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贵嫔从坤宁宫出来。
秋风瑟瑟，枯黄的叶子无奈地辞别了生长之处，凄凄惨惨地被冷风抽打了着，努力避了几个旋儿，还是落在地上。
古贵嫔紧紧披风，快走几步追上明玉，笑眯眯地说：“贵妃娘娘，妾也是天天闲着，六殿下也要进学，可不就是无聊了？还是贵妃娘娘过得舒心自在，写写画画，令人羡慕。”
明玉皱眉，看着古贵嫔，说：“你可以跟徐嫔相处，她助你良多，如今她虽然低了你一个品级，到底年龄阅历在那里放着，看事比较通透。我经事少，只能靠兄长和写写画画，你跟我学不来的。”
古贵嫔有一瞬间的尴尬，忙笑道：“妾不是跟贵妃娘娘争宠，只是羡慕贵妃娘娘的处世之道，想与贵妃娘娘亲近。”
“与人相处太累，我还是喜欢独来独往的日子。”明玉冷笑道，“你想成为第二个对我‘忠诚有加’的宫妃吗？”
徐嫔在一旁差点儿笑出来。在这宫中，“忠诚有加”是最大的笑话！贵妃娘娘能言行无忌，可惜我不能，否则，哼……
王嫔脸黑了，只低着头，并不开口。她有些后悔，干嘛要进宫来呢？若是嫁人，有贵妃娘娘当靠山，一辈子不知道多么风光得意呢……现在，王家靠她撑着，可是她，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古贵嫔恨恨地看着明玉离去的背影。她受够了被人鄙视的日子！贵妃居然这样不给她面子，也别怪她要落贵妃的面子了！
——
明玉发现，自己开始“偶遇”皇六子，并渐渐地从“偶遇”皇六子，变成了“常遇”皇六子。
金珠说：“娘娘，古贵嫔娘娘是疯了吧，用六殿下打击您？”
明玉摇头，说：“六皇子是古贵嫔的命根子和唯一的靠山，古贵嫔是不会伤害六皇子的。”
“古贵嫔娘娘的确是不会伤害自己唯一的儿子，但是，不见得别人不会借机生事啊。再说了，如果有足够的利益，古贵嫔娘娘就是舍了儿子又如何？反正六殿下是不出彩的，伤了病了还会痊愈，古贵嫔却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有什么不能伤害的？”金喜说。他对人性一点儿信任都没有。就像是柳叶，她明明是对贵妃娘娘忠心耿耿，结果，这么个忠心耿耿的人，都要害贵妃娘娘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明玉说：“宫中夭折的孩子不少，六皇子能长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古贵嫔再傻，也应该知道，无论徐嫔是如何算计的，最起码徐嫔帮忙保住了她儿子。她自作聪明的话，唉——”
金珠说：“神奇的是，宫中添了七殿下和八殿下，还健健康康的，奴婢一直很惊讶，因为皇后娘娘居然容下了韩妃娘娘的怀孕和生子！”
金喜说：“我觉得奇怪的是，张贵嫔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力捧严丽人到姬位，然后助严姬怀孕生子，晋位为妃？这严妃娘娘的位份可比张贵嫔娘娘还高一级，两位娘娘居然还能和睦相处，真是不可思议！”
“我就不懂，怎么会是三公主娘娘替七殿下挡了灾？秦嫔娘娘当三公主娘娘是眼珠子，时时盯着，时时教着，三公主娘娘怎么会为七殿下出头呢？”
“跟宁庆宫的人说什么正常，最不正常的——”
“闭嘴，不要命了？”
宫中就没有傻子，为什么偏偏三公主就像中邪了一样，为救七皇子而死呢？四公主死得更诡异，居然是喝了宫人给严妃准备的茶水死的！到最后也是找了个替死鬼，可怜两位失去女儿的娘娘……
“你们说远了，咱们要弄清楚的是，六殿下频频接近娘娘，到底是要干什么！”
明玉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别在这儿想了，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罢了，这事情都没发生呢，怎么弄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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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贵母妃，贵母妃安。”小小少年恭恭敬敬地向明玉请安。他长得精致极了，只眼中少了皇家傲气，倒是有一分不合身份的怯懦。
明玉看着他，笑道：“六殿下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贵母妃是有口皆碑的善心人，儿子想跟母妃一起住到永宁宫来，贵母妃，可以吗？”皇六子紧张极了，开口就将背了一千遍的话说了。
明玉笑道：“傻孩子，这世上人心难测，所以，永远不要寄希望于别人的善心。你母妃现在是永顺宫的最高位娘娘，还有你撑腰，你们搬到永宁宫的话，就不止受皇后娘娘的制肘，还要提防本宫是否心生嫉妒，害你们性命。”
“……”皇六子目瞪口呆。他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言语无忌的娘娘，尤其是，说这话的可是诸妃之首，地位直逼皇后的贵妃啊！
“你也应该知道，永宁宫完全在本宫掌握之中，而本宫又是诸主位中唯一一个没有孩子的，嫉妒别人，很难理解吗？”明玉微微地笑着，眼睛很冷清，语气很冷。
皇六子到底年纪小，被镇住了，呐呐无语。
教他的人可没教他如何面对这种情况啊！
不是说贵妃无子，遇到这样的好事会欣喜若狂，立马将他们迁到永宁宫，然后视他如亲子，打压母妃以拉拢自己……怎么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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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怕什么陷害的，但是，我怕六皇子真的被伤到，皇上，您看，是不是多给六皇子派些人？”明玉不想费脑筋，直接跟皇帝商量。
“朕有八个儿子，古贵嫔只有一个，她都不心疼小六，朕更不必心疼。”皇帝平静地说。
皇帝一直没有忘记先帝当年的悔恨。他的父皇在嫡皇兄们去世后，悔对嫡皇兄猜忌打压，恨皇兄们对嫡皇兄们的狠辣算计，不经意间就在他跟前流露出“多子”不是“多福”，是“无福”，是祸端的意思，再加上他要稳住皇位，所以，他对所有儿子一视同仁，儿子们长得不合他的心意，他对儿子们也没什么恨铁不成钢之类的感情。
也就是说，从来，皇帝就没有对儿女付出什么感情：不爱嫡皇子，怕他与皇后合谋夺位；不爱庶皇子，怕他们得了势会压制迫害嫡皇子。他生怕像父皇那样，为子女争斗而心伤，只要不付出感情，他做什么都可以从大局出发，可以冷酷地做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上，六皇子还小，真的生病了，也是大事，很麻烦的。”
“古贵嫔对儿子看得很紧，朕不信她会让小六受伤生病，大概就是小事夸大，然后把罪名栽到你头上。”
明玉一听，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不过，她折腾个什么劲儿啊？都有皇子傍身了，是多少人羡慕的啊。”
“可能是因为身在局中看不穿，也可能是因为贪得无厌想更进一步，所以，也就不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了。”皇帝看着明玉，笑道，“要是那些人都像你一样，宫中还有什么不平事啊？”
明玉笑道：“原来，我在皇上心里，这样好啊，那我真的是，很得意呀。”
皇帝哈哈大笑。
钱昌在一旁看着，一脸严肃，满心喜悦。作下人的，喜欢宽厚的主子不假，但是，主子也不是冤大头啊。主子没有威信是镇不住场子压不住下面的人的，所以，真正对下人宽厚的主子也不过是明面上宽厚，私下里种种霸道狠辣。像贵妃这样的主子，他是多幸运才遇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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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自从古贵嫔母子故意接近自己后，小心了许多，最起码，每次出永宁宫门都带足了人手，保证不会出现落单的情况。
当然，更多时候，明玉就窝在永宁宫暖和的房间里看书，如今话本已经看腻了，她看的是不犯禁的元曲。当然，禁也禁不住明玉，她跟皇帝磨，将元曲大作都藏在自己宫中“我保证不会让别人知道我看了这些书”。
而且，天气越来越冷，她根本不乐意出殿门的。
“娘娘，赵家两位太太过来请安了。”
明玉吓了一跳，一蹦三尺高，问：“嫂子们怎么进宫了，快请她们进来。”
杜夫人和山阳郡主并肩走进宫院，明玉早在门口等着了，一见她们就笑，说：“嫂子们过来我竟然不知道，快进来坐。”
杜夫人和山阳郡主满脸堆笑，进殿坐下：“下次可不敢劳驾咱们的贵妃娘娘到门口相迎了。”
明玉笑道：“嫂子们怎么没有带着侄女和小侄子啊？嘉志也就算了，恬恬可是能来的，怕耽误了恬恬的教养读书不成，嫂子们真小气。”
杜夫人和山阳郡主听得笑起来：
“果然是他俩占便宜。”
“可不是，谁叫他们会生呢，那时候娘娘可不是天天抱着哄着？”
明玉看着笑得文静的嫂子，无奈地说：“嘉志大了不能带，你们为什么不带恬恬啊？”
杜夫人一脸幸灾乐祸的笑，说：“嘉志嫉妒他妹妹，拉着恬恬不让来，然后，谁也不用来了——恬恬他们可生气，嘉志脸都绿了。”
三人说着家常话，不多会儿，杜夫人二人就要告辞了，明玉这才说：“我很感激皇后娘娘请嫂子来，但是，近来我遇到点麻烦，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嫂子们。”
山阳郡主一下子就明白了，笑了一声，说：“我说呢，不年不节的，娘娘又没有提前告知我们，皇后娘娘突然就叫我们进宫来了。”
“就怕是避不了的灾祸，我还是跟你们走一趟吧。”
“这么严重？”
“大概是要把伤害或者是谋害谁的罪名压到我头上，因为我谨慎，她们想借你们身上达成目的。”
杜夫人和山阳郡主互相看了一眼，杜夫人说：“娘娘，皇后娘娘既然把我们叫进宫来，肯定有了万全之策，我们是少不了这一遭的，还是娘娘暂且站在边上，我们实在被打压了，您再出面。”
山阳郡主笑道：“再说，我们还要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辞行，如果皇后娘娘一句话，娘娘也得听从啊。”
——
坤宁宫。
皇后开始后悔：“本宫应该在赵家女眷进永宁宫之前把事办成了，唉，她们见了面，不知道商量什么呢。”
顾嬷嬷感慨地说：“这倒没什么，她们就算通了气，也改变不了什么。要说贵妃娘娘的福气真是让人恨，能拖后腿的都不是同族了。没有拖后腿的不说，是家人的，个个能干又精明，皇后娘娘您瞧，贵妃的兄嫂都是助力啊。”唉，真让人嫉妒！
皇后恨恨地说：“赵氏一族就是白痴，非得打压有本事的人，自个儿名声毁了，人心散了，最有本事的人赶走了。要是赵明玉是赵族人，咱们要做的事可就简单多了。”
顾嬷嬷笑道：“皇后娘娘，如果赵氏一族没有将贵妃娘娘三人除族，如今，赵家兄妹未必有今天的地位，因为，不是走投无路，贵妃娘娘也不会进宫来。”
皇后听了，沉默许久，咬牙切齿地说：“可不是，赵家村一窝子蠢材！尽给本宫找麻烦！”
这时，一人冲到殿门口跪下，说：“启禀皇后娘娘，杜夫人害六殿下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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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六殿下落水了。”
明玉面色平静，似是早有预料。
“可与赵家两位太太有牵扯？”金珠意外极了，古贵嫔真舍得啊！
“六殿下在两位太太面前落水，杜夫人一见就令人下去救人了，这会儿，皇后娘娘应该要到了。”
“落水？我嫂子是要出宫，居然从御花园走的吗？”明玉站起身，冷冷一笑，说，“那，我们也赶紧到吧。”
金珠等人忙紧紧跟了上去。
御花园里人声鼎沸。
已经是深秋了，天凉风冷，水都要结冰了，明玉匆匆赶到的时候，简直无语了。这沸沸扬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看戏呢！
皇后从坤宁门进御花园是十分快速的，所以，在古贵嫔嚎啕大哭下，皇后正对着杜夫人和山阳郡主声色俱厉地指责着。
明玉走过去，场面上静了一下，窃窃私语又起。
皇后冷笑道：“贵妃来得正好，看看你嫂子做的好事！”
“家嫂自然做了好事，当机立断救了六皇子，怎么，皇后娘娘和古贵嫔认为家嫂不该救人吗？”明玉冷冷地盯着古贵嫔，说，“风寒会要人命的，古贵嫔，你真的只抱着儿子哭，不叫太医来治就不说了，你不赶紧抱你儿子去暖和地方，是生怕儿子不生病吗？”
“快，把殿下包起来，拿暖炉！”古贵嫔心里咯噔一下。她配合皇后是配合皇后，可不想真的伤害儿子，今天这事皇后可太过分了，这么冷的天让儿子溺水！要是儿子……我真蠢，与虎谋皮，我儿子千万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