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发烫(1 / 1)

老夫人积威还在,杜姨娘只好应了一声。

她倒真有办法,没多久,叶冰裳袅袅婷婷出现在了叶府门口。

大夏官兵不敢放叶家的人出去,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住叶冰裳。

叶冰裳一身缟素走进来,屈膝给叶老夫人行了个礼。

她下巴尖尖,有几分西子娇美的病弱感,这病色凭空为她添了几分风情。要想俏一身孝,说得真没错。

老夫人冷冷看着她,眼里没有半点儿温情。

“都出去!夕雾和冰裳留下。”

杜姨娘担忧地看女儿一眼,叶冰裳点点头,她这才抱着四公子出去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大丫头,老身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澹台陛下有牵扯。这么些年,老身扪心自问,不曾亏待过你。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老身不盼你飞黄腾达以后照顾弟弟妹妹,只求你一件事。”

叶冰裳抿了抿唇,腰板笔直:“祖母言重了。”

“杜姨娘和小四你自会照顾,无需老婆子多说。三丫头年少不懂事,曾经得罪过澹台陛下,柳州乃苦寒之地,三丫头还不到十八,过去柳州这辈子都毁了。老婆子腆着脸,望你和周国陛下求求情,求他放过三丫头。”老夫人悲哀地说,“不管是让她嫁给平民也好,留在上京做个普通人也罢,别让她去柳州。”

柳州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饥民。

吃不饱穿不暖,最为可怕的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到了那种地方会遭受什么,谁也预料不到。

苏苏也从来没想过,到了这时候,叶老夫人竟还盼着保全自己。

她眼眶里酸酸的,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像是风干的橘子皮。

祖母老了,但祖母也曾是将门虎女。她这辈子应该都没低头求过谁,如今却低下头来,求自己的庶孙女。

叶冰裳看一眼老夫人,又看看苏苏,淡淡开口说:“冰裳会尽力的。”

老夫人点点头,竟要起身给她行礼。

苏苏拉住老人。

“夕雾?”

苏苏说:“不用了,我陪祖母去柳州。大姐姐,祝你未来似锦,早日成为皇后。”

苏苏眼神明澈,轻轻看叶冰裳一眼,叶冰裳突然有几分被冒犯和看穿的不悦。

“三妹妹,祖母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还是不懂事……”

“我一直这么不懂事,你若真有心,也有那个能力的话,求他放过祖母吧。祖母拿不动剑,撼动不了他的江山。”

叶冰裳不语。

苏苏不再看她,笑着说:“走吧祖母,夕雾给你保证,这辈子就任性最后一回。”

她们走远,叶冰裳死死拽紧帕子。

一月末,叶冰裳被封为昭华郡主,前往周国和亲。

过几日,叶家被流放。

男丁和女人分开走,被送往柳州。

苏苏离开那天,许多百姓来为他们送行。凡是大夏子民,都知道叶家出过怎样的英雄。

然而他们也只能以悲戚的眼神看着她们。

叶家的倾颓换来战火不朝上京蔓延。自次,夏国成为周国的附属国。叶将军的神话不复存在。

叶家所有人手上和脚上均戴着镣铐。

莲姨娘容颜憔悴,她的儿子战死那一刻,这个女人仿佛被抽空所有的精力,成为行尸走肉。

苏苏放眼望去,还有几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小姑娘。小的才五六岁,在娘亲怀里哭。

连旁支都受到了连累。

人群中,没有云姨娘,她被叶冰裳接走了,一同接到周国去。不知道叶冰裳是没有尝试,还是被拒绝了,叶老夫人并没有被赦免。

出了上京,官兵们粗鲁地推着女眷:“快走,磨蹭什么!”

有的作威作福惯了,还想拿出鞭子抽人。

旁边的官兵劝道:“叶大将军保护了多少人,想想你的老娘!”

那人愣了愣,倒也没再催。

老夫人身体不好,走了没多久就倒下,苏苏接住她,一言不发把老人背在自己背上。

她身上带着柄剑,官兵本来想收,后来不知道谁说:“算了,她是叶家唯一嫡系,也不知道能在柳州活多久。”

苏苏看着灰沉沉的天空,耳边听见镣铐声音,第一次感受到人间朝代更替的苍凉。

勾玉担忧地看着她,事情演变得如此糟糕,真的会有转机吗?

投降文书和叶冰裳一起被送往周国。

叶冰裳到达周国那天,被盛装打扮过。陪伴的嬷嬷讨好地说:“姑娘穿这一身,可真是富贵,都知道周国陛下后宫无人,姑娘过去,定是荣宠无限。”

叶冰裳轻声道:“别这样说。”

“只不过,姑娘先前那身晦气的衣裳可不能再穿。陛下看见生气就不妙了。”毕竟叶冰裳嫁过人,她前夫君还是享誉天下的宣王,穿那身衣裳不吉利。澹台陛下的性子本就捉摸不定,叶冰裳最好藏起自己的过往。

叶冰裳点头:“我知道了。”

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惆怅,让人怜惜。嬷嬷想到,这也是个可怜人。

叶冰裳随着上百石珠宝玉器去周国,说是给叶冰裳的陪嫁,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投降送来的财物。

抵达周国皇宫那一日,叶冰裳掀开轿帘,就看见了车辇上的玄衣青年。

他头上戴着金色玉冠,穿的是玄色龙袍,银线勾勒衣袍,显出几分张狂的味道。

澹台烬打量着她,叶冰裳随着众人朝他行礼。

叶冰裳心中有几分紧张,年少时种下善良的种子,在此刻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澹台烬并不是她首选的人,但他最后成为胜利者,站在了最高的地方。

也不知道这个名声不太好的帝王,会不会像萧凛一般珍惜保护她。

澹台烬走下车辇,亲自扶起她。

叶冰裳受宠若惊抬眸,看见一张俊美到堪称绝色的脸,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年轻残暴的帝王,生得这样好。

感受着他冰冷的掌心,叶冰裳的心砰砰跳:“陛下,妾斗胆,求陛下赦免娘亲。”

澹台烬扶起她,笑着说:“裳儿开心就好。”

叶冰裳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爽朗好说话,一时间有几分意外。

她正要揣摩他的态度,澹台烬已经收回了手,语调温和地说:“迎郡主进玉芙宫。”

此话一出,羊暨立刻朝着廿白羽挤眉弄眼。

廿白羽脸色不变。

叶冰裳来之前,他们打了个赌,赌陛下会不会临幸这位“和亲的郡主”。羊暨赌会,廿白羽说不会。

玉芙宫是以前贵妃住的地方,意味着无限荣宠,澹台烬亲自来接人,并且把人安置在那里,足以看出他对叶冰裳的重视。

羊暨乐呵呵地想,今夜过后,宫里就要多出一位妃子了。

夜深下来,外面的太监过来请示澹台烬今夜歇在哪里。

“昭华郡主”来了,年轻气盛的帝王自然有了去处。

连澹台烬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

他心里期盼这一刻期盼了很多年。

当年叶冰裳出嫁时他的不快,到了现在,尽数化作尘烟。

年少时,那个美丽动人,笑着扶起他为他上药,替他悄悄求平安符的女子,在记忆里依旧鲜活。

他天生难以共情,对人的善意从来没有感觉,可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动的滋味。眼睛愣愣看着她,移不开目光。

现在人离得不远,他伸手就能够到,甚至做什么都可以。

他走了几步,心里生出一种可怕的烦躁感。

他拿出了噬魂幡,放出噬魂幡中的老道。

老道如今怕他怕得要命,战战兢兢问:“陛下有何事?”

澹台烬冷冷地说:“你曾经给澹台明朗画过一种传送阵。”

老道:“是、是……”

“给孤弄一个。”

老道说:“可是画阵需要大量陛下的血,陛下身体尊贵……”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伸出手:“取血。”

老道只好开始画符。

他没说完,不仅要消耗澹台烬的血,还要消耗自己的功力。他好不容易养出几丝功力,现在全用在这上面了,想想就心疼得不行。

可他不敢拒绝澹台烬。

阵法画好。

老道说——

“陛下站在法阵内,心里想着要去的地方即可。”

因为取血过多,玄衣青年脸色苍白。澹台烬顿了顿,命令说:“廿白羽,廿木凝。”

廿白羽姐弟悄无声息出现,还带着几个夜影卫。

澹台烬收了噬魂幡,带着廿家姐弟踏入阵中,很快,身形消失不见。

去柳州的夜晚,天气冷得要命。

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叶家女眷,衣衫单薄。即便是夜晚,她们依旧需要赶路。

廿木凝起先并不知道陛下要带他们去哪里,直到她看见那个少女——

背着老人的少女。

苏苏嘴唇干裂,头发和衣裙也乱了。她的外衣披在老人身上,鞋子沾满泥巴。

甚至一张小脸脏兮兮的。

但她眼睛干净明亮到耀眼,这样绝望的环境,廿木凝看见她还笑着和背上的老人说着什么。

老人毫无光彩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不知道为什么,廿木凝突然觉得揪心。

叶家满门忠烈,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她下意识悄悄看向陛下。

他眼睛里没有半分白日面对叶冰裳的爽朗,反而带着几分病态般的阴郁,盯着苏苏。

澹台烬手指下意识放在唇边,重重咬了一下。

廿木凝恍惚觉得,陛下的目光像黏腻的蜘蛛丝,落在苏苏身上,想靠近,又害怕着什么。

澹台烬看了一会儿,迈步走过去。

押送叶家女人的士兵们并没有发现他,等发现的时候,脖子上已经被夜影卫抵上一把刀。

苏苏停下脚步,抬眼看着缓步过来的黑衣青年。

他神色矜贵,用嘲讽的眼神看她。

她往上托了托祖母,老夫人的视力在夜里不太好,沙哑着嗓音问:“怎么了?”

苏苏温柔地安慰她说:“没事,来了个讨厌的人。”

澹台烬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叶夕雾,你现在不过一个阶下囚。”

对,她不过一个卑贱的阶下囚!怎么敢、敢还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他。

苏苏说:“陛下有何贵干?”

“孤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他看她一眼,说道,“你求孤,就可以不用去柳州。”

苏苏看他明明连靠近自己都怕自己弄死他,又非要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话。她心里很烦,可是苏苏明白,纵然这一路细心照顾着老夫人,老夫人的身体依旧越来越差,到不了柳州,老夫人就会死。

她小心放开老夫人,老夫人用力拽住她的手,厉声说:“夕雾!”

“祖母,没事。”

苏苏往前走。

澹台烬这才看见,她手腕和脚腕都被铁链磨得发红,他紧紧抿了下嘴角,听见她说:“借一步说话。”

他回过神,已经随她站在远离叶家人的地方。

面前的少女用手背擦擦脸蛋,抬头问他:“你想让我怎么求你?”

怎、怎么求?

他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少女面无表情摇摇头:“你没听错,我输了,只要你放过我祖母,答应给她找个地方治病养老。我怎么求你都可以,跪下、磕头、哀求?还是陛下喜欢别的方式?”

他紧盯着她,下意识道:“想让我放过叶老夫人,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

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哦,那算了。”

她转身就走,手臂被人拽住。他拽得那么紧,苏苏下意识又想揍他。

苏苏回头,看见澹台烬冷着一张脸,神色紧绷,速调快速说:“急什么,孤在考虑!”

他说得那么快,恍然间苏苏还以为他怕自己就这样走了。

“那你考虑好了吗?”

澹台烬神色森冷,威胁地说:“你如果不听话,孤还是会杀了她。”

苏苏点头。

他表情放松了些,眼里竟隐隐有几分心满意足的笑意:“跟孤去周国。”

见苏苏安静地看着他,他补充说:“为奴为婢!”

苏苏怀里的灭魂珠泪开始发烫。

已经不再是发热,而是发烫。

她盯着他,直到他忍不住率先别过头去。

苏苏突然点头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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