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醉恐惧地看着眼前的黑洞,那黑洞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漆黑的,看不到尽头的眼睛,拉扯着他的视线,要将他撕扯也进入其中。
他看见那些罪犯从牢狱中被人带出,一个个地被推入那黑洞之中,他们的身影很快就在黑洞之中闪动一下,甚至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传出来。
随着更多的犯人被投入其中,他看见一束巨大的,明亮的光束从空中打落下来,将整个广场都照射得一片雪亮。
从这致命的明亮、炫目的场景之中,在这飘散着淡淡花香的光明背景下,他闻到了黑暗、血腥的味道……
那是他曾经在地下所闻到过的味道。
圣王伸出手,轻轻地扣住了他的后颈那一块脆弱的骨头,缓缓地摩挲着,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猫。
尤醉浑身打了个冷战,恐惧从他的眼神中流淌出来。
下一个,就是他了,他会和那些人一样,被投入那巨大、深不可测的无底黑洞之中,而他隐隐约约地也猜到了,隐藏在那下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圣殿最大的一个秘密。
一点冰冷从他的胸口逐渐升起,随着心脏的跳动,将这一点冰冷的血液泵到他的全身。
那是他藏在怀里的那把匕首。
圣王俊美的脸凑了过来,他的手臂环抱住他的腰肢,冰冷的唇就像是鱼一样贴上他的,舔开尤醉的唇瓣,开始亲吻吮吸他口腔内的软肉,气息柔软地和他的相互交融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全部的感官都褫夺殆尽。
尤醉却还是浑身发冷,他看向天空,高大的女神像伫立在原地,用琉璃制成的华美的眼球冷冷地注视着他。
骤然之间,尤醉感觉到圣王的动作停止了下来,他终于能够从这样冰冷又炙热的亲吻之中逃离出来。
他推开了他的胸口,重重地从那冰冷的王座上面摔了下来,就像是一只不知道应该去往什么地方的羊羔一样蜷缩在王座之下。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那些原本悬在百合花上面的露水也不再滴落,而是保持在一个将落未落的状态。
那些周围跪在地上的,虔诚的信徒身子不再摇晃,而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就像是也和他们所崇拜的那冰冷的女神一样变成了神像。
尤醉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并不是这些人都变成了雕塑,而是他们的时间被静止了。
整个世界都停止在了之前的那一瞬间,只有尤醉被抛离在时间的轨道之外。
一个熟悉的、很久都没有听到的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
“时间到了。”
尤醉转身,看见一身白袍的时朗站在身后,漆黑的长发从他的肩膀上面散落下来,落在他的肩膀上面。
他平时很少穿这样的衣服,毕竟身为黑暗异变体的他穿成好像是光明神教的领袖的样子,怎么看也会很古怪。
但是他穿着这样纯白的衣袍,温柔地眼底含笑着看向尤醉的模样,甚至比真正的圣王更像是一位光明女神的信徒。
尤醉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他看着面前的一片还没有落到地面上面的落叶,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了一下。
“什么……什么时间?”
他犹豫地问道。
时朗走过来,雪白的长袍袍角扫过那些散落在地的花萼,扫过玉石制成的长路,最后落在尤醉的面前。
他将尤醉的下巴抬了起来,温柔地用手指在他微微鼓起的唇瓣上面抹了一下。
尤醉在他的手下瑟缩了一下,但是他躲不开。
“当然是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究竟是要去做什么了,不是吗?”
他看向尤醉的胸口,一点雪亮的白色从其中露了出来。
尤醉睁大了眼睛,他的唇瓣颤抖起来,知道了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究竟是什么。
时朗希望他去杀死圣王。
今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散乱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翻滚,炸裂,叫嚣着要控制着他去撕裂,去杀人,去毁灭掉什么。
时朗亲吻着他的耳垂,轻轻地吮吸着,直到它变成诱人的淡粉色。
“乖,快去吧。”
时朗轻轻地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靠在了圣王的身边,他很熟练地从尤醉的怀里拿出了那把匕首,将匕首塞进了尤醉的手里面。
“你可以做到的,是不是?”
他就像是恶魔一样,在尤醉的耳边耳语着。
“你不要被他稍微对你好上那么一点,就被他所迷惑。你想一想你所遭遇的这些事情……”
时朗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用和圣王一模一样的脸在尤醉的耳边对着他将尤醉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的,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全都列举的一遍。
“你落入圣殿的牢狱之中,是因为圣王的指令。你之前所心爱的,那个和你两情相悦的男人也是死在他的手下的手里,那条蛇……
被直接斩成了两截……
你在荒原里面交到的朋友,那条可怜的小藤蔓,还有那只拼死拼活要来救你出去的狼人,他们都死了……
全都是因为你而死的,他们都是为了救你死的……
但是不要自责……”
时朗用手指慢慢地将尤醉眼中流淌出来的泪水擦拭掉,随着他的讲述,重新地为尤醉将所有的那些破碎的记忆都串联了起来,用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甚至没有给出一点让他可以躲避的空间。
赤-裸裸地剖开最深的,血淋淋的那些真相,将一具具尸体陈列在阳光之下,让内心的愧疚和那些被晒干的鲜血都无所遁形。
“他们并不是因为你而死的,他们是因为圣殿……
因为光明派的那些对于黑暗异变体赶尽杀绝的规则而死的,也是因为圣王而死的。”
“他当时在地下的时候,是真的没有能力去将那只狼人给救出来吗?不是的,他只是不想要花费时间在那些没有用处的垃圾身上罢了……”
“这样子腐朽的组织,这样子昏庸无能的统治者,宝贝你真的觉得,他值得吗?”
尤醉的嘴唇动了动,但是却也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感觉到自己被重新抱到了圣王的怀里。
时朗站在他的另外一侧,他和圣王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将尤醉夹在中间,就像是在彼此的对面放了一面镜子。
那身穿白衣的恶魔就像是吟唱圣歌一样继续说道。
“你是应该恨他的,他杀死了你那么多重要的人,你身边所有的重要的人几乎都是因他而死。你应该对他进行复仇。”
“复……复仇?”
“没错,用你手里面的这把匕首,去杀死他。”
“这就是你应该去做的,正确的事情。”
尤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上正握着那把匕首,他就像是摸到了什么炙热的烧铁一样,感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
他想要将手中的匕首丢开,但是没有成功。
时朗将他的手攥得很紧,没有给出任何可以让他逃离的空间。
他看着尤醉,保持着微笑,但是缓缓摇了摇头。
尤醉的脸色苍白了起来。
“就算是他做出了这样子的事情……但是…他对我也没有不好……他还是,还是我的丈夫……”
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种巨大的痛苦攫取了尤醉的内心,将他陷入到纠结和迷茫的暗流之中。
“小傻瓜。”
时朗还是对着他笑。
“他这哪里是喜欢你?
“他只是想要你为他生下一个孩子,一个可以来继承他的事业的继承人罢了。
“他甚至在后面,直接修改了你的记忆,让你误以为他才是你的丈夫……对着他百依百顺,甚至是他想要你去做什么,你就会像是一条听话的狗一样,乖乖地跑到他的脚下,
“不管他对你做出怎样的事情都甘之如饴,他这难道是喜欢你吗?
“不,这都是只不过是为了简单、节省时间罢了。
“他看待你,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稍微有些用处可以让他来利用的漂亮摆件,他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对待过你。
“而且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他也不会将你带到这里来。”
时朗终于加上了最后的一把火。
“你应该也早就从其他的人的口中听到了消息,圣王在神降日上面是需要献祭出自己的心爱之物,投入到那他们光明派所称的所谓的神目之中,将他们的生命当成是对神灵的祭品。
“所以,他将你带来这里,目的也很清楚了:就是为了将你也献祭给他的女神。和他的身份、地位相比,和他的信仰相比,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只要你能够将你手中的那把匕首插入到他的胸口。
“那么你的使命就完成了,你可以为那些无辜的、死去的人复仇……并且全世界都会因为你所做出的这个决定而感谢你。
“你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去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
“很简单的,只要简单的一刀下去。接下来的一切事情就全都交给我来完成就可以了。
“但是如果你不按照我所说的去做,那么你要付出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生命……那些之前为你而死去的人,他们的死也就没有价值了。
“甚至那些只是因为异变成为了黑暗异变体,就要因此而死去的人……他们的死,也全都没有价值了。”
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时朗对于尤醉的提议都是目前唯一的、最好的方法。
可是尤醉握住匕首的手还是在颤动,时朗亲吻着他的侧脸,脸上的笑容几乎僵成了一张面具。
尤醉蜷缩在圣王的怀里,被时朗亲吻着脸颊,圣王没有动作,就像是一尊冰冷的石雕,将他怀抱在其中。
尤醉感受到他冰冷的唇因为时朗的动作被蹭在他的脸颊上面,就像是在他的脸颊另外一侧亲吻着他。
他的眼泪从眼眶中流淌出来,但是他还是没有动。
时朗骤然之间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于是他的笑容在他的脸上停滞了一瞬间,叹息了起来。
“宝贝,不要这样。”
他的声音里面夹杂了一些古怪的意味,就像是结尾的调子不断向着上面提升,宛如在攀登一座看不见顶端的山。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时朗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却只是显得冰冷又怪异,就像是冰水落在棺木上面,发出的冰凌凌的脆响。
很快他的笑声就停止了,圣王看见尤醉低下了头,主动地躲开了他的眼睛。
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误,想要找到什么地方躲起来的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时朗的脸色渐渐变了,一种阴沉的神色逐渐蒙上了他的脸,这是之前的尤醉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
他停顿了两秒钟的时间,将尤醉从圣王的怀里扯了出来。
“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