
可惜装青不知余敬山此人真实面目,若这些消息能早一些送去军营叫裴青知晓,裴青今日便不会跟着余敬山离开!
薛仁义口中也发出一声叹息,其实此事他也觉得很是奇怪,至少以郑柏坦白的言语来看,余敬山是真的下了决心,半点也不顾念旧友之情,至于今日余敬山将裴青领去见玄鹤的缘由,眼下虽不得而知,但必定是玄鹤从中做了些手脚。
“除余敬山之外,军中另一中毒之人吴南世是卷宗处的管事,今年被北辰隆提为督军,却无实权,玄鹤知此人与鸿鸣法师有旧,欲将之拉拢,拉拢不成,则生了暗害之心。”
陆升三人中毒的缘由薛仁义已与林傲雪解释清楚,林傲雪心中暗自冷哼,细作名单虽然在她手中,但她和玄鹤还没有彻底闹翻,不宜在此时打草惊蛇,她在心中细细思量一番后决定,待之后她与云烟配合离间玄鹤和北辰贺之间的关系,再将这些暗中为玄鹤效力的人挨个拔除。
林傲雪将那两张名单收入袖口藏好,又问了薛仁义一些庄子里的事情,薛仁义一—为之解答,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只猎鹰自天空中盘旋而下,落在凉亭旁的矮树上。
薛仁义走过去,将其腿脚上的竹筒取下来,倒出内里藏好的一纸情报,并未自己打开,而是转手交给林傲雪,示意林傲雪先行过目。
林傲雪脸色肃然,薛仁义此举,无异于尊林傲雪为主,是在向林傲雪表明他的忠诚。林傲雪不敢怠慢,双手将那纸条接过,于手中展开,随后,她将那纸条上所书的东西念了出来:
“青踪已显,曲详山中小寺。”
薛仁义面上显出笑意,对林傲雪道:
“林将军是与我等一起去救人,还是在庄内坐镇?”
林傲雪将手里的纸条递给薛仁义,自己无奈的摇了摇头,言道:
“在下因故不能在玄鹤面前暴露身份,便只能麻烦薛前辈对此事做出安排。”
薛仁义并不因林傲雪不参与营救之事心生不悦,他爽快地应了声好,随后便转头吩咐薛贯:
“在庄内挑百个好手,去曲详山救人。”
一直侍立在旁的薛贯立即响亮地应了声“是”,而后小跑着去完成薛仁义交代的事情。待薛贯走远了,薛仁义才又转过头来看向林傲雪,朝她一笑,道:
“林将军不必拘谨,大可与庄内之人一般唤薛某一声三叔。”
林傲雪闻言,抬眸看向薛仁义,脸上也显出笑意,她点了点头,眼里透出两分狡黠,言道:
“既然如此,三叔也不必称晚辈将军,还请三叔直呼晚辈之名。”
薛仁义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哈哈一笑,拘谨尽去。@无限好文,尽在银子5a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