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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忆往昔田苗相疑 往京城夜中遇袭(1 / 1)

坐在暗无天日的林中,苗人凤心中却越发的沉静了。

按着以往,他的脾气,此时恐怕早已经急躁的内火攻心,说不得就被暗中窥视的妖女们暗算。

像是如今,仍旧好好的,甚至武功还在不断日益增进,却是罕见了。

靠着一棵巨树上,这巨树得有五六人合抱那般粗壮,恐怕得有千百年的寿数了。

看其枝叶黯淡,应是也沾染了瘴气,并适应了。

呆呆看了半晌,苗人凤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后的处境。

若是一直出不去,恐怕以后,就得和这巨树一样。

每日吃食毒虫,虽然有先天真气缓解余毒,但日子久了,恐怕以后,他得成为一代毒王了。

那时,就是灭了阴癸派,寻回南兰,恐怕也难以再续前缘了吧?

想着这些,苗人凤将身后的包裹解下,取出里面的物事,却是一柄刀。

冷月宝刀!

五年前的往事,泛起心头,虽然已经五年,但就像是昨日之事,一切仍旧清清楚楚。

那时,他和‘辽东大侠’胡一刀比武,也是要了结两年几代的恩怨。

之事他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柄毒刀,见血封喉的剧毒,伤了胡一刀。

胡一刀未曾防备,待察觉时,已经毒气攻心。

之后,胡一刀毙命,胡夫人自刎,伉俪情深,却让苗人凤这几年来,始终耿耿于怀,郁郁寡欢。

三年前,苗人凤终破解不得当时那毒刀之谜,他奔波天下,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之名,声名崛起,也惹下了不少仇人。

遍寻神医,也未曾寻得那毒药是何人所制。

他日益疲惫,就回返当时事发之地,有意隐居在此,了结余生。

而那时,他遇到了南兰。

大雪纷飞之时,他到了沧州,正在路上感怀,就听得后面车轮压雪之声。

也听得一个娇柔之音:“爹,到了京里,你就陪我去买——”

那声音,就是一切的缘起。

那时,苗人凤就见拉车的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雪洞中,登时向前一蹶,眼看车就要翻,苗人凤正想帮手一把,就见那车夫身子前倾,随下一提,骡子借力提足,继续前奔。

那车夫一倾一提,苗人凤自然知晓,这是何等好的身手,何等的膂力,在武林中,也可以称得上一个腕了,不知为何,却做了一个赶大车的?

苗人凤正思索那车夫的来历,就又听得脚步声响,转眼去看,就见后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迈着大步赶了上来。

看他那担行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去,显得颇为沉重,但那脚夫行若无事,在雪地里快步而行,落脚甚轻。

由此可见那脚夫非但力大,而且轻功更是了得。

以苗人凤的江湖经验,他知道其中必有踢跷,看行迹,是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看来有什么凶杀寻仇之事。

苗人凤当时,心想着那印入心头的娇柔声音,当下就提着马鞭,不疾不徐的遥遥地跟在大车之后,要侍看个究竟。

没行多久,苗人凤就听得身后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转首去看,就见一条汉子挑着一副补锅的担儿,虚飘飘地赶来。

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轻,虽然说不上踏雪无痕,但轻功之佳,江湖中也很是少见。

这一路,奇人异士就见了三个了,苗人凤就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路跟着,见着那大车停在集市上,一家客店前面,于是苗人凤也跟着进店借宿。

客店甚小,集上就此一家,沿路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吃肉喝酒,那车夫、脚夫、补锅匠都在其内。

苗人凤虽然名传天下,但这两年,他为胡一刀之事,只是寻各处神医解惑,从不何人论武,渐渐的,就没人把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当回事了。

加上他刻意背着人,也没人瞧见他背后包裹上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七个大字。

进店一瞧,那脚夫、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当下苗人凤默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要了酒饭,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瞧来并非一路。

忽然就听内院一个人大声说道:“南大人、小姐,小地方委屈点儿,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

棉帘掀开,一店小二引着一位官员、一位小姐来到厅上。

本来坐着的众客商见着一官员,顿时纷纷起立,苗人凤并不理会,自管自己喝酒。

众人去瞧,见那官员穿着酱色缎面狐皮袍子,白白胖胖,一副福相,却也是官相。

而那小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却是一绝色。

她身穿一件葱绿织锦的皮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

苗人凤见过胡夫人那等人物,对于寻常佳丽也瞧不上眼了,可看见此女,仍旧不免一怔。

不过转眼,他就将眼目收了回来,也没打算招惹了。

既然这人是一个官,看着还不像是小官,苗人凤也不愿招惹是非。

要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外号,实是犯了武林大忌,天下英雄好汉,哪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

不说那些三山五岳的绿林好汉,就是名门大派的弟子,也多有心中不忿。

毕竟他又没有燕狂徒那般,横行天下,杀人盈野的本事,凭什么敢称‘打遍天下无敌手’!

当然,苗人凤也只是在包裹上印着这七个大字,倒也没有真正厉害的高手来寻他。

不过哪怕如此,他这一生所历风险也多过常人百倍,皆拜这外号之所赐。

他当时心中想着:“这几人说不定是冲着我而来。他们成群结党,一齐上来倒是难斗,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埋伏?”

不过没多长时间,他就明白了,这几人是冲着那官员手中的一柄宝刀而来,那时,苗人凤才放下心。

官员自然有大唐国去管束,安危也不用他操心,苗人凤就不再理会了,只想着隔日就去寻得那旧日之地,之后就不再出山了。

待得来日,苗人凤起来之后,就见得昨日那些人已经早已离去,就连那店小二都不见了,苗人凤昨日瞧得,那店小二也是一高手。

结账之时,苗人凤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那店小二竟是花了银子来乔装的,却是让苗人凤心中暗自震惊。

出了集市,苗人凤就朝荒僻处行去,离着旧地,也没多远了,最多一两日就能到。

待他纵马驰出二十余里,忽听西面山谷中一个女子声音惨呼:“救命!救命!”

那声音,苗人凤仍旧记着,正是那位南小姐的声音。

思及昨日的所见,苗人凤知晓,那几人还真敢做下,杀官夺宝之事,要知道自六扇门成立之后,约束天下武人,这般事一旦做下,只要露了行迹,那么日后海捕文书传下,天下各国都藏匿不得。

除非是进了恶人谷或者沉剑太白剑池——

可这几人,说是高手,其实也只是寻常,比之那些天榜地榜中真正的高手还差得远,恐怕是进不了恶人谷,也去不了太白山。

多半只能将见他们行迹者灭口,那么那官员和那南小姐,自然都得死!

心思至此,苗人凤就知道自己不能不管了。

以往他是不在乎这等事的,只是如今,他不但要为自己而活,还得带着胡一刀那一份,想及胡一刀会如何,苗人凤就只能出手了。

一跃下马,展开轻身功夫循声赶去,转过两个弯,只见雪地里殷红一片,那官员南仁通身上处处皆伤,血流满地,拄着刀,看来还没死。

周围有四个人围着,正是那车夫、脚夫、补锅匠、店小二,那位南小姐此时正给那补锅匠抓住了双手,挣扎不得。

“呵——这宝刀你们都想要,可你们有四个人怎么分?”

却是那官员南仁通拄着刀,问着。

那脚夫道:“凭功夫分上下,胜者得刀,公平交易。”

补锅匠道:“我不争宝刀,要了她就是啦。”

店伴则冷笑道:“也不见得有这么便宜事儿。武功第一的得宝刀,第二的得美人。”

脚夫、车夫齐声道:“对,就是这么着。”

店伴向补锅匠道,“老兄,劳驾放开手,说不定在下功夫第二,这是我的老婆!”

补锅匠却不放开手,捏的那南小姐手臂疼痛,抽抽噎噎地哭泣。

“我说,你要不把刀给了我,我做了你女婿如何?”

那车夫在脚夫身旁笑着说着,又道:“小姐,别哭啦,待会儿就有你乐的啦!”

伸手去摸她脸,神色极是轻薄。

苗人凤瞧到此处,再也忍耐不注,大踏步从石后走了出来,低沉着嗓子喝道:“下流东西,都给我滚!”

那四人见暗地跳出一人来,他们做下此事,那是丝毫不敢外传的,此时皆吃了一惊,齐声喝道:“你是谁?”

苗人凤生性不爱多话,挥了挥手,道:“一齐滚!”

那补锅匠性子最是暴躁,纵身跃起,双掌当胸击去,喝道:“你给我滚!”

苗人凤左掌挥出,以硬力接他硬力,一推一挥,那补锅匠腾空直飞出去,摔在丈许之外,半天爬不起来。

其余三人见他如此神勇,无不骇然,过了半晌,不约而同地问道:“你是谁?”苗人凤仍是挥了挥手,这次连“滚”字也不说了。

那车夫从腰间取出一根软鞭,脚夫横过扁担,左右扑上。

苗人凤知道这几人都是劲敌,若是联手攻来,一时之间不易取胜,当下一出手就是极厉害的狠招,侧身避开软鞭,右手疾伸,已抓住扁担一端,运力一抖,喀喇一响,枣木扁担断成两截,左脚突然飞出,将那车夫踢了一个筋斗。

那脚夫欲待退开,苗人凤长臂伸处,已抓住他的后领,大喝一声,奋力掷出,那脚夫犹似风筝断线,竟跌出数丈之外,腾的一响,结结实实地摔在雪地之中。

电光火石间,这场面就有了这般变化,那南仁通提着刀,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是女儿的娇呼都顾不得了,此时见得这等高手,心中一惊。

“阁下武功高强,该得此刀。”

一面说一面抬起宝刀,双手递了过来。苗人凤道:“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南仁通闻言一怔,心想:“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人?”

仔细去瞧,只见他脸如金纸,神威凛凛,突然想起,说道:“原来阁下是金面佛苗大侠?”

苗人凤点了点头。

那四人此时,听得苗人凤的名头,心中皆惊,又听苗人凤不要那刀,心中恨不得替苗人凤应下。

见苗人凤和南仁通叙话,他们四人,纷纷伏地,偷偷溜走。

苗人凤既然称呼为“佛”,这自然是有原因的,那就是他极少下杀手,自他背上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包裹之后,挑战之人络绎不绝,苗人凤至今仍旧活着,就是因为他并没有惹下多大的麻烦。

也就是没有多少死仇来。

他要是敢下杀手,那挑战固然是少了,但是杀了少的来了老的,以苗人凤这般武艺,在江湖中,固然值得称道,但其上,却也是不计其数的。

只是那些人,顾忌着辈分、身份,不好出手,苗人凤岂敢给他们借口,这一来一去,就得了一个“佛”字的称号。

却说那日,南仁通因失血过多,又因伤重,被苗人凤带到胡一刀坟前,苗人凤建芦自居,南仁通在病中,劝着苗人凤成了女婿,以那宝刀为嫁妆,之后养好伤后,就弃了女儿女婿,自去京城做官了。

苗人凤给他寻了几个沧州的拳手,这期间,自然不乏有人打上门来。

虽然说是隐居,但沧州武风颇盛,日日都有人来寻苗人凤论武,本来苗人凤和那南小姐,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之时,一来二去,这感情就被耽误了。

苗人在此居住了两年,她女儿出生了,那日,苗人凤又与人相约论武,待他回来时,就只听得家中呜哇呜哇的哭声。

再看就见只有女儿一人躺在榻上,他的好友田归农拿着一封信书,焦急的看着他。

信书上说,她被一隐世门派所遇,见她资质卓绝,就有意收她入门,只是要斩却俗缘。

田归农说,那是一群白衣女子,面容冷艳,武功诡异,轻易就制住了他,只能看着南兰被掳去。

苗人凤打听了几日,城中有传言说是阴癸派有人路过,从此苗人凤就认定了阴癸派。

上天入地,他带着女儿,又再履江湖,短短一年时间,踏破了无数双鞋子,手里更是多了不少人命。

此时,江湖人皆称“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将那七个字,真的按在了他的头上。

如今,他失了女儿,静坐之下,想着种种过往,却是忽然想到了,当年之事。

历历在目,但仔细想来,其中却是不乏疑点,尤其是——田归农。

自一年半前寻来时,他不但给苗人凤造了房,还请了厨子、丫鬟、仆役,买了地,只说让苗人凤指点武艺,又言两家乃是通家之好。

而后,苗人凤就只居了半年,就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奔走江湖了。

可当年,南兰之事,莫不是田归农从中作梗?

心中疑虑,苗人凤就准备,待出了这林,去寻他问问。

……

“秦将军!”

杨恪身边人纷纷见礼,犹疑片刻,杨恪也拱手行礼。

秦琼眼中疑虑更甚,仔细去瞧杨恪的眼眉,最后摇了摇头。

“臣左武卫大将军奉陛下之命,特来护送吴王殿下回京。”

随着秦琼手一挥,两队甲骑冲过,杨恪前后左右皆被护了起来。

“闻听有义士千里驰援,陛下有命,诸位一同进京。”

看着陈家洛等人,还有蜂聚而来的少林恒山众人,秦琼左右言说着。

“少林事繁,既然秦大将军护卫,贫僧就先告退了,阿弥陀佛!”

少林众人中,玄慈和尚上前合十一礼,说着,就又一声佛号,朝杨恪微微颔首之后,抬步朝外行去。

却是没在乎秦琼所说的皇帝之命。

杨恪瞧着,呆愣片刻,就见秦琼纵身上马,朝少林僧喊着:“恭送神僧!”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后,少林僧逐渐远去。

他们竟然可以不听皇帝的旨意,这是杨恪的第一反应,这才明白,武功高了,还可以这样!

“贫尼等人也要告辞了!阿弥陀佛!”

恒山众人中,定闲师太上前说着。

杨恪这时还能说什么,只能是合十一礼,说道:“杨恪多谢诸位!”

看着恒山众人,逐步远去,一时间,这队伍中,清净了许多,待杨恪说了,后面车上那张巡的情况,秦琼摆了摆手,说道:“好汉子,我让一队人护着他,慢慢走吧!”

“这是——”

看秦琼又指着那小婴儿,他瞧得出,那不是文泰来和骆冰的女儿。

“此前,有一大侠,携女来救我,只是他追击贼人而去,至今仍无音讯,这是他女儿——”

“好汉子!”

秦琼再次称赞一声,扫了眼众人,就说道:“殿下,诸位就随我大军进京吧!”

一日疾驰,军马裹挟着,沿途商旅行人早早都避开了,前有开路,后有压阵,杨恪从未像现在这般安全过。

当然,这是杨恪自以为的安全,看着身后,绵延不知到何处的具装甲骑,尤其是陈家洛等人,明显也放松下来的表情,应该是安全了。

南兰这时,和骆冰共乘一骑,那孩子被林可人抱在怀中,此时也没丝毫惧怕。

这也并不奇怪,像是苗人凤之前,也不知带她闯过多少凶险之路了,这时,这一片肃杀之气,并不算什么。

千人精骑,呼啸而过,越村过县,但凡瞧见的无不惊惧。

此乃大唐国,最精锐的玄甲精骑,平时只负责拱卫皇都,少有出击。

若是出击,必然要破山伐寨,有许多江湖中人,此时还记得,那曾经扬起的腥风血雨。

这天下,从来都不曾安定过,九国看似几百年未起大战,但暗中,边塞争锋,内起寇贼,却都是随时都有的。

不是每年,是每日都未曾止歇的争斗,每天都有人丧命。

或是军士,或是百姓——

尤其那荒山野林中,不知何时,就会啸聚一伙贼寇来,若只是勒索些钱财也就罢了,有些贼寇,还要杀人性命,意图作大。

这等人物,自然就要军队伐灭了,只是鲜少有玄甲精骑出。

但凡看见的,无不惊诧。

尤其看见,那杆高高扬起的秦字大旗,那是将旗,有此资格的,自然甚少。

秦琼也不去滋扰地方,一路上冲过,不理路旁有意拜见的县令府尹,只顾行军。

一路上颠簸的厉害,杨恪倒也没在乎,累了,他也学着用真气运转,自己就琢磨到一些小技巧。

旁边,陈家洛不时提点几句,按说,这等事,本来应该是有师父教的,不过杨恪没有师父,就只能师法众人了。

秦琼一直无言,只是不时去瞅看杨恪,杨恪倒是警觉,却不知他在寻看什么。

杨恪一路上,也认为自己是那位大唐皇子了,毕竟相貌、牌子,都是,自己可能是穿越而来,就这一点,有些顾虑。

要是见了皇帝,说您儿子被我换了魂,会不会被当做神经病?

些许担忧,杨恪压在了心底,默默运转真气,等着到京城之后,再看局势如何。

总不会还有生命危险吧?

夜里,只是稍歇半夜,据秦琼所言,明日再行一日,差不多就到了,就算不到,明日后半夜也能到了。

打了水,随意洗漱了片刻,看着秦琼一直来看他,杨恪心中微微提起丝警觉来。

不过秦琼一直无话,杨恪也不好去搭话,也不想去。

等着夜里,靠着棵树,闭目暂歇,不知何时陷入沉眠。

直到黎明前夕——

杨恪只觉得胸前,一阵剧痛,再睁开眼的瞬间,就看清眼前一道缥缈身影。

白衣,兜帽,面巾——

还有那双眼,不知该如何形容,死寂,沉入地狱般的死寂。

那人正抽身远去,仿佛是来索命的厉鬼,或者追魂的白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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