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他事,属下便先告退了。”
沈明将裴青被隋椋派出的人手救走的消息告诉林傲雪之后,已没有什么要禀报的,便朝林傲雪拱手言道。
林傲雪也未再追问什么,为防被将军府里暗中盯梢的人发现,她只叮嘱了沈明一句“小心”便早早让沈明退出去了。
眼下正在风口浪尖,裴青刚被救走,北辰贺手底下的人必定将京城盯得紧,一点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林傲雪此时出去,不管做什么都容易遭到猜忌,惹一身骚,故而林傲雪第二日便安心待在将军府里,哪儿也没去。
待到第三日,林傲雪以去军营为由,让薛贯驾了马车过来,车上另外带了两个小厮。
车行半道,林傲雪和小厮换了衣服和身份,在马车中途停顿的时候偷偷溜走,在市集上小心谨慎地绕行几圈,在确认没有人跟随之后,她这才又换了身衣服,混进人群之中,去了隋椋的住处。
隋椋的小院依旧养着那些鸡鸭,林傲雪在院外都能听见院子里叽叽咕咕的声音。她在院外敲响房门,与院内人对了暗语,待人来将屋门打开,她才迅速地钻了进去。
林傲雪不是第一次来这院子了,屋里的人已经熟悉了她的面孔,便未像第一次她来时那般刁难,任由林傲雪进了屋子,朝后院行去。
后院内的人听见屋外动静,开门来看,林傲雪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两分欣喜之色,她终于在阔别多日之后再一次见到了裴青。
裴青也在看清林傲雪之后愣了一下,他听隋椋说了林傲雪已来了京城,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林傲雪见面,在短暂的愣怔之后,裴青面露欣喜之色,快步走上前来,向着林傲雪躬身一拜,唤道:
“林将军!”
林傲雪连忙快走两步,伸出双手将裴青的两臂扶住,将他的身体托起:
“裴大哥不必多礼!”
林傲雪拖住裴青的胳膊,让裴青两臂一颤,但他很快就抬起头来,朝林傲雪哈哈一笑,玩笑道:
“林将军可是为了在下特意追到京城来的?”
裴青显然也遭受了一些酷刑,林傲雪在他脸上见到一道尚未愈合的刀伤,将裴青原本有些儒雅气质的脸孔硬生生的破坏了,显出些许凶戾来。
但裴青比隋椋要幸运得多,他身上虽然还有刑罚留下的伤痕,但四肢完好,除了这些皮外伤也没有再遭到更严酷的对待,所以当林傲雪见到他的时候,他全须全影,还能与林傲雪说笑。
但林傲雪明白他是在故作洒脱,林傲雪在听沈明汇报裴青被救时,已听其说起过裴青被救下来的时候身上有几十道鞭痕,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起来似的,奄奄一息,那是被盐水浸泡过的皮鞭用力抽打留下的痕迹,断然伤的不轻。
裴青在隋椋的住处休整了一整日,才勉强能下床,刚才林傲雪拖他双臂的动作,明显触及了他身上余留的伤口,但他不愿让林傲雪挂心,也不想让林傲雪觉得他狼狈,便硬是将那锥心刺骨的疼痛掩藏起来,与林傲雪谈笑风生。
林傲雪也没有将其点破,她轻轻松开双手,不再去碰裴青的胳膊,善解人意地跟着笑起来,道:
“我倒是真想跟来,可四处受限,若非皇帝下了诏令让我回京述职,我却是见不到裴大哥的,这段时间,没能及时搭救,让裴大哥受苦了!”
裴青不以为意,潇洒地摆了摆手:
“林将军哪里话,若这点苦都吃不得,又如何替林将军效力!”
裴青说得恳切,林傲雪心下动容,她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唇,这才道:
“多谢。”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待林傲雪和裴青叙了两句旧,裴青才转移话题,引着林傲雪入屋:
“屋外寒凉,椋叔已在屋内等候多时。”
隋椋腿脚不便,自是无法出来迎接。林傲雪忙道“失礼”,然后跟随裴青一起走进屋里,朝隋椋见礼。
三人围坐在方桌前,隋椋下属的人上前为林傲雪三人斟茶,末了,便规规矩矩地躬身告退。
林傲雪不愿询问裴青他被抓的这几日北辰贺的人手如何严刑拷打,又向他问了些什么东西,她信任裴青,也相信裴青的为人,何况裴青为此已经吃了很多苦头,她便没有率先发话。
裴青却颇为感慨,主动言道:
“我这次被玄鹤擒了去,就没打算能活着回来,然则为了我这一条不值当的性命,咱们折损了两个兄弟……”
裴青说到此处,喉头哽咽起来,连带着眼眶也跟着红了。
林傲雪无奈轻叹,但这事也无可奈何,隋椋见状出声宽慰:
“裴将军,且以大局为重,我们这些年来,苟活暗处,牺牲在所难免,然则眼下京城局势已乱,又有南疆势力出现欲搅混水,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想替旧主鸣冤也困难重重,然而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宁将军的女儿尚活于世岂不是老天开眼?裴将军便莫太过悲伤了。”
裴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还是忍不住心头酸涩,这些年来,他们为了当初的旧事,已经牺牲了许许多多的人,如果不能为旧主鸣冤,那以往做的那些努力,岂不全都付之东流?
所以,哪怕眼下再困难,他们也要坚持下去,要让以往的牺牲不白费,即便再如何痛苦,尚还活着的人也要用力将伤痛扛起,承载了为此牺牲了性命的兄弟们心中的梦想,把血泪化成他们前进的动力。
为了这个念想,他们永远不肯屈膝,每一个兄弟的死亡,都不是毫无意义。
裴青将脸上的哀戚之色收起,肃整了苍白的面孔:
“椋叔说得是,晚辈狭隘了。”
他口中一声轻叹,随后又转向林傲雪,言道:
“林将军,听说郡主已经寻到第三把金钥匙,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林傲雪就是宁沐雪,是宁义云的女儿,她一出现,作为宁义云的旧部,裴青和隋椋都自然而然将林傲雪看做他们的主心骨,况且林傲雪忍辱负重,在北境搏得如今拥有的一切,也实打实地获得了他们的认可。
此时裴青问起第三把金钥匙,林傲雪便点头:
“不错,泠郡主已联系到第三方人马,不日就由你们派人出面,去金雀楼聚首。”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两把金钥匙。
这两把金钥匙原本是让影肆埋在邢北关郊外的小树林里的,林傲雪受到北辰贺的传唤要来京中述职,临行前便让影肆去将那木匣子取来,拿出了里面的两把金钥匙,随身携带。
她那时便想着,此物待她回到京城之后,说不定就能用上,如今来看,果然被她料中。
林傲雪将金钥匙分别放在隋椋和裴青面前,言道:
“这两把金钥匙本来就该在你们手里,我只是暂时替你们保管,因为我眼下明面上还是北辰贺的人,为了获取他的信任,不被他有所怀疑,我自是不能亲自出面去金雀楼,便只能委任你们二人派遣信得过的人手拿着这两把钥匙去一趟金雀楼。”
以林傲雪的身份,的确不适合出面,况且,他们与第三方的人马也已经有许久没有接触,兹事体大,林傲雪理当隐在暗处,掌控大局,隋椋和裴青便将钥匙收起来,对林傲雪点头应道:
“此事,林将军放心便是。”
林傲雪将钥匙交给裴青和隋椋之后,又道:
“这两日裴大哥刚从北辰贺手底下逃出来,京城中风声紧,你们行事务必要更加小心,等再过两日,将外面的风头避过了,待泠郡主给出具体时间,我再通知你们。”
隋椋和裴青同时点头,林傲雪又与他们说了一些近日里发生的事情,至于云烟失踪一事,她并未提及,眼下裴青等人身上任务已足够繁重,他们本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林傲雪就先将此事搁下。
她已出来了不短时间,该回去了。
隋椋行动不便,便由裴青将林傲雪送到前院,裴青不方面露面,林傲雪让其回去之后,就自己离开了隋椋的小院。
又过几日,北辰泠将第三方旧部人马回复的消息转告给林傲雪,经林傲雪应允之后,再通知给隋椋,将旧部人马聚首的日子定了下来。
距林傲雪来到京城已有一月,影卫传来的消息里还是没有云烟的下落,林傲雪对此颇为忧心,云烟已失踪一个月了,而京城中的影卫四处调查,也已逾十日,林傲雪心中痛楚又惶恐,害怕云烟出事,唯有将那一点念想挂在心里,暗暗说服自己云烟当无性命之忧。
若南疆之人有所图谋,就一定会现身,他们眼下还无动静,想必是没有寻到出手的时机。
只要他们再闹出一点动静,以林傲雪目前撒在京中的网,必然能有所发现,只是眼下,京城中的平静像是在暗自酝酿着什么巨大的波涛,等着什么时候众人心生懈怠了,就会有大事发生。
林傲雪不知道变故什么时候回来,她只期盼能早一点找到云烟,便在如此焦灼又惶惑的情绪中怀揣着惊慌无定的心等待消息。
这一日,金雀楼上格外热闹,每一层都坐满了人,裴青剃光了头发,乔装改扮成一个光头的屠夫,还用眼罩蒙了一只眼睛,为了今日之事,他费了好些心力,大变了模样,就算是林傲雪当面,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裴青带了一把大刀,上了金雀楼后,没去顶层,就在二楼的大厅里落了座。因为上次北辰泠在顶楼出事的缘故,他们这回为求谨慎起见,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二楼大厅,若有所变,趁着楼中人多,也好脱身。
隋椋废了双腿,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故而他派了手下信得过的暗卫,晚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去金雀楼,此人名唤戎宇,长得普普通通,混入人群里一下子就会消失不见,他装扮成普通的商客,独身前往金雀楼,也在二楼的角落里坐下来。
在他上楼的时候,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裴青视线不着痕迹地朝他一扫,很快又回转过来,戎宇来到二楼厅中之后,所在的桌位距离裴青不远,彼此能看清对方腰间悬挂的小小金钥匙。
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单独前来,而旧部派来的人手已先一步藏在堂子里,他们这一次聚首,底下带了约莫十来个弟兄,就是为防有所变故,所以做了些准备。
裴青和戎宇状若无意地一边饮酒用菜,一边听金雀楼中的说书先生讲故事,同时也在暗中推算时间、观察四周环境,看第三方人马究竟何时会来。
时间一点一点往后推移,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裴青的眉头一点一点皱起来,他隐约感觉到今日这金雀楼中有些不大对劲。他将手中酒碗端起来饮了一口,目光与戎宇对在一起,也从后者的眼眸中发现了一丝不平静。
看样子有所预感的不止是他一个,今天的事情,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裴青在心里暗自言道,同时也越加小心。
就在此时,楼梯口处有了动静,一道人影从木质的台阶处缓缓现身,是一个读书的秀才,样貌普通,但那一双眼睛却暗藏精芒,他身后跟了两个书童,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还是半大的孩子。
裴青的目光自那秀才腰间扫过,果不其然见到一枚熟悉的金钥匙。
有此发现,裴青与戎宇暗中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了然,旋即暗中比对了一下手势,静等那秀才靠近。
然而,就在其人向大堂走过来时,裴青眼里闪过一抹晦暗的神光,目光充满探究意味地扫过这秀才身后的两名书童,就在刚才,他隐约从这两个书童身上感受到一股杀气。
裴青心里暗嗤一声,皱起的眉头悄然松开,他又端起酒坛给自己酒碗里倒上,故作未觉地在座位上坐着,待其人慢慢走近。
那股若隐若现的杀气越渐明显,待那秀才走到距离裴青约有两步的距离时,裴青已断定对方身后两个书童将自己锁死,他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的神光,当即将桌上的宽背大刀抽出,毫无花哨一刀斩向那秀才。
其人眼里也划过一道惊诧之色,见裴青手起刀落,杀伐果决,一刀下来,势要取其性命,他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纰漏,连忙撤了伪装,将手里铁骨的折扇啪的一声展开,架住了裴青手里的刀。
而他身后的两个书童直接暴起,分别抽出藏在身后背篮里的刀剑,从两侧朝裴青攻来。
他们一开始就锁定了裴青,故而一动手,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裴青一刀下去,力道之大,当一声响,将那秀才震得手臂一颤,然而他这一刀并没有取了那秀才的性命,裴青心里暗啐一口,抽刀之后便不再恋战,又接着铛铛两声将身侧突袭而来的两个书童荡开,自己就欲撤退。
他决策果断,行事机敏,交手不过刹那,立即脱身,待那两个书童欲追之时,裴青已退出近十步。
这场战斗来得太过突然,变故发生太快,厅中众人还有许多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酒客们只听到两声异响,纷纷顺着声音响起来的方向将视线转来,却只见到裴青荡开两个书童,自行后撤的一幕,至于刚才电光石火般的交手,并未有几人看见。
戎宇一直注意着裴青的动向,故而他那里变故一生,戎宇立马明白过来,这一次来与他们交接的人出了问题,眼见着裴青与对方交手之后后撤,戎宇也有了动作,脚尖一点,就朝着金雀楼旁侧的窗户飞跃而去。
他没有上前援救裴青,以裴青的实力,足以在两个书童和一个秀才三人的围剿之下脱身,而且他们事先也商量好了,一旦这一次的交接出现了变故,谁也不用帮谁,能找到机会先走就先走,切不可因为彼此搭救而将所有人都陷进去。
故而戎宇在看到裴青与人交手的瞬间,立即选择后撤,分毫没有让自己卷入战圈,而堂中此刻才有惊呼声迭起,距离裴青较近的几桌寻常酒客被吓得脸色发白,接连从座位上站起来,意图避开争端。
然而,纵然裴青反应足够迅速,却在他后退之时,靠近窗户附近的几桌酒客全部站起来,从桌下取出事先藏好的武器,劫了裴青和戎宇的去路。二楼厅中酒客此时竟站起来约莫十几个人,个个手拿刀枪,前来围击裴青和戎宇。
不远处的说书先生手里惊堂木一落,赫然有更多的人手从四面八方朝金雀楼大厅涌上来,楼梯口被彻底堵死。事已至此,裴青和戎宇二人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已经被出卖了,那第三方的旧部人马叛变,此次接头宣告失败。
他们陷入重围,敌方兵马已经全部出动,埋伏在厅内的旧部人手也不得不现身,以掩护裴青二人撤离。
一时间,整个金雀楼的二层里乱做一团,到处都挤着惊惶尖叫的无知酒客和互相对抗的纷乱人马,不一会儿,已有死伤出现,刀剑无眼,血溅三尺,不断有人倒下,血流如注,也分不清到底是敌方人马多一些还是己方人马多一些。
裴青和戎宇一边同埋伏在堂内的人交手,一边后撤,然而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许多与此事无关的普通人也受到牵连,惨遭池鱼之殃,不少无辜的酒客也死在乱刀之下。
戎宇和裴青都是个中好手,属于独入乱军之中可取敌军首级而还的英雄人物,普通小卒根本拦不住他们,裴青手里擒着一把大刀,走一步便有一个卒子倒在他脚下。
他刀法极好,每一刀都直指要害,围击裴青的人马里没有能与他交手超过无招的高手,眼看着裴青在杀了好几个敌方之人后就要来到窗边,跳窗逃走,忽然一道人影从窗户外边破窗而入,距离裴青只有一步之遥。
猝不及防之下,来人一掌击在裴青的胸口上。
裴青浑身一震,那掌中蕴含极强的内劲,他的内腑在这一掌震动之下受了重创,当即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却在他强韧的意志力控制之下没有喷薄而出。他两眼一瞪,定睛看向偷袭他的贼子。
来人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看起来像个儒生。
裴青瞳孔一缩,眼中寒芒如瀑,冷喝一声:
“玄鹤!”
那白袍儒生正是前不久被北辰贺抓走,带回京城的玄鹤。
“哼,裴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裴青这下全明白了,前来阻拦他们的人马,究竟是何方势力。
第三方旧部的人手已经被北辰贺控制住了,而玄鹤虽然被北辰贺带走,但他却并未完全失去北辰贺的信任,此次,他便是要来戴罪立功的。
玄鹤一掌重创裴青,裴青脚步踉跄地朝后蹬蹬踩了数步才稳住身形,在他身后,立即便有小卒举着刀剑挥砍过来,裴青咬着牙挥刀应对,不远处戎宇即将脱身,但见裴青被玄鹤拦住,他眼中暗芒一闪,脚步稍顿,有片刻犹豫和挣扎。
就在他犹豫这两息时间里,被他击退的敌方人马又再度围了上来,戎宇不得不再次陷入苦战。
局势糟糕极了,裴青和戎宇被重重围困,他们带来金雀楼的几个弟兄也在敌人围剿之下伤亡惨重,从交手开始至此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他们手底下的人已经死了将近一半。
而且对方的人马越来越多,裴青等人的情况越来越被动。
何况,裴青还在玄鹤的偷袭之下受了伤。
因为第三方的人马被北辰贺所制,故而玄鹤对他们今日聚首的计划了如指掌,早已在金雀楼各个角落都埋伏了人手,乍一看去,至少也有百多人,玄鹤这一回是彻底堵死了裴青和戎宇两人的生路,来一个瓮中捉鳖!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烟儿就出来了!你们猜她怎么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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