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母开心,有的人却开心不起来。
罗图自从流产后,整个人性格大变。孩子的父亲宋博闻倒是帮忙找到了,可惜那人只是个普通暴发户二代,游离在他们的圈子最外围,和宋博闻出身的阶级相差很远,也和罗图的心里的目标差得很远。
再来那人有订过婚的未婚妻,虽然没过门,但家境比他还好些,男人父母才听说他在外头闯了祸,搞大了女孩肚子,三下五除二找上门来,一番疾言厉色的威胁后让罗图自己开价。
罗图此前的人生还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加之她本来也就看不上那个暴发户儿子,当即放狠话把来解决的人赶走了,后边儿还是罗父自己去找人拿了钱,三十来万签合约封口,了结了这件事。
罗图本来就不是一个擅于从自己身上找不足的人,先是怪罗父没骨气,后来听说宋博闻回京,又把所有的过错怪到他身上,怪他不怀好意,怪他让自己见识过新的世界,又重新把自己打入凡尘中。
当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宁佳书。如果不是为了宁佳书,宋博闻就不会接近她,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交集。全然忘了当初宁佳书一遍又一遍提醒警告她的事。
她才刚毕业,人生已经被弄得一团糟,流产在家修养身体,而宁佳书却好像一切没发生过一样,还带了新男朋友回家,这让她怎么开心的起来?
到了吃饭时候,宁母喊了她好几遍,罗图也没下楼,直到众人都吃完了饭,才摸进厨房找吃的。
大概是对剩菜有意见,罗图打开冰箱就开始摔摔砸砸,宁母在一旁洗碗,赶紧上前来帮她热菜。她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平日里罗图在家发脾气,她能理解她心情不好,也就忍了,但今天是佳书男朋友第一次来家里,怎么也不能给人留下坏印象。
眼看她动作越来越大声,杯子都被磕出了个缺口,忍不住劝道:“图图,轻一点,家里有客人呢,你这样会让佳书男朋友误会的。”
“误会什么?反正宁佳书的男人不是一个个都对她死心塌地的吗?有什么好怕的?”罗图偏不让宁佳书好过,找到理由发作,越发放大声音。
“佳书是你姐姐,你怎么能这么瞎说她!”宁母听见这话连嘴唇都气得发白。
骂自己可以,但骂佳书不行。宁母眼中有泪光泛起来,她待罗图那么好,几乎把她当做自己亲女儿,可她一点也没有顾忌就这样说话,让旁人听到,会把佳书想成什么样?佳书好不容易认真谈一次恋爱!
霍钦在客厅哄宁佳书刚刚睡醒的弟弟,一回生二回熟,上次摇了他一夜,这小子对他好像还有点儿印象。
听见厨房传来碗碟落地的动静,他回过头,里间传来的争执很大,罗图每个字都能清晰映入耳朵里。
霍钦听得皱眉,起身目光朝佳书瞧去。
她一言不发,神情平静抱着手臂倚在厨房门外,眉梢彻底挑起来。
“……我有哪句瞎说了,要不是因为她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她算哪门子的姐姐,你自己问问她,她有没有像对家人一样对待过我,她除了欺负我,把我当跟班,还做过什么像姐姐的事?”
“别再胡说了!”
宁母浑身都气得发抖了,她抬起手来,啪——地给了罗图一巴掌。
罗图捂着偏向一边的侧脸,显然半晌没有回神。
她万万没有想到宁母会打她,在这个家庭里永远是和事佬,受气包一样的宁母,竟然打了她!
“你敢打我!我妈都没有打过我,你竟然敢…”下一秒,她捂头发出刺耳的尖叫:“爸——”
罗父这下再也不能在楼上装死,只得从房间下楼,边走边劝:“家里还有客人呢,你们俩吵什么吵,不嫌丢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罗图捂着脸眼中充满愤恨,她指着宁母,情绪失控般崩溃得彻底:“她打我,你管不管!你还是不是我爸!”
罗父被吵得头疼,看清女儿手掌心底下露出的红印,也来了气,回头对宁母骂道:“你搞什么鬼,大孩子干嘛,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管教,轮得着你来打,吃饱了撑的——”
“你……你……”
宁母指着他,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她本身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每每争执吵架都落下风,往往耳朵脖子挣得发红,也憋不出半个字来。
宁佳书在后边摇头,终于插话:“我妈打她,是因为她该打。”每当这个时刻,她就格外庆幸自己没有遗传到宁母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性格。宁佳书天生伶牙俐齿,表达能力和宁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您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吗?罗图会变成今天这种不知好歹的样子,完全就是因为小时候被打得太少了。”
“你闭嘴!”
罗父的怒火完全被勾起来,他最恨宁佳书这副居高临下目无尊长的样子,顾忌有人在,沉了两次气才开口:“佳书,我让你是个小辈,你别来中间拨火。”
“我不说话能怎么办呢?”
宁佳书脸上的笑容似嘲笑,又似讥讽,“今天是我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她跳出来找事,我妈这么好性的人都忍不下去了,我还不帮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被你们父女俩委屈死?”
“你说话讲点道理!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委屈她了?”
“我妈奔五十的人了,每天洗衣服做三餐打扫卫生换尿片,带弟弟哄弟弟,连弟弟生病都是一个人送医院,哦,还得忍受你这个找不着工作整天呆家里依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巨婴女儿发脾气。叔叔您说没委屈,您是拿钱养家了,还是帮忙带孩子了?她是穿你的、还是住你的,要给你们父女俩做住家保姆?”
在外人面前揭开这道遮羞布,罗父父完全恼羞成怒,额头青筋毕现:“好,好,很好,我忍你这个孩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你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今天就让我替你爸教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他的手高高扬起来。
霍钦脸色一变,第一时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没等到跟前,那巴掌已经被宁佳书抬手截住。
她身形纤细瘦弱,看不出来竟能挡下一个成年男性的巴掌,还恶狠狠甩了回去,“叔叔,你刚才的话原封还给你,我爸还没死,轮不着你来教训我。”
这回话音落下,霍钦已经挡到她面前,怀里还抱着没来得及扔下的小孩,把宁佳书整个人护在身后。
罗父怒道:“不关你的事,你让开。”
霍钦不为所动,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光站直就很有气势,皱眉低头凝视罗父,一字一句问他:“恕我直言,要我让开,您难道是打算当着我的面,打我女朋友?”
他是真的感到生气了,霍钦知道宁佳书和继父继妹的关系不怎么样,但是没料糟糕到这样随时能动手的地步。
罗父动她不得,只能隔着霍钦扬声道:“宁佳书,你平心而论,你妈妈嫁给我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是怎么对罗图的,她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他爆发起来,终于说出心中积压已久的真心话,这件事在他看来,完全是这个继女的错,要不是因为她,罗图根本不可能和那帮混蛋认识。
宁佳书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完全忍不住内心的荒谬之感,“你们父女俩真的不可理喻,同学聚会是罗图求我带她去的。我不止一遍警告过她,也提醒过你,不要和那些人走得太近,她不懂自尊自爱,贪慕虚荣,从不反思自己,都头来却都成了我的错。”
“您要我平心而论,我还想提醒您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什么是一家人,遇到好事想不起来,坏事麻烦事儿全往人身上推,这就是您所谓的家人?”
宁佳书又转头看向罗图:“你问我算哪门子姐姐,不好意思,我可要不起你这么爱耍心眼和小动作的妹妹,我爸就生了我一个,说我把你当跟班儿,欺负你,只要你别来我面前蹦跶找存在感,谁有功夫搭理你。你这样的人,大街上见着了我都懒得多给一个眼神。”
话到此处,她拽过宁母:“别洗了,还洗什么碗,这些事情你一天做到晚,他们谁把你当人看。”
宁佳书一通输出火力十足,再打十个也不在话下。
两个家庭的界限泾渭分明,场面也越发剑拔弩张。
父女俩怀恨在心,宁佳书也积怨已久。这其实不是一天两天的矛盾了。从她宁愿在外头住也不愿搬回家起,从弟弟出生,宁母鞠躬尽瘁,还要在夹缝中调和矛盾起……
她从来瞧不起宁母,没有点骨气,一把年纪还只会哭哭啼啼委曲求全,可这个女人,也是天底下最爱她的人。
宁佳书忍了这些气,只是想让她日子过得舒心些。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忍让退步毫无意义,宁母这样的性格只会叫人得寸进尺,把自己生存空间缩进越来越窄的格子里,她其实活得很委屈。
罗图也终于意识到事情闹大,已经爆发上升到危机家庭存亡的战争,心里慌了神,但还是色厉内荏故作镇定,“宁佳书,你别太过分了。”
“比过分,在场有谁及得上你?”宁佳书冷嗤,“当着我的面就敢挑衅我,欺负我妈,自己没想过后果?还是我太久没回来了,你忘了我什么脾气,把我当活菩萨。”
眼见罗父的拳头越攥越紧,宁佳书干脆把挡在面前的霍钦拉开,“怎么着,刚刚那些话里我哪句说错了叔叔,把您给气成这样?”
宁佳书一言一行都在挑动他的神经,罗父原本一忍再忍的怒火再也压不下去,他的眼睛瞪得通红,拳头重重挥过来。
落在宁佳书身上的前一秒种,然而这次,却是宁母横腰拦住了他,声音像绷到顶点扯断的弦——
“你敢碰佳书一根手指头,我跟你拼了!”
谁也没料这个弱小的女人会忽然爆发出那么大力气,她整整把罗父往后推了五六步,直到他踉跄绊倒在,后脑勺撞在餐厅桌角上。
罗父也没有预想到宁母的反抗。
在这个家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他才是权威,宁母一向唯唯诺诺,任劳任怨,不敢多讲半句。他爬了两次才从桌角起身,不可思议质问她:“你吃错药了?”
“我没吃错药,我今天才算听见了你的真心话,一直以来,你就是这么想佳书的。我真是受够你了,佳书还是个孩子,她做错了什么,你这么恨她,我今天就要跟你离婚!”
佳书还是个孩子。
在这紧张的时刻,宁佳书和霍钦对视一秒,竟然差点没绷住脸,极力才把唇角按下去。
好在这么一番苦心,也算终于听见了她想听见的话。
罗父威胁,“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过后又来求我!”
一个屋檐下住这么多年,他可实在太了解宁母了,她就是个没半点主心骨的传统家庭妇女,离了婚活不了的那种女人,他原本想着她不会把话说死,过两天给她个台阶,她就会像以往一样顺理成章走下来,谁料这一次,宁母的声音比他还大:
“明天就去民政局,谁后悔谁他妈是王八蛋!”
在场四个人都目瞪口呆。
这是距父母争吵离婚那么多年以后,宁佳书第一次听宁母爆粗口。
“你疯了。”罗父瞠目结舌。
“你才疯了!”宁母哐哐上楼,拖出行李箱,把罗父的东西往里头扔,一边扔一边念:“现在就收拾你的东西,从这个家里出去。今天本来是多好的日子,我家佳书不欠你们的,凭什么让你们欺负她……”
纸箱一箱一箱搬到楼底。
宁母念着念着,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崩溃地对霍钦哭道,“实在对不起,小霍,第一次正式来拜访,就给你留下了糟糕的印象。都是我的错,我们家家庭氛围虽然不是很好,但佳书真的打小是个心善的孩子……”
霍钦赶紧蹲身把她扶起来:“没关系的阿姨,我清楚佳书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可能因为今天的事对她产生任何偏见。您千万不用担心。”
或许是霍钦的眼神和话语太过诚恳,让宁母终于收到了一点安慰,她擦了擦眼泪,终于勉强平静下来,对女儿道:“佳书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乱糟糟一片,你们还得上班……”
宁佳书本来没打算晚上住这儿,但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她忽然又不想走了。
做事情就是要乘胜追击,快刀斩乱麻,留下反弹空间的那都是傻蛋。宁母好不容易又一次下定决心,她一走,要是又被两个人认个错动摇了,就不好办了,毕竟她耳根子比嫩豆腐还软。
“何西回家了,我也没带钥匙,不回去了。”她越过罗家父女往楼上走:“我先帮你收拾东西吧,一会儿顺便把客房也收出来给霍钦睡。”
楼上到一半,她忽然回头,促狭扬声道,“哦,对了,妈妈,我明天不上班,可以陪你一起去办手续。”
宁佳书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才让宁母离婚,相反,以她从不吃亏的性格,除了偶尔烦点,父女俩在她这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她是深思熟虑过后才觉得,这是一次性结束宁母后半生辛劳最好的办法。
她这两年憔悴的速度直追五十岁的老太太,有时宁佳书偶尔回家一趟,都能看出她的疲态。之所以一直没有花钱请阿姨,就是不想那对父女把她的钱花得理所当然。
等离了婚宁佳书就请个育儿保姆,带带孩子,给家里做做饭,让宁母多歇歇,打扮打扮,也去和同龄人跳跳广场舞。
罗家父女对她根本就是对二等人的态度,尤其孩子降生之后,动辄被大小声,越活越连个工具人都不如。
这个岁数的人了,不愁吃不愁穿,反正是半路夫妻,干嘛非要绑一起给自己找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