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冰睡醒时，几缕阳光从窗棂倾泻，对面的床榻空无一人。
她气血尚未恢复，困乏时一睡不起，但也依稀记得睡意朦胧时，金羽确实是坐在对面床榻上的。
于是扯了外袍搭在肩上，打着哈欠往外走。
初时她还听见外面几句低声对话，很快就没了声息。
慕容冰以为是金羽在吩咐暗哨，没放在心上，结果一转身，视线撞上院子里的陌生青年。
青年一身百越装束，头戴竹编斗笠，模样清秀。
原本是微弯着腰，听到动静直直望过来，一时间竟也愣了愣。
慕容冰反手就要拔岳峙剑，伸手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岳峙剑早早地被金羽给收走了。
站在青年对面的金羽立即匆匆踏上木阶，挡在慕容冰身前，动作熟练地将她披散在身后的墨发挽起。
也怪不得金羽娴熟，慕容冰骨下伤势未好，抬手束发多少有些吃力。
金羽代劳了几次便乐在其中，慕容冰也懒得跟他计较这种小事。
他拢了拢后者外袍的领口，言语间有些嗔怪：“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慕容冰无暇顾及其他，星眸越过他的肩膀，死死锁着院中的青年：“他是百越人？”
她心中巨震，仅是过去一个晚上，百越人便找到了这里？
金羽一挑眉，随即了然，笑着回头唤出一声：“兀塔。”
被唤作“兀塔”的青年回过神，弯腰行礼，结结巴巴道：“兀塔，见、见过世子妃。”
慕容冰睁大眼睛，险些被他这个称呼噎得背过气去。
金羽短暂一愣，紧跟着笑出声来。
兀塔偷偷瞄了眼慕容冰，见她面色不虞，更紧张了：“我、我叫错称呼了吗？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他急得脸色通红，又怕说错什么再冒犯了慕容冰，半晌一句都辩解不出来。
眼见慕容冰毛都奓起来了，金羽忍着笑意拽住她往另一侧的茶室走，“无碍，兀塔你也进屋来。”
三人在一张桌子上对坐，兀塔依旧不敢抬眼看慕容冰。
慕容冰依稀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但百越王众多儿子中并没有这号人，察察干的儿子年龄尚幼，也不符合。
百越内外朝臣年龄相当的……
正当她暗自思索的时候，金羽将斟满茶的杯盏推到她手边，随口道：“他是百越王已故兄长之子，兀塔。”
经他一点，慕容冰这才将记忆里的文字描述和面前的人对上号。
看着低垂眼睑沉默不语的兀塔，慕容冰慢慢呼出一口气。
原来是他。
金羽能在百越地界闲庭信步，必然和对面这个腼腆的青年脱不了干系。
“啊，对。”金羽浑不在意，冲慕容冰眨眨眼，“百越上下，兀塔帮我打点不少。”
兀塔抱着斗笠，有些羞涩道：“世子爷看得起我，兀塔不敢揽功。”
慕容冰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攥紧成拳。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金羽的势力远比自己以往所了解的更可怕。
无论金羽和兀塔的合作彼此之间有几分真心，如今的金羽已经能将手伸进百越王都里面。
溍水王府坐落在古幽之北，偏偏他的枝叶早已越过古幽，蔓延到南疆之地。
金羽咂了一小口茶，对兀塔道：“讲点我家娇娇爱听的。”
兀塔短暂一愣，不由得看了眼慕容冰，刚刚降温的脸又烧了起来，小声道：“察察将军将阿玦带回别院后，我派人去看过，阿玦没有受伤，就是状态依旧不好。”
慕容冰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亲昵：“阿玦？你称梓愿公主为阿玦？你们相熟？”
兀塔抿了一下嘴，有些羞怯：“婶婶在世的时候，曾照拂我颇多，我答应过她会照料阿玦。”
他轻叹一声，“只要察察将军没有下狠心害她，我保住她便不成问题。”
慕容冰仍有怀疑，毕竟依据以往对百越的探查，兀塔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怎么敢有这样的把握保人平安？
金羽看出她的忧虑，唇角微弯：“当年梓愿之所以能逃到古幽，少不了兀塔在其中推波助澜，不然你以为就她孤身一人，真能有这样的机会？”
兀塔脸颊微红，轻轻颔首，算作默认。
慕容冰眼神一顿，兀塔看上去比紫玦大不了两岁，当年必然也是小小年纪，已有余力援助他人……
看来百越这摊浑水，远比她想象得更加复杂。
思索间，又见兀塔看向金羽，露出些为难：“察察将军此番动了真火，迟早会搜查到我这边，世子爷有何打算？”
金羽摆弄着半空的茶盏：“你还能扛住几日？”
“恕兀塔无能，最多十天。”
薄瓷茶盏“叮”地一声顿在木桌上，金羽笑道：“足够了。”
兀塔走后，慕容冰坐在原处，久久没有说话。
金羽亲自将人送出小庭院，又嘱咐了暗哨带着对方多多绕路，才优哉游哉地晃悠回来，揉了揉慕容冰的脑袋。
他眼中光芒闪动：“长雪在我身边，果然会让我的心情好起来。”
慕容冰慢慢抬起头：“金羽，搅得百越也不得安宁，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快二十年了，自桓王慕容杞战败而亡，察察干于疆场上再无对手，百越便一直是他的一言堂。
百越王信服，群臣畏伏，偏偏在这时候冒出来一个兀塔，还和金羽狼狈为奸。
按理说百越内部乱起来，对现在的古幽来说是件好事，但是……
想到这，慕容冰瞳孔猛地一缩：“你想换王？”
“对。”金羽没有否认。
他神情分明柔和的，眸光却一点一点镀上冰霜，“慕容皇室道貌岸然，口口声声不愿插手他族内政。”
他轻扯唇角，笑了笑，“那这个王，我来换。”
慕容冰茅塞顿开，通了。
戎狄在西北折腾多年，更多的是觊觎古幽丰富的物产，而百越虎视眈眈的，则一直都是古幽的土地。
所以两者相比，百越才是最大的祸患。
为了保证在古幽皇权出现更迭的时候，百越无法在混乱中牟利、徒增变数，金羽要把百越的王，换做他能利用的人。
察察干难以掌握，于是他选中了兀塔。
但如果这一切真的得逞了，他日南北夹击，无疑对慕容皇室威胁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