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吧。”
“郡王为人蕴藉敦厚,十余年来如一日,官家宠爱圣人与民间夫妻无异,遂臣不解...”
“景明觉得朕对他太苛刻了?”
“为人君,过于仁德未必是一件好事。”皇帝却不以为然。
韩汜看着皇帝,大着胆子问道:“臣斗胆请问。”
“他毕竟是官家的嫡长子。”
“正因是嫡长子,朕才不能宠溺于他。”
———咚咚咚咚!———正午时辰,钟鼓院击鼓共计一百五十下。
鼓声阵阵传入殿堂,皇帝听着鼓声尤为烦躁,“这么快就正午了么。”
韩汜便道:“郡王仁孝,日后必定是一位仁德之君。”
“野利部士卒皆善战,又与卫慕氏那一支融合,萧元帅对上的虽然是几个年轻人,但是敌方主帅极善用兵,能够设计将权倾朝野的外戚铲除,可见其足智、善权谋,毕竟当初西夏对北辽的那一战西夏大胜,西夏的主帅便是他,北辽启用则是一位能征善战的老将,所以野利氏不得不防。”
韩汜说出了皇帝的担忧,“景明会用兵否?”
“臣斗胆揣测,耶律彷素来精明,知道三国鼎立的局面一旦被打破便终会有统一之日,所以他不敢轻易发兵攻西夏,更不敢对国朝举兵,如今各国都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耶律彷是认定了国朝不会...”韩汜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认定了朕灭不了西夏是吧!”皇帝将手中的铜马甩到沙盘里,旋即打开桌子上今日凌晨刚送来的军报。
“臣听说北辽的大权都掌握在皇叔耶律彷与萧太后手中,小皇帝的话除了可以威慑朝臣,实际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皇帝摇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没有实权,他仍旧是北辽的正统继承人,名正言顺四个字谁都不想逆吧,况且耶律彷又没有子嗣。”
垂拱殿的朵殿里新摆了一张沙盘,沙盘上宋夏边境两侧各插着数十面颜色不一的小旗。
“难怪李元灏敢公然反宋,又难怪野利家能够取代卫慕家。”皇帝撑着椅子坐下,将军报放置一边揉了揉额头。
韩汜摇头,“臣未上过战场,所论皆是纸上谈兵,不过臣听说曹老将军曾与邢国公共事,又极受隆德公生前赞赏。”
内侍走入朵殿躬身道:“官家,内宫来消息说郡王前来视膳,在福宁殿正殿等候。”
“阵前不能易帅,派人传密信去前线吧。”
“是。”
“臣以为...”韩汜犹豫的看着皇帝。
“说。”
“官家能宠爱并非亲生的公主...”
“景明!”皇帝从座上站起,不悦道:“如华过继给朕的当天朕就下过旨,大内任何人都不得再提起公主生身父母之事,她只是朕的女儿而已。”
这是韩汜头一次不理解也想不通皇帝为何会如此强硬,遂沉下一口气躬身道:“是。”
福宁殿就位于垂拱殿之后,皇帝步入庭院发现少年就等候在殿门的石阶上。
少年端正的站着,见皇帝过来,便迎上前先屈左膝将左手覆在右手手背上稽首道:“臣,恭请圣安。”
“朕…”皇帝伸手欲弓腰扶起时又犹豫的收回了手,“躬安。”旋即从少年跪伏的身侧径直走过,“这些规矩也是你母亲教你的吗?”
少年直起身子撑着膝盖从地上爬起,随皇帝入殿隔着好几步远的距离跟随,“是...哦不是,是教礼仪的先生与老师所教。”
至膳桌前,皇帝瞧见桌子上多了两道菜遂不悦道:“你不知道国家现在战事吃紧么?”
“臣知道,臣并未让他们给陛下增膳...”
“官家,这是郡王将自己的用膳减了命御厨增到陛下御桌上的。”
皇帝转过身,没有责骂也没夸奖只是转而问道:“圣人过来了么?”
“回官家...”
“圣人到!”内侍的通报将少年的回话打断。
萧幼清刚走入殿,身侧牵着的小女孩便从母亲手中脱离,“爹爹。”跑到皇帝膝下扯着她腰间的革带。
皇帝拿她没有办法便弯腰抱起,“爹爹的如华又长重了不少呢。”
“爹爹,今天娘娘和哥哥教我骑马了,哥哥可厉害了。”
“是吗?”
“但是如华没有学会...”女孩儿嘟着肉肉的脸蛋用手指戳着皇帝的鼻子。
“没事,爹爹知道爹爹的如华是最最聪明的。”
“如华想要爹爹教嘛,上次我都看见爹爹教娘娘了...”女孩儿毫无忌讳的说着,“就像如华坐在娘娘怀里一样。”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说...”萧幼清走上前想将她从皇帝怀里抱下。
福庆公主便往皇帝怀里钻。
皇帝大笑着将她抱到座上,“等用完膳爹爹就带你去骑马。”
“爹爹不许骗人。”
“君无戏言。”旋即又对站立着的人道:“吃饭吧。”
少年回过神,合起紫色的袖子躬身,“是。”
至暮春,后苑草场上的青草已经能够将马蹄覆盖。
内侍牵出一匹白马,皇帝将女儿抱上马鞍旋即踩着马镫跨上马,“驾!”
后苑以南的城楼,一个穿紫色袍子的少年立在城楼一角,眼里充满了失落同时又印着些许羡慕。
“难过么?”
少年身后传来女子温柔又带有关怀的声音,少年转过身朝其作揖道:“殿下。”
“大郎...”萧幼清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逐渐生疏,如今又被自己所教的礼束缚,挑眉道:“没有外人的时候,这里只是家。”
少年直起身,“母亲...”旋即犹豫的问道:“这里,真的是家么?”
“迷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萧幼清明白又不明白。
“儿子想了十年还是没有想明白,师父说儿子是嫡长子爹爹这样做是为了磨炼我,可也有人说爹爹是因为不喜欢儿子...”
“你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的说法呢?”萧幼清走到城楼的栏杆前,“你自己是怎么看的呢?”
“儿子不知道。”少年走到母亲身侧。
萧幼清侧头,一眨眼才发现少年如今已都已经长到与自己差不多高了,身姿挺拔宛若一个翩翩少年郎,“她要是真的不喜欢甚至是讨厌就不会让你一直留在母亲身边了。”
“那是因为他不想让母亲见不到儿子而难过。”
“所以,你就要因此讨厌你父亲了?”
“不,”少年连忙转过身躬身,“儿子不敢。”
“你是母亲养大的,母亲怎么会不知道你所想呢,你在怨你爹爹偏心,可你又不敢说,也不敢将气撒到你妹妹身上。”
“爹爹不喜欢儿子,一定是因为儿子做得还不够好...”
“你想当皇帝么?”萧幼清打断他的话。
少年对于母亲突然的提问抬头呆愣了一会儿,“从前爹爹在天未亮时便出坤宁殿,一直到天黑才会回来,期间的用膳都是母亲到内朝陪爹爹,后来因战事爹爹索性搬回了福宁殿…儿子觉得当皇帝太累了,但儿子不能说累,儿子不想当皇帝,但儿子也不能说。”
萧幼清楞看着少年,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竟然觉得他的身上有皇帝年少时的影子,“你父亲是最讨厌规矩的人,可是她一生都被困在了规矩里,对于你,她只是习惯性的拉不下面子,你也知道她很倔。”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不管如何,儿子永远都只想做爹爹与娘娘的儿子。”
“殿下,郡王。”祁六登上城楼。
“祁都知。”
“官家有旨,要检查郡王的骑射,请郡王下楼。”
少年瞪着明眸旋即回头看向母亲,萧幼清点头道:“你爹爹唤你,去吧。”
“是。”
少年提着裙摆兴冲冲的跑下楼,身影旋即消失在阶梯转角,萧幼清回过身俯视着城楼下。
身后的内侍见皇后神情落寞,便忍不住问道:“圣人是在心疼郡王么?”
“濒临死亡前的恐惧,我是能够体会的,为什么会两处心疼呢...”
“两处心疼...”内侍低头看着皇后的孤影,“小人虽然不明白官家为何会对郡王如此冷漠,但是小人能感觉到近些年官家的态度与前几年有所不同,官家有一双这么好的儿女以及圣人这样好的妻子,应当会被人羡慕吧。”
萧幼清笑道:“奎光就只会偏心吾,也是呢,官家有那么多人偏心。”
内侍也笑道:“圣人也偏心官家的。”
紫色的下摆略过向上生长的青草,少年迈着沉稳有力的步子走到草场中间,“陛下。”
“哥哥!”见兄长来后,福庆公主从父亲怀里挣脱,兴高采烈的扑到兄长怀中,“哥哥,如华会骑大马了。”
皇帝瞧着女儿,“慢些跑,见着哥哥了便连你爹爹不要了?”
福庆公主扭过头对皇帝做了一个鬼脸旋即继续抱着兄长。
少年摸着妹妹的脑勺宠溺的笑道:“哥哥就知道如华是最最聪慧的。”旋即牵着妹妹走到皇帝跟前,“陛下。”
“这里不是朝堂也没有外臣在。”皇帝没有生气只是背起手提醒道。
少年抬起眸子愣了愣,旋即改口道:“爹爹。”
“许久都没有检查你的课业了,吾知道你的诗书礼乐都学得不错,资善堂的先生也都与朕说了,只是不知这武艺有没有荒废。”
少年松开妹妹的手,“儿子请爹爹检查。”
内侍们将弓箭呈上,又在草场的另一端摆上一排草耙。
少年将外袍的袖子束起,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把长弓走到与靶心相对的位置,两脚开立稍宽于肩,侧身搭箭。
身侧的宫人旋即将小公主牵到远处,皇帝拿着缰绳将他的手轻轻托起,“步法与身法相连,乃射学入门第一义,须严整步位,庶根本力足,而全身有主,不然则渐入于油,欲求射法之精进,断不能也。”
“是。”
旋即又伸出手拍了拍他紧握弓臂的左手,“握弓不能太死,要以推为主,握为辅,搭箭,拇指钩弦。”
“是。”
“国朝虽有弩箭及神臂弓,但其制作复杂遂军中仍配弓箭手,虽不用你上战场,但君子六艺都要均衡,为人君文武之道偏于任何一道都会使国祚倾斜而使国家不能长久。”
此前皇帝从不与少年谈及军政乃至治国之道。
“儿子记住了。”少年侧身而立直直的盯着靶心,食指指腹紧紧压住拇指,旋即将形成的锁扣松开。
——咻!——羽箭正中五十步开外的草靶。
步射之后还有骑射,内侍抬来一张交椅,皇帝拉着福庆公主缓缓坐下。
“爹爹,如华什么时候可以像哥哥这样厉害,如华力气小,拉不开弓...”
皇帝便放声笑道:“等你长大了就让娘娘教你,只要如华想,以后就可以像哥哥那样不光读书还有骑马射箭。”
少年从白马上跳下,皇帝瞧着他衣襟前后皆已湿透遂向身侧的内侍使了眼色,又看到靶子上尽数中靶的羽箭,“你的骑射是你母亲教的,你母亲可比原来教你射艺的先生厉害...”
“爹爹,那娘娘比爹爹还厉害吗?”福庆坐在皇帝腿上天真的问道。
“公主,不可以说这种话。”福庆公主的乳母失色道。
“...”皇帝愣了愣,朝宫人罢手示意旋即又朝女儿温柔的笑道:“当然,你娘娘可比爹爹厉害多了,便也算是爹爹的老师吧。”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少年将汗水擦拭干净,朝迎面走来的女子躬身道:“娘娘。”
福庆公主便从皇帝怀中跳下跑到母亲膝下,“娘娘。”
“三娘来的正好,我不精骑射只是懂一些书面上的言语。”
萧幼清牵着女儿走上前,“官家都不知道臣妾幼时常常被翁翁训斥的掉眼泪。”
萧幼清转头看向人形草靶子上少年所射出的羽箭位置,“你要知道,战场上容不下仁慈,不能一击毙命,倒下的将会是你自己,朝堂也是,因此容忍要适度,不能做一味的退让。”
“你母亲说的对,人无完人,术业有专攻,除了有自己的主见外也要听从别人擅长而自己不擅长之事,勇武者可听取智者之言,智者辅佐勇者,取长补短,方才有无懈可击。”
“父亲母亲教诲,儿子谨记。”
作者有话要说:官家虽然打不过姐姐,但在文采上胜过一筹,各自有各自的转攻吧。
宗仁继承了太子妃的仁善以及废太子对父亲的孝,但是官家本质上还是孝的,对父亲再恨也没有下死手。感谢在2020-06-1306:04:46~2020-06-1317:5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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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辽内部争斗自顾不暇,北辽皇帝已经答应不会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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