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宋栖迟冷斥一声,朝身侧的温采使了个眼色,温采立刻会意,小跑上前抓住了那小太监的手腕。
小太监被迫停了手,战战兢兢地向宋栖迟告罪道:“殿下恕罪,奴才也是奉善明公公的意思才……”
善明公公立刻平静地低头行礼:“殿下,奴才说过,这是陛下的意思。”
“人人都说道听途说之言不可尽信,公公一向精明,也该明白这个道理。”宋栖迟冷冷道,“昨晚我让他出去,并非是他伺候的不好,不过是我有些疲累想早些歇息罢了,父皇是错怪他了。”
裴溪故的身子蓦然一僵,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竟然还肯护着自己?
他原以为,宋栖迟昨夜命人将他从寝殿赶出去,定是厌极了他的,可如今,她竟还肯替自己说话!
善明公公也愣了愣,半晌才赔笑道:“原是奴才轻信了听来的消息,冤枉了他,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宋栖迟这话实打实地是在护着这寝奴,他自然听得出来,所以便赶紧告了罪,匆匆退下向宋鸣复命去了。
善明公公一走,宋栖迟立刻走了过去,在裴溪故面前俯下身来。
她心疼地看着少年红肿的脸颊,轻轻伸出手指替他拭去唇角的血,柔声道:“你且忍着些,等一下让青寰用冷水给你敷脸,再涂些止痛的药膏。”
裴溪故的脸疼的已经几乎没了知觉。
少女的手指轻轻擦着他的唇角,他虚弱地垂眸望了一眼,恍惚中记起,这恰好是他昨夜含.在口中不断索.求的那根纤纤玉指。
淡淡桂花香萦绕唇边,那令他麻木的痛楚不知不觉轻了许多。
他紧攥着衣袖的手慢慢松开了些。
偏房内。
“三殿下,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青寰站在裴溪故身侧,拿着用冷水浸湿的帕子替他敷脸。
裴溪故微闭着眼,轻声道:“无妨。”
青寰转身拿起桌上的药瓶,将冰凉的药膏轻轻抹在他脸上的红指印上,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三殿下可有想过回楚梁?”
裴溪故缓缓睁开眼,自嘲般地一笑:“楚梁又如何,大夏又如何,在哪儿不都是一样的。”
在大夏,他是卑贱至极的寝奴,床笫间任人玩弄欺凌。
而在楚梁,他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人尽可欺,活的连那些奴才都不如。
青寰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云家可护佑三殿下。”
“楚梁毕竟是三殿下的故土,若能回去,自是比待在大夏好上许多。”他低声劝着裴溪故,“大小姐一直感念三殿下幼时相救之恩,凭云家在楚梁的势力,给三殿下换个身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是难事。”
“当日我救大小姐不过是个巧合,大小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裴溪故顿了顿,又默然低下头去,“且如今我已是寝奴之身,就算出的了这宫门,只怕没逃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此事殿下不必担心。”
青寰放下手中药瓶,倾身凑到裴溪故耳边,轻声道:“苏大人此次和谈,曾答允向大夏上供粮食千石,三月后便会有楚梁的粮队进京。三殿下可趁那时候混入粮队之中,其中自然有云家的人接应。”
裴溪故神色略微松动了些,犹豫道:“就算如此,可大夏皇宫守卫森严,要出宫门,怕是没那么容易。”
青寰道:“只要三殿下想回去,奴才会替三殿下想办法。”
裴溪故低下头,默然思忖着。
回去也好,楚梁皇帝对他再不好,但总归不会杀了他,再怎么说,也比待在这儿整日提心吊胆的强。
只是一样,他得能活到三月后楚梁粮队进京的那天。
裴溪故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是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肯留我在她身边伺候,若再这样下去……”
“三殿下莫急。”青寰轻轻笑了笑,“三殿下可知,长公主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裴溪故微微蹙眉,“是什么?”
青寰低眉躬身,在他耳旁轻轻吐出两个字来:“心软。”
“三殿下今日受了这样大的羞辱,长公主定是心疼的。依奴才对她的了解,,三殿下只需趁着今日稍稍求她两句,她自会松口。”
宋栖迟坐在铺着软褥的美人榻上,心神不宁地盯着梨花木几上摆着的琉璃花樽看。
她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里面插着的花枝,心思却是半点都没落在这花上。
少年脸上触目惊心的红指印在她脑中一遍遍地浮现,每回想一次,她的心口就隐隐作痛。
那样如玉般的人儿,被打成那个样子,让她如何不心疼?
宋栖迟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不是傻子,今日父皇命善明公公这般行事,无非是想试探裴溪故在她心中地位究竟如何。
父皇那份疑心终究还是难放下。
宋栖迟心事重重地看着手中被揉得凌乱的花瓣,思绪也跟着乱成一团。
她记起那日宋宥曾说过,她留下这寝奴,便是给父皇埋下了一块心病。
这样的道理,她又如何不明白?只是她终究不忍心,看着那被锁在铁笼之中的清瘦少年就这么丢了性命。
人命,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只一次,轻易丢不得。
宋栖迟临窗呆坐了许久,才起身吩咐温采备下步辇,她要去东宫看望太子。
她自小便这样,有什么烦心事,总喜欢跑去跟宋宥倾吐,时间长了,竟成了习惯。
步辇缓缓行在长长的宫道上,宋栖迟一只手撑着扶手,偏过头去和温采说话。
“这几日我瞧着你时常不在清宁宫中,可是有什么事?”
温采听她问起,忙道:“回殿下,原也没什么大事,是太子殿下近日繁忙,又要准备过几日的宫中乐宴,一时抽不开身,而奴婢对排布歌舞之事略通一二,太子殿下便叫奴婢帮着安排。”
宋栖迟点点头,“你出身乐坊之家,这些事自是能帮的上忙的。既是哥哥叫你帮忙,你尽心安排就是。”
“是。”
主仆二人闲话几句,不多时便到了东宫。东宫的主事太监庆祥公公忙迎上前来,躬身行礼道:“奴才见过长公主殿下。”
宋栖迟略一点头算是回应,问道:“哥哥在哪儿?”
庆祥公公赔笑道:“殿下来的不巧,太子殿下方才去了御书房与陛下商讨国事,现下不在东宫。殿下不如先去书房等着可好?太子殿下若回了东宫,总是要先去书房一趟的。”
宋栖迟想着左右无事,多等些时候也无妨,便点了点头,由两个小太监引着进了宋宥的书房。
宋宥的书房十分宽敞,几排木架上皆摆着厚厚的书卷,笔墨纸砚放在紫檀木案上,小巧的香炉搁在一角,散着淡淡檀香。
她在书房中随意转了转,又回到案几前停下,随手拿起上头放着的一本泛黄书册来看。
刚翻了没几页,宋栖迟便瞥见这书册底下还压着一张摊开了一半的宣纸,上面墨迹蜿蜒,瞧着像是副未画完的画。
哥哥何时喜欢作画了?
她不由得有了几分好奇,将那张纸拿在手里仔细看着。
细细的墨痕勾勒交织,描绘出长街宽巷,青墙小院,细流绕着朱红色的宫墙静静淌,画的右下角极工整地写着一行小字:楚梁皇都。
这是楚梁皇都的地图……哥哥画这图做什么?
宋栖迟微微皱眉,再细看时,见那图上有好几处地方皆用朱砂圈了出来,她粗略一数,竟有数十处。
“妹妹怎么来了?”
她正看的出神,宋宥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宋宥走过来,笑着拿过她手里的图折好,“我画技不精,你倒看的认真。”
“哥哥画楚梁皇都的地图做什么?”宋栖迟不解,清亮的杏眸直直地看着宋宥。
宋宥犹豫了下,还是没瞒着她,低声道:“这图上用朱砂圈出来的,都是大夏在楚梁布下的暗线所藏之处。”
“楚梁有云家,以擅布暗线而闻名天下,楚梁与大夏数次交战,都是仗着暗线送来的情报,才不致被大夏一举攻破。父皇也是看中了这一点,便命我效仿云家,着手安排此事。”
宋栖迟恍然道:“原来哥哥这几日都在忙着暗线的事。”
“哥哥虽忙,但心里可还是记挂着你的。”宋宥笑着揉揉她的发顶,“我可听说,为着你宫里那寝奴的事,连父皇身边的善明公公都亲自出马了。”
宋栖迟叹了口气。
“父皇终归还是放心不下。”
她微微扬起头来,有些迷茫地看着宋宥,“哥哥,我留下他,是我做错了吗?我知道,若是杀了他,父皇便可安心,可那是一条人命啊……他本就是无辜之人,我又怎么忍心看他白白丢了性命?”
宋栖迟眸中似含着薄薄水雾,玉容罩上一层朦胧又迷茫的气息。
宋宥见她这般模样,更是心疼,忙拉着她坐下,安慰道:“此事自然不是你的错,只是……父皇疑心他,毕竟也是有缘由的。”
他轻轻扶着宋栖迟的肩,犹豫着问道:“你就不担心,万一他真的是楚梁送来的暗线吗?”
脑中浮现出少年清瘦面容,宋栖迟想都没想,立刻摇了摇头。
“楚梁纵然要安插暗线,也绝不会送那样的人儿进来。”
那样纤弱的美人身骨,连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又怎会是楚梁的暗线?
“你既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宋宥轻声劝慰着她,“你也别在这件事上太费心神了,好生养着自己的身子最要紧,旁的事都是次要的。”
宋栖迟听了这话,才勉强挤出几分笑意来,揽着他的胳膊道:“还是哥哥最关心我。”
“那是自然。”宋宥笑起来,眼中满是宠溺,轻声哄道,“好啦,你快回去歇着吧,待我这几日忙完,便去看你。”
说着,他便起身唤来外头候着的宫女,吩咐她好生送宋栖迟出去。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书房外,宋宥才又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庆祥公公端了凉茶进来,瞧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太子殿下可是在为布置暗线一事忧心?”
“国事固然烦忧,可更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栖迟。”
宋宥轻轻叩着桌面,思绪重重地朝窗外望去,许久才长叹一声:“她活的太累了。”
庆祥公公一愣,不明所以道:“恕奴才愚钝,长公主可是大夏最尊贵的女子,陛下一向又最疼爱她,怎会让她累着?”
宋宥苦笑着摇摇头。
“她心里,装着大夏的苍生万民,装着千千万万人的福祉,你说,她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