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大内传消息东宫诞嫡长女,官家也是做了翁翁的人,竟长得这般年轻。”
“官家儒雅随和,女科之政可谓之千古。”
“或许也还要多谢皇后殿下呢,官家登基二十年没有册过妃嫔,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女科谁能说不是皇后殿下的功劳呢。”
皇帝离去后,内侍上前唤道:“卷班。”
诸女举直立,班首转身出殿,序位者按照顺序依次转身离殿,出殿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人群里亦有不少感叹声与感激之声发出。
内侍从殿中迈出喊住人群里一名白袍女举,“曹举人。”
曹佩茹转身,旋即作男子拱手,“祁都都知。”
诸女举心中翻涌,激动的看着左右,旋即纷纷跪伏,“天子圣德,为天下女子广开门路,不偏不倚,是真正心胸宽广的君父。”
“朕希望你们为官之后勤谨,为后世之表率,也希望你们能够站在这万丈光芒下,活出自己。”
“臣等谨遵圣谕。”皇帝之言,如一道曙光照进诸举人心中,将深陷泥潭与沼泽中的人拉出,抬头俯仰天地,并非梦幻泡影。
“谢陛下。”
至京府解元抬头站起,皇帝先是楞了一会儿,旋即抱合着袖子起身,至栏杆前时女举们才瞧清楚了皇帝的面容,眉清目秀,两鬓间虽隐约有生华发,却不影响干净的面庞。
“起!”
起身躬立再拜,反复三次后由班首京府解元上前跪伏,“诸州发解举子伏维陛下,愿陛下圣躬万福。”
皇帝从西阶登上御座,内侍上前唤道,“序!”
对立而站的女举们便朝北转身,位于垂帘两侧的内侍弓腰卷帘,紫宸殿偌大,御座上的皇帝隔诸女举数丈远,令人惊讶的是天子端坐雍容闲雅不似已过不惑之龄。
内侍的呼唤声从殿外传入女举们便躬身站立连忙将头低下,旋即便有一排不带甲与几个带甲的禁卫走入殿内齐整的列于殿陛间。
“起身吧。”
除了何文英皇帝还瞧见了自己的外甥,也似看到了将来的希望,“朕知道你们不少人心中都充满了疑惑,对朕的疑惑,对朕所下政令的疑惑,以及对此产生的好奇,诸位能来此是经过了州府解试的重重选拔,诸位与各州男儿相争不输于任何人,朕知道你心中都有所顾虑,然朕今日可以回答诸位,朕设此科不是为了流言所传那般,居庙堂之高,先天下之忧而忧,朕不但想让你们进入这个殿堂,朕还想让你们与那些须眉一样穿着公服并肩站稳于此,与之一同朝参天子议论国事治理天下,穿上白袍襕衫,你是一个读书人,是一个干净无暇的赤子,一旦释褐你将面临着金钱、权力、名利无穷无止的诱惑,朕不知道你们是否经得起诱惑,也不知道你们是否可以一直保持着洁白无瑕的赤子之心,朕希望你们出色出彩出众,天生万物,分有乾坤,阴阳之事由天定,然命途却为己定,朕不愿意浪费国家任何一个有才之士,不愿让你们屈居埋没于内宅之中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天下人不管阴阳都可以有自己一席绽放之地,即便孤芳无人欣赏,亦不可自甘堕落而亡。”
“你们是第一批女科举人,也是日后第一批入朝为官的女子,朕与内舍人及宰相商议,章服官阶男女无异,他们如何迁升你们便如何迁升,包括从幸祭天,你们要让世人知道乾坤无异人人皆可为,所不为乃人为之止,所以朕要把这道禁锢的枷锁打开,让世人看看志存高远者非只有须眉,女子亦有志者、亦有抱负者。”
皇帝的话响彻殿堂,无不激励着底下一群从不敢奢望的女子,彷徨与不确认到看到了真正的希望以及迫切想要重夺尊严。
“这一年以来,百官上疏给朕罢撤政令的诏书足已堆满整个垂拱殿,朕虽有愤怒,却也明白是为何,这个朝堂之上皆须眉,天下所有事便都会倾倒于一边,朕希望你们日后还能立于此处垂拱平章坐朝问道,即便不是为国家不是为了朕亦也要为了自己不可放弃。”
“跪!”
与朝见的大起居一样,女举们先屈左膝,左手按压右手背拱手于地。
内侍上前躬身,“小人都不知道该唤岷国夫人还是举人了。”
曹佩茹笑道:“国夫人的诰命是因丈夫所得,而举人的功名则是靠我自己所得。”
“小人明白了,”祁六再次躬身,“官家在垂拱殿召见曹举人。”
曹佩茹睁了睁眼睛,旋即扭头看向已经走在远处的京府解元,“官家要见我?”
祁六肯定的点头,曹佩茹便带着疑惑随他至文德殿通过宫门进入垂拱殿。
曹佩茹止步于垂拱殿的殿阶下缓缓抬起头仰望,束起的牌匾写了三个极大的字,“常朝殿非宴殿,古来都是妇人止步。”
祁六随在一侧便笑道:“皇后殿下常入。”
曹佩茹回过头旋即相视一笑,“女科设立之前,皇后殿下应该是天下女子都羡慕的人吧,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
祁六端着手将她引上殿阶,“能被羡慕者,其背后的所付一定比羡慕者要多。”
曹佩茹抱合着袖子从容的迈入殿中,世家熏陶出来的气质与懂礼让她在禁中应对自如,面对近在咫尺的君王也并不惊慌,入殿后未行昔日命妇见君王之礼而改臣子朝见君王所行的稽首礼,“臣京府举人曹佩茹见过陛下,陛下圣躬万福。”
“曹举人不必多礼。”
曹佩茹起身后内侍搬来一张小圆凳,皇帝坐在御座上面带笑容,“这身襕衫比命妇品服更适合曹举人。”
曹佩茹举起青布为袖缘的双袖微微低头,“白袍下是赤子之心,亦是一颗满怀抱负的为国之心,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同样的道理,女亦可为知己者死。”
听着曹佩茹的话皇帝笑了笑,“没有谁规定女子该是什么样的人必须要做什么样的人,定礼者存有私心与偏颇而定礼,历经千百年于人的心中根深蒂固,这其实是一种可悲。”
皇帝从座上起身,负手走下殿阶,曹佩茹便起身后退了两步躬立。
皇帝游走在殿阶下,“吾置身高位,虽无兄弟在侧然也有几个姊姊,常怒其不争,又叹之无奈,根茎不除,即便权势再高也会遭人鄙夷,介之常与吾提起你,又告知许多新法都是出自你的意思。”
曹佩茹躬身,“臣只是在夫君旁侧点拨,他与陛下一样都给予了妻子足够的尊重,有时候对于妇人而言,尊重往往比宠爱更为重要,因为大多数人都得不到尊重,而宠爱转瞬即逝。”
“曹举人的夫君...”皇帝转过身,浅笑道:“恨不得将自己的相位都给你吧。”
曹佩茹便低下头,“说起来,夫君入仕还是臣百般央求的。”
“此事他与吾说过,说自己本无争心,是被你一番说辞给骂到了京城,他说自己本是个修道之人,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夫君修道不过是为了避世,可这天下哪有真正避世之所,心不静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最好的避世莫过于出世,了却心结,即使失败至少你曾努力过,而不是无为带来的纠结与抱憾终身。”
“与那些腐儒论政,我更喜欢与你们说话。”皇帝走回殿阶转身看着曹佩茹,“希望朕能在崇政殿唱名之日亲唤曹举人之名。”
曹佩茹朝皇帝躬身,“能入陛下金榜,幸何如之。”
皇帝只群见女举的消息很快传遍东京,勾栏瓦舍内常能听到议论,更有人大胆猜疑皇帝设女科之举究竟是为何。
京城姜宅的家僮将小报送到伤好不久的主人手里,“昨日官家群见各州发解举人,临到大内又改主意只见了女举。”
姜洛川将小报攥成一团,“真是荒唐至极,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堂堂天子堂堂国朝士大夫竟要与女子分治天下。”旋即将纸团仍进炭盆里甩袖出门,“备车。”
“主人要去哪儿?”
“东宫。”
家僮从后院赶来一架马车,从车后搬出凳子将主子扶上车。
“驾。”
姜洛川攥着袖子怒目道:“修改律法,变法改制与收复故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官家一步一步走上顶峰所做的铺垫原来都是为了今日的女科,这一朝怕是无法扭转局面了,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太子。”
“官家性子执拗,非人臣可以劝谏,若想要官家改变主意大抵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有比这个更让官家在意的事或许可拖延女科开设。”家僮随坐在他的身侧思索道。
马车经过坊间太过拥堵便靠在一家茶肆旁停了一小会儿,家僮下车买了一碗热饮子,“主人。”
茶肆内一个打杂的茶博士与几个茶客正聊着天。
“你们说官家为什么只召见女举人而放着各州的翘楚不见。”
“这还用说吗,是个男人都知道,这些女举人可都是各州才女,其中不乏才貌双全者,官家整日在禁中见的都是胭脂俗粉,自然想尝尝鲜。”
“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官家是君,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们瞧见了冬至祭祀时随在官家与皇后殿下身侧坐着的益国公主没有,官家出行旁侧的仪仗里就有不少好看的女子而咱们这位小公主如今长大成人已有艳压群芳之势,也有当年皇后殿下年年轻时的风采了。”
“我听说国朝这位公主并非官家亲生啊,乃是宗室庶出过继来的,据说生母貌美,且出身名门望族,与申国公那场大婚惊艳多少人...”
“嘘!”茶客挥手拍向旁坐的幞头,“朝廷早有明令禁止不准议论此事,你不要命了?”
马车内的人撩起袖子端碗准备吃茶时隐约听见了耳侧传来的对话,旋即侧抬头眯起双眼喃喃道:“更在意的事...”旋即放下碗朝车夫吩咐道:“换路。”
车夫回头,“主人要去哪儿?”
“甜水巷。”
作者有话要说:为官家点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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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过去,每年此时群见的都是男子,今年殿内焕然一新,皇帝抱合着袖子从低头躬身站立的人群中走过,女举们便能瞧见从眼前略过的黑色履鞋,步伐轻重一致极为沉稳,像是一位君王更像一位儒雅的谦谦君子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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